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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黄历上说宜修坟安葬、作灶出行。

所以这一天,也是常州大侠李远松下葬的日子。

常州铁剑李远松忽然暴毙的消息传的很快,不过短短三四天的时间,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常州附近数百里方圆的地方,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众多江湖中人都在这几天里齐聚常州城,都想知道这位名家大侠为何会惨遭毒手。其中有一部分是李远松的生前的相识之人,他们感到很震惊和愤怒,所以喊着口号要为李大侠查明真相,还他一个公道。

所以这几天常州城李远松的家里就非常的热闹,各路江湖人马都在李家进出来往弔祭。其中自不乏有武林中颇有威望的人物也陆续赶来。由此可见,李远松生前确实交游广阔,声名远扬非同一般。

李远松死了,他家中除了夫人陈兰芝便再无其他血亲之人。而陈兰芝一介女流,虽然也是做过生意的人,平日里处事也很谨慎得体,可对江湖上的事却并不甚懂。况且又是遇到丧夫之痛,所以对她的打击异常之重。这些天幸有一众李远松生前故友帮忙,所以李远松的身后事也算打理得有条不紊。而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从前虽不说锦衣玉食,日子却也过得富足有余,如今突遭如此大祸,家中无异于塌了天,她纵然心思细敏,一时也无法面对。所以终日以泪洗面失魂落魄,短短几天便已神形俱颓,再不复之前的妩媚动人之相。

这些天李家一众江湖同道在几个声望颇高的武林名宿的号召下,开始查探李远松忽然暴毙的原因。可几天过去,却没有多大的收获。原因就是李霍二人明显是有中毒而亡的迹象,但其中细节却无法查出,因为李远松和霍震东两人的体内并没有被查出有任何剧毒的存在,这就让人十分不解,于是又仔细盘查事发当日以及之前数日内李远松饮食起居的情形,皆无异常。而后又盘问了李家一干下人,均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除了那个半个月前才到李家的瘸腿下人“阿五”。因为阿五在事发之后就莫名的消失了。

人们似乎找到了查明真相的希望,立马开始着手调查,因为消失了的阿五显然有最大的嫌疑。可当人们根据当初李家招募下人时阿五所提供的身份信息来到常州城外一处小村子时却傻眼了——因为这个村子里的确是有一个名叫阿五的人,也瘸了一条腿,但这个人因为生了急病已经死了将近半年时间了。

真正的“阿五”早就已经死了,那出现在李家的那个“阿五”又是谁?

而从这一条线索大略可以判定,李远松二人的死与他有着极大的关联,但是如今这个假的阿五已经消失不见,没有人能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线索到此就断了,那帮江湖人又开始头痛起来,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个阿五真正的身份,如果李远松与霍震东真是他杀的,那他为什么会杀李远松和霍震东?

经过几番讨论推测,大家认为李霍二人是被仇家暗算的可能性最大。于是他们就从二人生前在江湖上所结的那些对头仇家开始着手调查。

李远松和霍震东忽然暴毙之事已经引起江湖上的轰动,又因二人生前侠名声望俱盛,所以调查一事就有许多人参与,他们多是已经得到消息了的各地江湖武林中人。于是对二人曾经的一些仇家的调查就开展得很迅速,不过两天时间,李霍二人生前的那些仇家的具体行踪便已传到了常州李家。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又让身在李家的那帮江湖人失望了,因为李霍二人的那几个仇家,事发当天并没有人离开过或者到过常州。

说起来,李霍二人在江湖上结过的仇家根本不多,虽然也有那么一两个对头,可是论其结仇的缘由,也根本达不到需要杀人来消除仇恨的程度。

除了三个月前的花盗一事。但花无忌已经死在了李霍二人的手下,根本不能再找他二人寻仇。

据说那花盗是因为敌不过李霍二人的联手,所以死在了大火中,他的尸体早就化成了灰烬。他若要找二人报仇,除非化成了鬼。

没有人注意到,当他们在谈及花盗花无忌一事时,一直在李远松灵堂前黯然神伤的陈兰芝,却是不由得身躯微微一震。

这帮江湖人也有几个头脑灵敏的,就有人提出买凶杀人的线索。这一点也得到了大多数人赞同,可是赞同归赞同,没有任何的证据,谁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一个仇家所为。说到底,所有真相的突破口,就在那个消失了的阿五身上。

