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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处理结果的日子是难熬的。自从他们一同入伍到部队,便明白了一个道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离开部队,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从士兵到士官,他们已经爱上了部队。如果说当兵前,对部队的了解是一种表面的东西,直到他们真正走进部队,彻底融入到这个集体时,他们才体会到当兵的滋味。他们立过功,也受过奖,作为优秀士兵,他们完全有可能被破格提干。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能够提干,那他们就是一名职业军人了。成为职业军人是他们的梦想。
就在这次任务执行前,中队长和指导员分别找两个人谈话,并让他们填了士兵转干考核表。全支队一共有五个指标,他们这个中队也就两个。当时,中队长和指导员还激动地说:要是你们俩真能破格提干,这可是我们全中队的光荣。
填表时,握笔的手都有些抖,这是他们从入伍的第一天起就梦寐以求的。曙光微现的时候,他们没有理由不激动。填完表,?中队又一级一级地报上去,就等着总队的批复了。他们知道,这种批复一般都要等到年底。也就是说,如果不出现这次意外,再有两个月,他们就有可能成为一名光荣的边防警官了。
也就是在这次执行任务时,老孟跑了。跑得他们心不甘、情不愿。他们执行过那么多次任务,从表面上看,哪一次的任务都不比抓捕老孟这次小,每一次即便不立功,也顺风顺水地完成了任务。没想到这次,表面上和以往的任务没什么两样的一次行动,却让两个人在阴沟里翻了船。
从回到中队开始,他们睁眼是老孟,闭上眼睛还是老孟,就连老孟的气味都已经深深地进入了他们的记忆。
老孟在两个人手里跑掉了,对这一次任务来说,他们失职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部队自然有部队的纪律。以前,他们光荣地执行完任务,受到过无数次嘉奖和立功;这一次,他们失职了,理应受到处罚。对这一点,他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让他们想不通的是那些可怕的谣言。
一切都缘于老孟的逃跑。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只有抓住老孟。老孟跑到哪里已经无人知晓,就是两个人现在有抓老孟的心,也没那个力了,他们只能远远地当一名看客了。每天,他们闷在宿舍里等待着处理决定。关于他们的处理,要等待着上级调查结果出来后,才能有个明确的答复。
在这期间,公安机关的人来部队了解一些情况,带队的是大队长王伟,还有两名机关干事。他们先是在中队长和指导员那里了解两个人的情况,最后,又找到两个人分别谈了话。第一个被找去谈话的是刘春来,当他走进中队部时,一眼就看到了王伟大队长。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就几天的时间,王伟的胡子长了,嘴上长满了水疱,两眼也红肿着。
他没有料到,因为自己的失误,竟给王伟大队长带来这么大的变化。他们配合公安机关执行任务,每一次王伟都在场,他们这批战士几乎都和王伟很熟,彼此可以算得上是出生入死的战友了。虽然,在这之前,刘春来也能想到,王伟的日子肯定也不会好过,但王伟现在的样子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看到王伟大队长,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大队长——
王伟看了他一眼,目光里空空荡荡的,一点内容也没有。王伟回过头,冲两名干事说:这是刘春来,你们谈吧。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刘春来对王伟的离去有些不解,直到看着王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在两名公安干警的招呼下,坐了下来。
两名公安干警又从事情的经过问起,其实他和李林早就把事情的经过写成了材料,但他还是把当天发生的事情重复了一遍。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支闪着红灯的录音笔,其中一名干警认真地做着笔录。
问得最多的还是押解过程中的分工情况,以及住在小旅馆时王伟和其他的公安干警都说了些什么,也包括老孟。
在刘春来和李林无数次地回忆自己与老孟打交道的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似乎想不起老孟说过什么。刘春来只记得进了旅馆后,把老孟的手铐在床头时,老孟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声地问:小伙子,你多大了?
刘春来看了老孟一眼,没有说话。老孟收回目光,低低地说了句:你们跟我儿子差不多大。
接下来,老孟就闭上了眼睛,很快就响起了鼾声。
刘春来回忆来回忆去,似乎想起的就这两句话。
一名公安干警问道:他就没有再说别的?你好好想想。
没有。刘春来说完,肯定地摇摇头。
又一名干警问:他没提钱的事?
刘春来望着眼前的两名干警心里沉甸甸的。这几天,他和李林听到最多的议论就是老孟的那五十万,他们想向每一个人解释,却无从辩驳。压抑和憋闷就像心口上堵了扇磨,让人无所适从。
此时,刘春来面对着公安干警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盯着两个人的眼睛,声音沙哑地说:这事只有老孟能证明我们的清白。都说我们收了老孟的钱,我再说什么也没有用,我现在请求公安机关,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配合你们把老孟抓获归案,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刘春来很激动,两个公安干警却显得很平静,他们一边录音,一边记录着,然后,抬起头,态度不冷不热地说:你的情况我们会向上级反映的。
这时候,刘春来看到了王伟大队长,他正蹲在中队的院子里抽烟,头低得很深。此时的刘春来突然间不想再说什么了,在他的感觉里,王伟大队长的压力也许比他和李林还要大。
后来,公安干警又找到了李林询问情况,整个过程和刘春来说的并没有两样。
那天傍晚,两个人在军人服务社买了一瓶酒,在营区的小树林里坐了下来。两个人拿着酒瓶,轮流咕嘟咕嘟地喝下去,不一会儿,人就头重脚轻了。
刘春来把酒瓶递给李林,透过枝头望着天边的一轮弯月:李林,我难受,我心里真的难受啊!
李林把酒瓶重重地狠狠地蹾在地上,压着声音说:春来,等这件事处理完了,我非把老孟亲手抓住不可。让公安局好好审审,他那五十万到底给谁了。
刘春来伸手抓过酒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后,手一挥,酒瓶就撞在一棵树上,碎了。
几天之后,关于刘春来和李林的处理决定下来了。两个人因工作失误,被记过处分,提前复员。
在召开大会宣布处理意见之前,支队的领导和两个人分别谈了话,说明了对他们的处分完全是依照部队的纪律条令,但也谈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老孟的那五十万的事。领导说:这事等老孟归案了,才能水落石出。如果他们收了老孟的钱,将再依据法律追究刑事责任。如果那五十万的确只是谣传,组织也一定会还他们一个清白。
在宣布完处理决定后,两个人含泪摘下了国徽和肩花,将它们送到了中队长的手上。这就算是对军营的告别了。
刘春来和李林就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部队。
他们背着背包,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营区。战友们排成两队默默地目送着,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用眼神和他们做着最后的交流,情绪有些压抑。刘春来和李林的目光依次从战友的脸上掠过,他们在那一张张脸上,既看到了同情,也看到了怀疑。
那一刻,两个人的心情是复杂的。然而,就在走出营门的那一瞬,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挺起肩膀,回过头,深深地回望着朝昔相处的军营。
刘春来用力把背包甩在肩上,说了一句: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
李林也学着刘春来的样子,把背包甩在肩上,心里山呼海啸一般:老孟,你等着,我要是不抓到你,我就不再姓这个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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