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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绰见到耶律休哥时,他的手臂上裹住厚厚一层纱布,光着膀子,被冻得发紫,手臂还肿胀着,像发了酵,泛着青光。

萧绰问:“怎么样?伤好些吗?”

耶律休哥觍着脸说:“好些了,好些了。”

萧绰说:“那就好,看见爱卿伤势无大碍,朕就放心了。”

耶律休哥说:“败军之将,有劳太后挂念,实在惭愧之至。”

萧绰说:“爱卿不要这么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世界上没有不打败仗的将军,但是,能在失败中找到教训,那就胜利。”

耶律休哥说:“太后说得对,都是臣小看宋军了,臣愿意受到责罚。”

萧绰说:“这不完是于越的错,自我军前年挫败宋军以来,我们都滋长了轻敌情绪,以为宋军孱弱,不经一击,实际上,他们比我们想象的强大得多,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要吃大亏的。”

耶律休哥忙说:“对对对,太后英明,臣没想到宋军恢复得这么快,小看他们了。”

萧绰说:“在这一点上,我们都不如耶律斜轸。”

耶律休哥说:“是的,汉宁的见识远在臣之上,臣不如他。”

萧绰叹道:“可惜,他现在对政事不怎么热心,对军事也很冷淡,该怎么办呢?”

耶律休哥说:“汉宁一向淡泊名利,把功名看得很轻,但他重情重义,臣记得他曾与皇上约为兄弟,太后放心,只要皇上需要他,他一定会舍命报效皇上的,请太后信任他。”

萧绰说:“爱卿说得对,眼下爱卿受了伤,耶律斜轸又似乎厌倦了打仗,该怎么办?”

耶律休哥说:“太后莫非想班师回国?”

萧绰说:“于越认为现在退兵,行不行?”

耶律休哥说:“太后若是真想退兵,臣建议在退兵之前,一定要攻下长城口,拔出这颗钉子,解除南京侧翼之威胁。”

萧绰说:“于越说得对,朕也是这么想的。”

萧绰遂叮嘱耶律休哥好好养伤,不要把一场小小的失败放在心上,今后,还有更多的大事要他去做。耶律休哥听了感激涕零。

萧绰回到大营,召集众将商议班师之事。

耶律斜轸说:“太后果真要班师,就要先打下长城口。”

萧绰说:“朕也有这个打算,只是这长城口坚固险峻,恐难攻下。”

耶律斜轸说:“若是长城口在宋军手中,南京就永远受它威胁,而且,我们进出关也多了一个绊脚石。”

耶律隆绪说:“守太保说得对,必须拿下长城口。”

萧绰说:“既然都主张攻打长城口,那就拔出这颗钉子,守太保想怎么打?”

耶律斜轸说:“其实打下长城口并不很难,关键是阻挡住溢津关,定州的援军,只要断绝了外援,长城口的守军就会丧失斗志,派人谕降就可不战而下。”

萧绰说:“那就请爱卿亲自去阻挡定州援军,政事令阻挡溢津关援军,奚王筹宁随皇上一起攻打长城口。”

众人得令,各自行动。耶律隆绪带领部队围住长城口,奚王筹宁领兵攻打,无奈长城口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几番进攻都被打退。

耶律隆绪没有办法,只得下令部队暂且休整,等待耶律斜轸和韩德让的消息。

次日,耶律斜轸来了,还押了一队宋军俘虏,耶律隆绪见了十分高兴。

耶律斜轸问了攻城情况,说:“皇上放心,明天一定拿下长城口。”

他令人押来一个战俘,和颜悦色对他说:“李兴将军,这是我们的皇上,他很器重你。”

李兴见了耶律隆绪,立即跪下来。

耶律斜轸连忙对耶律隆绪说:“皇上,这是定州督军李大将军,素来仰慕皇上,特来投奔。”

耶律隆绪伸手扶起李兴,说:“快快请起,李将军果然是英雄人物,朕能得李将军相助,何愁长城口不下?”

李兴满脸通红,说:“败军之将,幸蒙不杀,愿效犬马之劳。”

耶律隆绪笑看着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说:“李将军说哪里话,我不过赢得侥幸而已。”

李兴说:“耶律将军用兵真让李某不得不服,李某也算久经沙场的宿将,然而像耶律将军这样用兵的,李某遇到的还是第一个,败在你的手里,李某不冤。”

耶律斜轸说:“李将军说哪里话,你不是也打得我丢盔弃甲吗?”