但阿五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包括曾在当天循迹追出也曾与之交过手了的青城山小道士。

小道士生性不喜热闹喧嚣,在众人一起出谋划策的时候,他也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听着。说是出谋划策,其实就是毫无章法的你说我说,这帮人大都是头脑不太灵光的粗俗武夫,若是比谁武功高,那他们自然能拼尽全力,各有各的手段;但一要用到头脑心思,他们就无异于张飞绣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所以小道士心里虽有想法,却实在与他们对上口,所以干脆就当一个有耳无口的旁观客。直到说起阿五时,他也只是暗中留意。当最后得知阿五的身份是假时,他才忍不住紧起了秀长的双眉。

小道士心里很清楚,要想查明真相,只有找到那个已经受他剑气所伤的阿五。

所以后来小道士提出由他出去寻找阿五的线索。众人皆知他的身份特殊,又出于对崇真剑派的尊敬,于是便欣然赞同。

于是小道士便独自一人离开了李家。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常州城除了发生了几起江湖中人的寻常摩擦争斗之外,也无其他异常情况。尽管那几起争斗也有人受伤,但和李远松一事并无任何关系。

至于李家,虽然李远松的死因暂时没能理清楚,但死去的人总不能就那样一直躺在棺材里一直等,得入土为安。于是在三月十五这天,在那些江湖同道的帮忙之下,他们将李远松风光下葬。

至于另外一个死者霍震东,则在悲痛欲绝的陈兰芝授意下,从李家拿出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安排了人将他的尸身送往晋阳老家。一些从前与霍震东有过交情的江湖中人,也自告奋勇的陪着一起送棺前往晋阳。

数日来的忙碌总算暂时告一段落,李家的那些江湖中人心知一时无法查到线索,都在一片“公道自在人心,真相总会有大白的一天”、“只要别让我们查到幕后真凶,否则定将他碎尸万段给李大侠报仇雪恨”等等诸如此类的客套话中陆续离开,到了晌午时分,直到最后几个武林名宿在安慰一番陈兰芝以后也相继离去,李家终于安静了下来。

只是这种安静,就难免有些人走茶凉的凄凉了。

初春晌午的天色微微有了几分日头的暖和,李家的下人们都在一片哀伤沉默中默默收拾着残局,院中正堂内的灵堂还没有撤,旁边椅子上坐着披麻戴孝神情恍惚脸色苍白的陈兰芝。

她十分疲惫双目无神,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魂魄。

她虽然不解江湖中事,可如今望着冷清的院子,心里也陡然明白了几分道理——江湖,说到底也脱不开人情世故的冷暖,想想几日前这院子里是何等热闹的景象,但横祸天降之后,短短几日里,这里就变成了满堂寂寥的凄楚之地。这个江湖中,又有几个人有那一腔热肠的情义之心?

陈兰芝思绪起伏,想到此后只剩自己一个人孤苦无依,今后的日子更是不知还要面对何种意外时,便不由心肠更酸,忍不住独自掩面哭泣。

这个时候,院中高墙上轻飘飘地落下来一个人,将正在默然收拾的一干李家下人吓了一跳。

身穿道袍背负剑匣,正是那已经消失了好几天的年轻小道士,叶素真。

见到叶素真,李家下人们才忽然想起,这个相貌俊秀不凡的小道士自从前几日离开以后,便再没回来过。

直到认清了来者,李家下人们才松了口气,他们前几天也曾见过李远松对这小道士十分尊敬,还口称师叔,所以都很有礼貌,便将之引至中堂,见了陈兰芝。

叶素真的神情有些凝重,他也没有落座,就站在灵堂前看着李远松的灵位,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那陈兰芝缓过神来,一见到小道士,她就眼睛一亮,犹如看到救神,忽然就跪倒在他的脚下,一边哭一边说道:“叶道长,看在先夫也是你们门下弟子的份上,你可一定要为他做主啊!他在江湖上半辈子,没听别人说过他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如今却死得不明不白的撇下我一个人,我可怎么办呀!”

