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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宇整衣束冠,敲响了张府大门。
“齐大哥,成败与否,就看你的造化了。”凌宇还是有一点忐忑。
开门的是张府的管家,凌宇一抱拳:“在下都指挥佥事齐元敬帐下凌宇,有事求见张大人。”
“齐元敬将军的人?哦哦,我知道,台州大捷。请问阁下有什么事吗?”天子脚下的人消息就是灵通,这才几天,区区一个管家,台州大捷的消息都知道了。
“在下有要事求见张大人,烦劳您通秉一声。这是齐将军荐书。”说着,凌宇从包袱中取出一枚信封,在管家接过的一瞬间,凌宇迅速将一张银票塞进管家袖口里,管家心领神会,说道:“我家老爷正在休息,请稍候片刻,待我向老爷通秉一声。”
好精阴的管家,说他老爷正在休息,这样一方面显示自己为凌宇冒着被责骂的风险去扰主人清梦,另一方面,一旦主人不同意见客,管家还有了送客的借口,比如“我家老爷还未起身,阁下改日再来”等等。
凌宇在外面焦急地等着,不一会儿,管家出来了:“我们老爷说了,请凌少侠进去。”
嘿!幸不辱命啊!凌宇一阵窃喜。
进了张府,穿过幽曲的回廊,管家将凌宇引到一处屋前。
“老爷,凌少侠来了。”
“哦,让他进来吧。”
进得屋内,凌宇用眼睛的余光迅速扫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
这应该是一处卧室。家居陈设并无太多奢华,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背引枕。张白圭斜卧在东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凌宇来了,打个哈欠,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墙上挂着的两幅画引起了凌宇的注意。
凌宇以前擅长临摹造假,自然也对名人字画颇有研究。看来这位张大人喜欢元画啊,凌宇心中有了几分胜算。
“凌少侠,齐元敬的好兄弟,我们见过。当年我与你兄长匆匆一别,至今已有八年了吧?”
“回张大人,八年了。家兄时常惦念您,当年若不是您的举荐,也不会有家兄的今日。”
“言重了。我张某人如今区区一介小吏,齐将军万不可妄自菲薄。如今倭寇横行,朝廷需要齐将军这样的人才。听说前几日台州大捷,斩匪无数,此战你齐家军居功至伟啊!凌少侠此番前来,找老夫何事啊?”
“此次晚辈进京办差,我家兄听说您回京赴任了,特地嘱咐我无论如何要来看望您。按理说,家兄本人应亲自过来,奈何朝廷有令,非奉诏武将不得入京,家兄也是怕给您添麻烦。”
“嗯嗯,齐将军有心了……”张白圭眯着眼睛,似乎想睡去。
见张白圭有下逐客令的意思,凌宇赶忙问道:“张大人喜欢元画?”
“哦?你还懂画?”见凌宇提起字画,张白圭眯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在他骨子里,文人的高傲让他有点瞧不上这群耍枪弄棒的武人,字画更是他们书生墨客的专属。但见眼前的白衣小将竟然一口说出这是元画,倒让他有了考考凌宇的兴趣。
“一幅是王冕的《墨梅图》,一幅是吴镇的《溪山高隐图》。我朝文人素喜欢宋画,张大人独爱元画,晚生佩服。”
“何来佩服?”
“一者,晚辈以为,宋画多为院画,巧太过而神不足,今人应尚元画。二者王冕一生好梅,种梅、咏梅,此画中墨梅姿态清逸,晚辈斗胆猜测,张大人更欣赏的是画上两句诗‘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溪山高隐图》绘高士山间结庐、幽听鸟鸣之景,坡石湿笔皴染、润含春雨,极尽江南雨后云山之妙,可见张大人高洁之雅韵。《诗经·卫风》名篇《考槃》有云: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考磐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凌宇侃侃而谈,张白圭暗自赞叹:“想不到齐元敬帐下还有如此风雅小将,难得!难得!”
