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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蕴看着韩东文,又看了看他身侧的小红豆,脑中早已飘过了无数的疑问。

为什么区区一个宫女可以将自己的攻击躲过去?

方才自己在殿门外面等着韩东文召见,听到的又分明是打斗的动静,但此处只有那个宫女与韩东文罢了。

答案呼之欲出。

定然是三件仙礼让韩东文的登基给姓韩的带来了莫大的裨益,让他能够如此轻松地保下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

这个想法既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总不可能是这宫女如此的深藏不露,在迎春宫中潜藏了这么久吧。

江宁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韩东文登基之后实力有所长进了,这样很说得通。

“恭喜陛下。”

江宁蕴说的语气听起来倒没有什么恭喜的意思,韩东文看她没有多问,心里便也明白了,她似乎是把刚才小红豆的表现算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样也好,总不用再像从前那么遮掩,韩东文想。

“海州如何了。”

他仿佛没看到大殿内的损坏一样,靠回椅背,轻轻抬手,示意小红豆可以先退下了。

等到只有两个人在这殿内,他们谈话的内容也绝不会被殿外之人听去时,江宁蕴才恭敬地跪在地上行礼,继续开口道:

“禀陛下,海州叛乱已完全镇压,惊部叛军余部共计三千四百八十人已由法司尽数收押,百人将之上军职者将羁往定法阁治罪。”

这话听起来好听,当然也是韩东文熟悉的报喜不报忧。

“伤亡如何?”他言简意赅。

江宁蕴停顿了片刻,语气略微沉重了些:

“伤亡比太书阁先前预估的要重,海州港已经全面被毁,亟待重建。沿港周边民房一概受损,法司已经大致整理了失踪遇害的海州在册百姓名录,共计一万七千余人。”

她顿了顿,补充道:“除此之外,海州沿港商户亦损失惨重,但幸其中大部分商户为大旗门旗下,朝廷与国金司无需考虑赔偿事宜,原惊部一万四千八十旧部已记为死亡或是失踪,惊部下舰船因大火烧毁二百一十七艘,其中包含四艘鲲鹏长舰。”

这些数字如同铸铁烫在了韩东文的耳中。

“一万七千余人……”

韩东文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一万多人,仅仅只不过是登记在册的百姓伤亡人数罢了。

像海州这样的地方,肯定多的是没有登记在册的外地百姓。

真正计较起伤亡来,真实的数字只怕是这个数目的两倍都还不止。

至于那些惊部的军备,那些被毁的商户、港口……

“大旗门,杨发财,这一人蛇鼠心肠,却让我泗蒙蒙受如此损失。”

他这句话说的也很平静,听不出怒意。

他的怒意早就已经沸腾过了。

“此外,驰援的法司、金司官兵伤亡均已上千为计,名录和抚恤已经整理出来了。”

作为泗蒙国家级的机关,在江宁蕴亲自要求下,国法司这样的行动力还是拿得出来的。

韩东文点了点头,按照泗蒙律,战中牺牲的抚恤会论级别发放,最低的大头兵也是五年的饷银,这已经很丰厚了。

但在海州事变之前,泗蒙也刚刚请离了四国商会,眼下虽然万幸没有交恶,以后兴许还有维持贸易的可能,却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事。

即将到来的是战争。

不是海州港大旗门惊部叛乱一案这样的内乱,而是肉眼可见的战争。

战争是燃烧金钱的游戏,而一想到钱,自然就有国金司的戏份。

“国金司的柳承如何了?”韩东文提问。

江宁蕴回答的很快:“部尉柳承战中受伤,但并无性命之忧,已经安排了医师治疗。”

她又说:“原先国兵司惊部的大营已经暂时开放给无家可归的海州难民,海州备粮尚足,但医师……”

“医师如何?”见她停顿了,韩东文追问。

“海州城原本的医馆基本都是大旗门旗下,也就是说,大部分的医师都在被羁押中,是否让他们戴罪行医,还需要陛下的定夺。”

韩东文觉得脑袋有点痛,在战场上你死我活之后,剩下的一片狼藉总还是要收拾的。

“既然医师人手不足,只能让国法司监督这些医师先干活,海州港重建之类的具体事项,之后太书阁会联同三司裁定。”

重建海州港,其中涉及到不少方面,包括城建,包括招商,更包括商户与商户、宗门势力之间的博弈,远远不是现在韩东文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他也很清楚这一点。