叶素真手足无措,只得慌忙将她扶起,说道:“李夫人请节哀。李师侄与我师出同门,遭此大劫我很意外也很难过,虽然事情离奇蹊跷,但我既然遇到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我会尽力帮他查出真相,这一点请你放心。”

陈兰芝眼中泪水如珠似线,湿了那已经黯然无色的脸庞。她抓住叶素真的衣袖,喃喃道:“我时常听先夫说起崇真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叶道长辈分上更是他的师叔,如果没有你们为他作主,那他就算已经死了,九泉之下也一定不会瞑目呀。”

叶素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心情已是十分复杂,又见这女人这般模样,更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将女人扶着坐下,然后退后两步,正色说道:“李夫人切莫在激动过度,小心伤了身体。小道说过,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小道如今虽然已经有了一点线索,但其中缘由实在古怪,我一时也尚无头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李师侄的死必然是有人经过精心的设计布局,所以才会一时查不出原因。但小道相信这世上没有查不出的秘密,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陈兰芝闻言,心下稍微缓和,她抹了抹满脸的泪水,起身对小道士躬身道:“小女子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先夫惨遭毒手,我早已六神无主。倘若能得叶道长仗义主持公道,他日真相大白之时,小女子代先夫祈求叶道长一定要为他报仇。如此就算小女子粉身碎骨,也定当相报大恩大德。”叶素真轻轻叹道:“李夫人言重了,小道虽不喜沾惹是非,但关乎道义之事也绝不会推脱。李师侄与我有同门之缘,如今他莫名惨死,无论于情于理,小道也定当竭尽所能查明个中缘由。倘若他真是被邪门外道之人陷害谋杀,小道定然会以三尺剑锋为他报仇,还他公道。”

“有叶道长一诺,小女子便只有拜托了。”陈兰芝又不觉流下眼泪,抽泣着说道:“可怜先夫人丁单薄,李家只得他一人单传,如今他撒手而去,李家便算是从此绝后,我身为李家媳妇,未能为他传接香火,以后死了,也无颜在地下与他相见。余生只盼能为他报仇雪恨便别无他求,就算是立刻死了,我也无憾。”她说得肝肠寸断黯然神伤,当真可怜至极。

叶素真虽理解这个女人的伤心痛苦,却偏偏说不出其他更为合适的安慰之言。他站在那儿,心里忽然怀念起了青城山,那里山清水秀风光怡人。师父师兄还有那些崇真剑派的弟子们都温和随性,自己在山上读书练剑,从不需要去面对他们口中所谓的江湖险恶,当真过得惬意自在无比。哪知道此生第一次下山,就卷进了这一场离奇的江湖怪事中,一时令他原本平和清舒的心境大为波动。

陈兰芝的哭泣之音将叶素真的心神拉回,他站在那里,觉得浑身都开始有些不自在起来,于是他对陈兰芝说道:“李夫人,李师侄一事异常古怪,其中一定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请李夫人再仔细回忆一下,在金盆洗手之前,李师侄可有其他任何特别的举动,或者见过奇怪的人?”

陈兰芝见眼前明明年纪不大但双眼却神光内敛的小道士此刻正色看着自己,那清澈的目光仿佛是两道刺眼的阳光,要将她看了个通透一般。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急颤,为了掩盖心中的慌乱,她立刻转过了脸,皱着两条娥眉,片刻后才肯定地说道:“先夫金盆洗手之前,虽然我们一直都在忙,可是他的确没有其他奇怪的举动,也没有外出见过别人。”

叶素真注意到了这个女人眼睛里闪过的那一抹慌乱,他虽有疑,却不再多问,对陈兰芝道:“既是如此,那小道就先告退了,如果有情况,我还会再来叨扰。这段时间,就请李夫人好好歇息,切莫伤怀过度。”

陈兰芝起身对小道士一欠身,道:“有劳叶道长了,叶道长如有需要之处,还请随时来此,小女子定当恭候。”

叶素真点点头,看了一眼李远松的灵位,便转身离去。

年轻的道士走到院中,抬头看了看天空,晌午的春阳还是有些刺眼的。

叶素真眯起眼睛,眼帘中透进一道阳光,那光亮仿佛是一道剑光,瑰丽璀璨夺目。

他心里忽然一动,立刻拉住一个李家下人,急声问道:“请问,常州城里最有名的大夫是谁?”