李兴说:“那只能说耶律将军的戏演的好,不然,李某也上不了你的当。”

耶律斜轸,耶律隆绪当场大笑起来。

耶律斜轸说:“李将军到了这儿,免不了要请您跑一趟,请您明天去长城口一趟,晓瑜里面的守军,出关投降,我们放他们回去。”

次日,李兴来到长城口,守军认得李兴,从关上放下一个吊篮,将李兴吊上关头,耶律隆绪、耶律斜轸在关下等着守军打开关门,可是,等了很久,只见关上抛下一包东西,打开一看,原来是李兴的人头。

只听见关上的人说:“关下的人听着,想骗我们投降,白日做梦,有胆的来攻关,我们就是部战死,也不会投降的。”

耶律隆绪听了大怒,即令强攻。

耶律斜轸没想到守军如此顽固,没办法,只好亲自率领死士攀岩而上,无奈长城口实在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守军又拼死抵抗,人人都杀红了眼,然不顾飞蝗似的的箭矢,一个倒下另一个踩着尸体抵抗。

这些宋军都发疯了,毫不畏惧,原来还有军官压阵,但现在个个奋勇,好像每个人都是将军,带头反击。契丹军死伤无数,仍人无法登上关头,耶律斜轸只得退回来。

这时,韩德让击退溢津关援军回来,与皇上合兵一处,耶律隆绪忙请他来商量如何拿下长城口。

韩德让说:“围城必阙,让开一面。”

耶律斜轸说:“对,集中兵力攻打三面,逼宋军逃走,在路上再收拾他们。”

耶律隆绪说:“好,就让开南面,你们与朕合力强攻,务必要拿下长城口。”

契丹军又展开新一轮强攻,宋军终于支持不住,打开南门仓皇逃去,但等着他们的是另一张大网。

晚上,逃进大网的宋军悉数被擒,这些被擒的宋军都是一副硬骨头,虽然,他们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但所有的人都昂首挺胸,怒目而视,一副不屈的样子。

耶律隆绪问:“你们为什么不投降?”

俘虏说:“投不投降一个样,不都是一个死吗?老子不怕死,来,砍死老子。”

耶律隆绪说:“投降可以免死。”

俘虏说:“你骗谁呢,沙堆寨有一个活的吗?”

耶律隆绪不说话了,吩咐人把战俘关押起来,一时想不到如何处置这些战俘,便来向萧绰请示。

耶律隆绪先向萧绰汇报了长城口的战事,最后说:“差一点就打不下来了。”

萧绰说:“皇上知道为何差一点打不下来?”

耶律隆绪说:“主要是守军太拼命了。”

萧绰说:“他们为什么拼命?”

耶律隆绪低头说:“都是儿臣的错,不该屠杀沙堆寨的。”

萧绰说:“凡事不能做绝,你把人家逼上了绝路,人家还不与你拼命?”

耶律隆绪说:“儿臣太莽撞了,只是这些战俘如何处置?”

萧绰说:“先前所掠汉人俘虏都是安排到上京道和渤海,设立汉儿城,是因为那里路途遥远,不用担心俘虏逃跑。”

韩德让说:“其实中京道山险路绝,又有长城险阻,可以安置俘虏。”

萧绰说:“若是单单地为了防止俘虏逃跑,这些地方倒是很好,只是防人容易防心难呀。”

行军参谋马得臣以为萧绰有放回俘虏的意思,便说:“太后英明,这些战俘家在南方,亲人也在南方,心自然也在南方,要让他们诚心归顺,恐怕很难,不如放他们回去,也是太后的一份功德。”

萧绰听了,说:“功德,朕不杀他们就是功德,把他们留在契丹难道就是作孽?朕的治下就那么昏暗?那么惨无人道吗?哦,对了,卿也是南方人,心也向着南方吗?”

马得臣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似一头跌入冰窖里,浑身瑟瑟发抖。

王继忠见了忙说:“太后对待俘虏真是用心良苦,臣想上京,渤海实在太远,中京山多,土地贫瘠,不适合耕作,汉人以耕织为本,安置在那里,恐有不妥。”

萧绰说:“依你之见如何安置?”

王继忠说:“依臣愚见,近年来,燕军连年征战,伤损严重,不若把这些战俘补充到燕军之中去。”

萧绰微微颔首,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耶律隆绪说:“不可,这些宋军俘虏桀骜不顺,补充到军中,闹出事情来怎么办?逃跑了怎么办?”

王继忠说:“皇上,契丹有一句俗话‘圈养的羊比散养的羊,好管得多。’据臣所知有很多把战俘编入队伍的先例,大多很好,当兵的都是混一口饭吃,不管是当宋军还是当契丹军,只要待他们好,他们自然归顺。再说,这些战俘可以分配到各个营中,如何能闹起事来?”