如果他事无巨细地介入到其中,只会落得个微操迫击炮的下场。

但是有一件事情还是需要韩东文亲自表个态度的——大旗门和惊部落败之后,海州这块香饽饽总要落入某一方势力的盘中。

分配利益,就是权力的本质。

海州之后的事务,一是极其的重要,二则是油水极其的丰厚。

由于叛变的惊部属于国兵司,国兵司在海州这件事情的立场首先就打了折扣,先退出了角逐的舞台。

国金司与国法司当中,首要的便是此时的江宁蕴,她对海州的虎视眈眈韩东文不可能看不见。

但他也不愿意就这样让国法司一家独大——江可茵才刚刚成为大妃,整个国法司,整个江家如果就在此时得到了巨大的好处,那么一定是不合适的。

他们可以得到利益,但绝对不能吃到所有的蛋糕。

行政上的事务,可以从原先的惊部过渡到国法司手中,而海州城的重建则可以过国金司的手。

至于剩下大旗门的生意,韩东文心里已经有了安排。

他准备把这部分利益切开,给一个老熟人。

“海州事务之后朕会召太书阁决议,眼下是否还有什么未决的事务?”

韩东文在心里检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他恨不得拿出一个清单纸笔记下,只觉得自己这个皇帝从来没当的这么繁忙过。

但这或许才是对的,这让他也无比的充实。

“臣下以为,陛下还是早日返回泗阳的好。”

江宁蕴颇为正式地低头说道:

“陛下既已借仙礼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海州此时还远远称不上是安全,并且……”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并且,奥利玛公主已经在泗阳候您半个月有余了。”

嘶……

韩东文脑袋一大,似乎确实是在某个时候有某个人给自己说过,奥利玛来了个公主,好像还是奔着姻亲来的?

“好,那做一下准备,朕明日朝后去抚慰百姓,可以将回泗阳之事提上日程了。”

“是,那么这是法司初步统计的海州失踪或罹难百姓名录,臣下告退了。”

江宁蕴拿出一本册子,放在身前,恭敬地起身行礼,面对着韩东文,退出了大殿。

殿内又只剩他一人。

韩东文看着那本放在地上的册子,那本名册与他所坐的龙椅之间,隔着高高的、辉煌的台阶。

这台阶便是“陛”。

陛下陛下,说的并非韩东文,而是作为臣子,作为普通的人,他们无法与高高在上的尊贵帝王直接对话。

于是便只能望着这高高的、辉煌的台阶之下。

于是他们只能同“陛下”说话,以乞天听。

韩东文没有唤小红豆来,他站起身,缓慢地一步一步走下了这台阶,拾起了那本名册,回头有些怅然地看着自己方才落座的椅子。

那椅子是那么大,那么尊贵,围绕在椅子周围的画屏、装饰,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而服务。

那就是让椅子上面坐的那个人,显得更加的尊贵、殊胜。

也显得更加的孤独。

韩东文翻开名册,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

几个月前,他也这样看过迎春宫的名册,他那时心里所想,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数据构成的NPC罢了。

但现在过去这段时间,韩东文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看这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了。

倘若这些全无意义的数据当中,有人的生命是因为他自己戛然而止,又有人曾经无比真实地向自己伸出过援手?

韩东文近乎麻木地翻着,顺着姓氏看去,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两个名字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张四海。

张思巧。

殿内只剩外面的风声。

“河个鸟神,小爷我撑船十多年,靠的是他娘的两条胳膊两条腿,哪里轮得到冒出来这鬼东西作怪!”

“我和我弟弟性子都犟,所以我就在想,不是要你的钱才将我多留一夜的么?我偏不要你花钱点我,偏偏不要他们赚到你的钱,也算给我自己出口气!”

“谁知道呢,在这楼里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着的就是什么时候能出去,天下这么大出去了总有事情做。”

“最后一位恩客是少侠这样的人,对我来说也算是件幸运的事,以后若是还有缘分,能再见就最好不过了。”

他们姐弟二人的声音似乎还在韩东文的耳边回响着,他们帮着韩东文保护那些血港绑走的小孩的模样,他们二人在那间小院落里开始新生活的模样,全都历历在目。

韩东文深吸了一口气,将夜晚的寒冷装进了肺中。

此夜无月,只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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