常州城里最有名的大夫,当然要数葫芦街回春堂医馆的掌柜,许六。

回春堂这个名字很普通,可是回春堂的掌柜许六却一点也不普通。许六九岁学医,二十六岁就已经医术大成,三十岁就在常州城葫芦街开了一家医馆,名为“回春堂”。

许六这个名字也很普通,据说他在家排行第六,但在他九岁之前,他的五个兄妹都不幸陆续得病而死,原因是他家族有一种遗传的隐疾,很多人都因此活不过十岁。所以这也是许六从小立志学医的原因。于是他九岁起就开始在当地有名的大夫门下学徒,而他对医道也极有天赋,又肯吃苦,所以进步极快。而后他又拜过许多良医为师,至二十六岁终有所成。他自小学医就是为了要根除家族的隐疾,所以他在三十岁时开了一家医馆,一边看病一边寻找治愈隐疾的方法。在他二十多年不断的努力尝试之下,终于在三年前让他炼制出了一种药方,成功的将家族隐疾所造成的死亡几率降至最低,直到如今许六已有两子一女,可谓老来得子人丁兴旺,再不用担心家族中有人出生后便半途夭折了。

而自此许六的名声大噪,回春堂更是门庭若市,远近求医者络绎不绝。而至今日,许六也从别人口中的许大夫变成了许六爷。

今儿个天色尚好,微风春阳暖意。葫芦街回春堂里,面色红润精神极佳的许六正坐在医馆大门内的躺椅上晒太阳。今天来看病买药的人不多,医馆里的伙计也挺机灵,掌柜兼大夫的许六就难得清闲自在一会。

许六医术精湛,又极会为人处世,心肠又好,所以医馆生意红火。可是作为大夫,所谓医者仁心,所以许六有时还是颇有感慨。他倒是希望每天来医馆看病买药的人不要那么多,那样就说明没病没灾的人少了。人生在世如果能少一些病痛,那还是要活得安逸些的。

许六体态微胖,面色红润,这或许就是老话说的心宽体胖罢。此刻温暖的阳光照在许六的身上,让他有了一种昏昏欲睡的惬意。

许六正眯着眼睛打盹,忽然眼前微微一暗,似乎有人来到了他的身前,挡住了阳光。

许六睁开了眼睛,仔细一看,才发现面前果真站着一个人。

许六坐直了身子,再次打量之下,才看清眼前的人居然是一个身形欣长的年轻道士。

初初一照眼,阅人无数的许六当时就心里一跳。

哟,还有长得如此俊秀的道士?

眼睛就不由得盯在那年轻道士的脸上多瞧了几眼。

灰白道袍的年轻道士,不但相貌非凡,背后还背着一口剑匣。

被一个半百的微胖老者盯着看了半晌,年轻道士显然有尴尬。他微微一笑,对许六行了一个拱手礼,开口问道:“敢问老者,可是许六爷许大夫么?”

许六觉得小道士不但长得好看,连声音都让人心里舒坦。他当即含笑答道:“我就是许六。小道长可是身体不适要看病买药么?”

年轻道士叶素真看了看医馆里面的情形,这才说道:“小道打扰了。小道来此,并非是看病买药,而是有事请教许大夫。”

许六颇感意外,说道:“我这里是医馆,我是开方子看病的。小道长如果不是看病,还能有什么事呢?”

叶素真神色谨慎,道:“小道想请问一下许大夫,最近可曾有因为气伤内热之人前来就诊?”