张白圭一改之前慵懒颜色,问道:“凌少侠对元画还有如此见地,不知画技如何?”
“略通小计,难登大雅之堂。”
张白圭心想,自从我张某人回京以来,登门拍马屁者如过江之鲫,但都被我拒访了。眼前这年轻人见识不凡,不知是不是来之前特意做的功课呢?“我这有文房四宝,不知凌少侠可愿赐教一二啊?”
“张大人言重了,晚辈愧不敢当。如张大人不弃,那晚辈就献丑了。”
待下人准备好墨笔,凌宇略一沉吟,便开始挥毫泼墨。
对待张白圭这种文官,有时候做反而比说更有张力。
凌宇这次真是拿出了看家本事,多年的临摹造假,凌宇的绘画功底自然是不容小觑,虽称不上顶流,但起码也是胜过一般的画家。不一会儿,一幅《金雕戏兔》跃然纸上。然后,在画上凌宇提下这样一首诗:
四海为家独远游,血染战衣几时休?
长城不倒长为客,早吹寒风早报秋。
百转沙场千里雪,倭寇未灭已白头。
初心不改莫自诩,何堪留名与登州?
“先画后书此一纸,咫尺之间兼二美,凌少侠高作,颇有黄公望之遗风啊。”
“晚辈平素喜欢临摹黄公望先生遗作,还是没能逃出张大人法眼。古人云,学书有二,一曰笔法,二曰字形。笔法弗精,虽善犹恶;字形弗妙,虽熟犹生。学书能解此,始可以语书也。”
“这金雕戏兔,不知谁是金雕,谁是兔啊?”
“自然我大阴是雕,倭寇为兔。兔子再狡猾,终会沦为金雕口中餐。”
“哈哈,好一个初心不改、留名登州,齐将军如果仅仅留名登州,我看还是小家子气了,齐将军应当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不知凌少侠现居何职?”
“无官无职。”
“听闻凌少侠在齐将军帐下立功无数,为何不让你兄长为你谋个一官半职?”
“回大人,我和我兄长一样,本无心加官进爵,只要能为国效力,纵九死亦无悔。但如今倭寇横行,晚辈斗胆,请张大人能够在圣上面前为家兄多多美言,以便我家兄更好施展人生抱负。”
“看来你是为你兄长求官的?”
“有人求官是为荣华富贵,我替兄长求官是为国为民。”
“凌少侠,既然求官,岂有空手而来之理?”
“不瞒大人,晚辈如果携重礼而来,想必也进不了大人的门吧?”
“好小子,看来你深谙官场之道啊。”
“晚辈只是希望将家兄的未来寄托曾经慧眼识珠的张大人身上。”
“那你对平叛倭寇有何见地啊?”
“既然大人问到了,那晚辈就斗胆直言。晚辈追随齐将军平倭多年,其实用倭寇形容贼人并不贴切。海贼大头目汪曲的亲属子侄,都住在杭州等地,逍遥法外;汪曲等贼寇四处荼毒生灵,地方官却每每上报说是“倭寇“进犯,简直是欺瞒朝廷。倭贼固然可恨,海贼中虽有倭人,但参与者仍不乏本国之贼,这些人假冒倭寇,藏匿身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齐族人不受牵连。若要彻底结束这场动乱,剿灭倭人是一方面,安抚沿海百姓,让百姓耕者有其田、渔者有其船更为重要。”
这番话,张白圭还是头一次听到,尤其是那句“让百姓耕者有其田”让张白圭陷入沉思。当今时局动荡,朝纲混乱,他不是不知道,但他没想到的是,齐元敬帐下还有如此文武双全的少年,假以时日,此子定大有作为!齐元敬,老夫没看错你。
“回去告诉你家兄长,他的事老夫知道了,台州大捷,不日圣上自会有旨意。齐将军的未来在于他自己,不在老夫身上。当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凌少侠,如果你有需要老夫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张白圭的一番话可谓分量极重,凌宇又怎能不知其中蕴意?文人有时就是这样,你给他千金美女,他不一定会高看你一眼,反而内心会嘲笑你的庸俗;但如果你能跟他坐而论道,与他惺惺相惜,他才会从内心认同你,尤其像张白圭这种文人的心,是任何财富都买不来的。如果当初贸然听店小二的话,那就不是现在的场面了。
当下磕头拜谢张白圭,退出了张府。
狼牙岛上,汪曲等众头领此时也在借酒浇愁。
台州之战,汪曲派出的手下几乎全军覆没,老三、老五战死,大型战船损失殆尽,逃回来的,也都因伤暂时失去战斗力。
“此仇不报,我汪曲誓不为人!”喝了一口酒,汪曲愤懑道。
“他娘的,有朝一日,老子杀进台州城,城内老少,一个不留!尤其是齐家军,男的全部杀掉,女的全抓回来,给咱们终生为奴!”