萧绰说:“王继忠说得对,就把战俘安置到燕军各营中去。”

但是,还是出了乱子,原来这些俘虏里面有一个杨重进的同乡。杨重进被俘后,耶律休哥收在帐下做了一个步兵指挥使。那天,这个战俘被分配到杨重进的营里,二人见了,立刻惊呼起来,真是他乡遇故知,高兴得不得了。

杨重进遂请同乡吃饭,聊起家常,聊着聊着,二人不禁热泪盈眶,抱头痛哭。

杨重进问起他家中的情况。

同乡告诉他:他家里人都以为他战死了,都悲伤不已,因为没有尸骸,便用衣服当人埋了,做了一个衣冠冢,还请来和尚道士做了法事,一家人过得好不凄惨。

杨重进听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痛不欲生。

同乡劝慰了半天,杨重进才平静下来,说:“让你见笑了,本来你初到这里,我要安慰你的,可现在反而要你安慰我,真是对不起。”

同乡说:“杨兄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我被掳到这里,本没有打算活的,没想到遇到了杨兄,真叫我喜出望外,是不幸中之大幸呀。”

杨重进说:“说的是,我在这里举目无亲,过得很不是滋味,现在你来了,我很高兴,将来有一个照应了。”

同乡说:“还望杨兄多多关照。”

杨重进说:“彼此关照。”

二人又喝了几杯酒,杨重进终于放不下家里人,又问:“兄弟出征之前,可见到过拙荆?”

同乡看了杨重进一眼,没说什么。

杨重进说:“兄弟,你怎么这样看我?”

同乡又盯着杨重进看了一会儿,仍没有言语。

杨重进急了,说:“兄弟,你为什么不说话,拙荆怎么了?”

同乡说:“杨兄是真的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杨重进说:“兄弟这是什么话?拙荆到底怎么了?”

同乡说:“看来杨兄真的不知道,你平时在军中很少回家,不知道她暗中很早就有人了。”

杨重进说:“什么?她暗中有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同乡说:“这就要问你了?很早就有了,杨兄难道没看出来?”

杨重进摇头道:“不知道,那人是谁?”

同乡说:“村里的大户张百万,村里人都知道呀。”

杨重进咬咬牙说:“这么说他们现在在一起?”

同乡说:“杨兄好糊涂,先前你在的时候,他们就勾搭在一起,现在,你不在了,他们哪会不在一起?我跟你说,就在杨伯父为你发丧的第二天,她就吵着要杨家的休书,离开了你家住进张百万的家里去了。杨伯父年迈,争吵不过,心里气愤,最后病倒了,又无钱医治,躺在床上伤心落泪,却又无可奈何。张百万又请人来说话,说你已经战死,留着媳妇无益,不如做一个顺水人情,休了媳妇,也算积了一份阴德。若是允许,张百万就请人给杨伯父治病。杨伯父无奈,便休了你媳妇,将她卖给了张百万。”

杨重进跳起来,头上的青筋暴跳,咬牙切齿,一把将挂在墙壁上的一柄腰刀抢在手里,嘴里只喊“贱人贱人。”拿着刀冲出屋去。

同乡见了,大惊,一把抱住杨重进。说:“杨兄要干什么?”

杨重进说:“我要杀了那对狗男女。”

同乡说:“杨兄,这里是契丹大营,回不去的。”

杨重进嚷道:“我不管,我要回去,放开我,让我回去。”

同乡死抱住不放,杨重进挥着腰刀,怒吼不止。

吵闹声惊动了来看望耶律休哥病情的韩德让,他走过来一看,连忙叫人把杨重进绑了。杨重进拿着腰刀乱砍,大叫大嚷,如一头发疯的公牛,一群军士好不容易将他制服。但他嘴里仍然一口一个“贱人贱人”的骂着。

韩德让唤来杨重进的同乡问杨重进为何突然发疯了?

同乡遂将缘由讲了一遍。

韩德让叹道:“也的确有些可怜。”便令人给杨重进松了绑。

杨重进这时也清醒过来,向韩德让跪下,说:“小人鲁莽,请政事令恕罪。”

韩德让说:“我都听他说了,你老婆做出那样龌龊事,确实可恨。你想回去找那贱人算账是不是?”

杨重进说:“贱人欺我不明,侮我老父,这口气如何咽的下?求政事令放我回去,杨重进今生今世感激你的大恩大德,给你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韩德让说:“做牛做马就不必了,我若不放你回去,你心里不甘,若放你回去,又要闹出几条人命,这该如何是好?”

杨重进说:“小人现在心里只惦记着老父,其他都不在乎,那贱人的心早不在小人这里,小人又何必强求,小人只想回去看一眼老父亲,求政事令成。”

韩德让叹道:“好吧,我放你走,我这里有一张令牌,你拿着它,路上没人拦你。”

杨重进接过令牌,朝韩德让叩了三个响头,起身就走,刚要迈出营门,却被韩德让叫住。杨重进惶惑地看着韩德让,双手紧紧地抱着令牌,好像唯恐别人抢去了。

韩德让指着跪在地上战俘,说:“他是你的熟人?”

杨重进说:“是小人的同乡。”

韩德让说:“是你的同乡,你怎么不带他走?”

杨重进大喜,忙对同乡说:“快,快给政事令大人叩头。”

战俘还没明白过来,说:“都怪小人多嘴,求大人饶了小人吧。”

韩德让大笑起来。

杨重进对同乡小声说了几句,战俘这才明白,连忙叩头谢恩。

杨重进拉起同乡就走,同乡走了几步,又回来,朝韩德让叩了几个头,这才与杨重进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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