“气伤内热?”许六愣了一愣,随后道:“实不相瞒,我这回春堂来往看病就诊的人实在太多,小道长只说其症状,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他再次看了看小道士,心里浮起几分警惕之意,然后问道:“请恕老夫直言,大夫给病人看病开药属于个人隐秘,医者可不能随便透露。请问小道长如何称呼,来自何处呢?”

叶素真倒是没想到这个面色不错的微胖老人还有如此心思,看来他这个常州医道第一人的名号的确不是浪得虚名,也难怪别人会对他格外尊敬。小道士心里随极不情愿随意透露自己的身份来历,但为了来此的目的,他也只有顺意而行了。

闻言至此,叶素真只得再次拱手道:“小道姓叶,师出青城山崇真剑派。”

许六闻言,神情就忽然一变。他近年来年事渐高,故已许久不曾远离常州,他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年轻时也曾随师四处行医,接触过许多江湖中人,所以很早就听说过青城崇真剑派的名号,那可是中原武林有数的几大名门正派之一的存在。特别是青城山那位老神仙般的吕真人,就算是中原普通的老百姓,不知其名的也不多。

如今听到眼前这个相貌无比俊秀的年轻小道士自称来自青城山,这就让许六心中惊奇不已,心中警惕之意立减,脸上更是多了几分正然之色。

“小道长原来竟是来自青城山啊,失敬失敬。”许六朝叶素真拱了拱手为礼,含笑道:“老夫虽然是行医的大夫,却也曾听过你们青城山崇真剑派的大名。特别是那位吕真人,天下间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不知小道长是崇真剑派哪一位真人的门下呢?”

叶素真心里暗叹一声,眼下就算再如何的不情愿,也只有硬着头皮回答道:“实不相瞒,许六爷所说的吕真人,正是家师。”

他之所以不愿随便向别人提起自己的身份,并非心存矫作,而是他本性生来就不擅与人逢迎交道。特别是自己身为吕怀尘的关门弟子,江湖上对于他的传言实在让他很是困惑。他虽然是初次下山,但也明白一个人如果名声在外,就难免会因此沾上一些非己所愿的麻烦。而他的性格,就是最怕那些无谓的麻烦。

而这次下山,吕怀尘虽没有明说,但其实意思也很明确,就是要让这个心性太过平和随意的关门弟子出门历练一番,顺便改一改他那太过随性自我的脾气。

且说许六一听这话,心头就更为讶异了。怎么的,敢情这个年轻漂亮的小道士,竟然还是那个老神仙一般人物的弟子?倘若真是,那这个小道士可就不是非同一般的人物了。

“原来小道长还是吕真人的弟子,难怪如此气度不凡。”许六由衷地道:“小道长已经如此气度,想必吕真人就更了不得了,应该就像他们传说的那样,是老神仙一般的存在了。”说完满脸向往崇敬之色。

听许六这么一说,叶素真俊秀的脸上就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笑容。因为这话他可不好接,心里更是哑然失笑,想起青城山上师父的样子,那是真的和别人口中所说的神仙模样没有半点关系啊。

倘若吕怀尘现在站在许六面前,以他的模样,许六打死也不会相信那就是名震天下的道门首座吕怀尘。

按照吕怀尘的大徒弟齐华阳的话说,就是一个能用太息公亲手铸造的宝剑当晒衣竿的人,能有什么神仙气度?充其量就是一个身怀无双道剑的庄稼老道士而已。

叶素真不想再闲聊,他刻意轻咳一声,随即道:“许大夫,小道刚才所问之事,不知许大夫可有印象?”

许六这才一拍脑门,道:“既然小道长是吕真人门下,那就没有什么疑虑了。容我好好想想。”他双眉轻皱,开始回忆最近自己诊治过的病人。

“气伤内热,如今不过初春时节,有如此症状的病人可少见得很。”许六思索良久,忽然想起一事,接道:“我想起来了,还真有一个人有类似的症状,就在昨天,他来过回春堂找我看过。但这个人不属于普通的气血阴阳失衡之症……”

还未等许六说完,叶素真便心中一动,忍不住插言打断道:“那个人什么模样?具体症状为何?”