听到“终生为奴”四个字,一旁的隐娘眉头一皱,“二当家的,你就那么喜欢别人给你当奴么?那种感觉很好么?”
听到隐娘发问,一直对隐娘存有偏见的二当家陈秃子似笑非笑盯着她:“怎么?齐家军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难道就不该遭报应吗?我就是要让他们的家眷给我当奴隶,世世代代给我们当奴隶!你是不是还对他们齐家抱有幻想啊?得了吧!你的事我都知道,你不就是……”
“老二,你越来越放肆了!我说过,过去的事今后谁也不许再提了,你是不是把我的话都忘了?”
“老大,战前我就说,台州城啃不下来,抢点东西咱们就应该跑!为了这个女人,你非要打下台州城,如今损兵折将,值吗?!要我说,他就是齐元敬派来迷惑你的!不如今日我杀了她,免得你再受其害!”
说话间,左手将桌上的酒坛向隐娘砸了过去,右手顺势抄起旁边的朴刀就冲隐娘当头砍下。
见到陈秃子的突然发难,隐娘也不慌,闪身躲过扔来的酒坛,抽出腰间的软剑就迎了上去。只见刀剑飞舞,陈秃子使出一招“力劈华山”,隐娘手中软剑如银蛇一般缠住刀身,剑尖则向其手腕攻去,瞬时卸去了二当家攻击的力道。“这女人的软剑越来越纯熟了,一不做二不休,今日干脆宰了她。”陈秃子急忙手腕一抖,将朴刀从软剑的缠绕中抽出来,反手又向着隐娘腰间斩去。二当家的素来刀重力猛,一般男人根本抵接不住其这全力一刀。隐娘腰身向后反弓,大刀在其胸前横扫而过却未伤及其分毫,借着腰部的力道,右腿支地,左脚用力踢向对方右手腕,陈秃子右手吃痛,朴刀竟然被踢飞了。
陈秃子一再出言嘲讽,隐娘也动了杀心,用剑抵住陈秃子的喉咙,作势欲刺。汪曲将手中的碗重重一摔:“够了!住手!”
其实在陈秃子的出手那一刻,以汪曲的武功,是不难制止他的。之所以在一旁坐山观虎斗,一来隐娘武功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对付二当家的不在话下;二来,在倭寇内部素来强者为尊,隐娘适当教训一下陈秃子,也能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
“隐娘,把剑收起来!老二,隐娘是我的人,以后还会是我的压寨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我希望你能放尊重点。这次的事就算了,我不希望有下一次。不然,我们的岛规,你是知道的。”
败在隐娘手下,陈秃子自觉脸上无光,没想到这女人武功精进如斯,看来以后要小心提防才是。。
就在这时,外面有喽啰来报:“启禀大当家的,柴门三不郎求见。”
“终于来了,哈哈,快请进来!兄弟们,大摆宴席,我要款待远来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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