许六见他如此急促,便猜到此事定不简单,赶忙接道:“那是一个年纪不大挑着担子卖豆皮的卖货郎,好像不怎么爱说话。至于症状,我给他号过脉,他体内有古怪的炙气残留,导致气血衰败,所以面黄唇白。不像普通的气伤内热,倒像是受了奇怪的内伤所致。”

此言一出,叶素真心里就咯噔一下跳了起来,那个一定就是与他交手的“阿五”,叶素真清楚,只有崇真剑派的开阳真气,才会有让人出现如此奇怪的症状反应。

“挑着担子的卖货郎?”叶素真连忙继续问道:“许大夫可知这人后来去了何处?”

许六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当时我见他情况很不好,但短时间我也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什么病,所以想先让他留下,容我花点时间确定症状以后再对症下药。可那个人却一口拒绝,只要我先给他一些能暂时稳定痛苦的药物就行。我见他态度坚决,似乎是急于去办什么事一样,于是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就只有按照他的意思,给了他几颗缓和症状的药丸,然后他就走了。”

许六说完,便伸手向葫芦街一处街口一指,道:“他就是朝青衣巷那里去了。青衣巷里没有别的,只有一间青衣楼,是常州城里出了名的青楼。我当时还挺奇怪,心想这卖货郎身体如此情形,难道还有去狎妓的心思不成?因为我去过青衣楼给那些女子瞧过病,虽说只是妓女,可她们眼光却高得很,吃穿用度都是极精致的。那卖货郎卖的豆皮小吃,只怕青衣楼里没人会照顾他的生意。”

“青楼?”叶素真仔细听完许六的话,神情一变,不由皱眉道:“他可曾自那青衣巷里出来过?”

“这个老夫就不曾注意到。”许六爷摇了摇头。

叶素真心中疑惑顿起,却一时不知其中缘由。

回春堂里的一名伙计见掌柜在门口与一个长相俊美的年轻道士说了好一会话,他不由好奇,于是就凑近了来。这时他听到说起了卖豆皮的卖货郎去了青衣楼,就忍不住笑道:“掌柜的,我今儿早上听牛三对我说昨晚青衣楼外有一个卖豆皮的人,在门外等了半夜,却不卖豆皮,听说好像是要进去找一个姑娘,可那个姑娘在接客不方便,所以卖豆皮的就在那一直等,最后好像等了一夜都没见着人,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继续在那等呢。”

“哦?竟有此事?”许六大感意外,皱眉道:“莫非那个卖货郎还是一个痴情种不成?若真是痴情种,那就未免有些可惜了,喜欢谁不好,怎么偏偏会喜欢青楼女子呢?”

他忽然转身,瞪大眼睛盯着那伙计,怒气冲冲地道:“你刚才说牛三告诉你的?他怎么知道青衣楼的事?难道他又背着我去胡闹了?你们是不是经常背着我去青衣楼找女人?”

那伙计被他忽然的变脸吓了一跳,急忙双手急摇,苦着脸道:“掌柜的,我可没去,你别扣我工钱了,再扣我就喝西北风了。”

“真是可恶,如果你们找正经女子谈婚论嫁谁会管?”许六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我不想你们去青衣楼那种地方是为你们好,花了银子事小,一不小心染上了脏病,那你们这辈子可就算完蛋了。”他气呼呼地叫道:“等会你去把牛三给我找来问清楚,真有此事,明天他就不用再来回春堂了!我许六的医术,不教给脏人。”

那伙计一看掌柜的动了真火,只吓得脸色一阵翻白,屁都不敢再放一个,赶紧灰溜溜跑去内堂了。

许六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小道士在,自己如此失态当真不妥,他转身想要对叶素真说两句客套话时,才发现门口早已没了人影。

叶素真早已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许六追出门去四处张望,只瞥见一抹淡淡的灰色身影已朝青衣巷掠去。许六不由呆在门口,心想这年轻的道士,可属实不简单呐。

同时心里在想,青城山的小道士找卖豆皮的卖货郎干什么?难道道士也喜欢吃他的豆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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