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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贤释吃了一碗燕麦粥,喝了一大杯鲜牛奶,精神看起来很不错。牛奶是赵宗媛让人从自家的奶牛身上刚挤下来的,好在他们两家离得不是很远,牛奶送来时,还冒着热气。
赵宗媛没喝牛奶,贤释说:“怎么?还不习惯?”
赵宗媛说:“我闻不得那股膻腥味。”
贤释说:“都这么多年了,闻也闻习惯了。”
赵宗媛叹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点难以改变过来,闻起来就受不了。”
贤释做了一个鬼脸,笑道:“政事令身上有没有牛奶味?”
赵宗媛嗔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说笑,老韩说你们坦然,我还不信,看来你们还真的淡定得很,我告诉你,老韩也不喝牛奶。”
贤释说:“那他喜欢吃什么?”
赵宗媛说:“早晨就两个胡饼就着一碗羊肉汤,他吃得很香。”
贤释说:“这是我们山西人的吃法,政事令喝醋不?”
赵宗媛摇头说:“他不爱喝醋,喜欢喝酒。”
贤释笑道:“姐姐,这点你还没做好,你应该让他学着喝醋的。”
赵宗媛神色变得有些凝重,道:“我们不说这些了,该做正事了。”
说罢,拿出昨天裁剪好的衣料,坐下缝纫,半天不说话了。贤释觉得自己今天的话有些唐突,惹得赵宗媛不高兴了,心里甚是过意不去,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萧恒德吃罢早餐,贤释就让他出去收拾院子了。
昨天,萧恒德看见池塘里的荷花开了,回来对贤释讲了半夜荷花的事,说吐儿山的金莲如何如何好看,说南京城外也有很多荷塘,说他小时候偷莲蓬的事,说他一次打仗,没有东西吃,路过一口荷塘,挖莲藕充饥。直说的贤释睡着了,他还在喋喋不休。
这一早,肯定又去池塘看荷花去了。
莲是去年栽下的,那时越国公主想看荷花,贤释便托人从南方弄来莲种,栽在池塘里。没想到越国公主等不到荷花开放,就去了。
想到此,贤释的泪水无声的流下来。
赵宗媛见了,忙问她怎么了,以为她想到将来的事,毕竟等待她的是一条绝路,再怎么也会恐惧,悲伤的。
贤释痛苦地摇着头,擦了擦眼泪,说:“我没事。”
赵宗媛看着贤释,贤释的脸有些变形了。赵宗媛放下衣料。抓住贤释的手。
贤释的手在发抖,赵宗媛以为她害怕了,便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妹子,别害怕,来在姐姐身上靠一靠。”
贤释没有靠过去,说:“姐姐,妹子是不是跟饶小曼一样?”
赵宗媛甚觉突然,说:“妹子,你干嘛说这个?”
贤释说:“若是没有我。越国公主是不是不会死?”
赵宗媛不明白贤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不知如何安慰她,说:“这都是她的命,怎么能怪你呢?”
贤释没说什么,只是痛苦地摇着头。
赵宗媛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贤释的手。
过了半晌,贤释将手抽出来,说:“饶小曼最后死了,我也要和她一样,老天爷怎么这么会开玩笑?把我和她安排得一模一样,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我不想和她一样啊。”
贤释说罢失声痛哭起来,赵宗媛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痛哭,也不劝止。
贤释哭了好久,抬起头来,赵宗媛帮她擦干眼泪。贤释便继续讲她的故事。
贤释说:“你知道饶小曼是怎么死的吗?”
赵宗媛想了一会儿说:“是你父亲杀死的吗?”
贤释摇头道:“不,她是自杀的。”
赵宗媛不相信,说:“她是自杀的?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
贤释说:“你想不到吧?谁也想不到。”
赵宗媛承认自己想不到,说:“我还以为是你父亲杀了她呢。”
贤释说:“我父亲哪里舍得杀她?”
赵宗媛说:“那你给我讲讲饶小曼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父亲在床上躺了十几天,身上的伤渐渐好了。可是,饶小曼不知道我父亲的伤会好得这么快。一般人挨了那些板子少则一月多则百把天,才能痊愈。但我父亲是厨师,懂得怎么调养自己,他告诉给我一个煨粥的方子,我就照着方子煨粥他喝。不到十天,他就能下地走路了。
那天,我见父亲磨刀,便问:“爸爸,你磨刀干什么?樊楼不是不要你了吗?”
父亲说:“去樊楼用不上这把刀。”
我父亲的语气里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我听得有些害怕。
我一看那的确不是父亲带去樊楼的刀,是一柄匕首,青光冷冷,寒气逼人。
我突然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问:“爸爸,你磨刀干什么?”
父亲一声不响地磨着刀,头也不抬,那磨刀的嚯嚯声听起来,十分刺耳。
那天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巷子里的狗叫得让人心烦。饶小曼还在唱小曲,高松的牙板今天打得不怎么样,没有一点精神。
突然,我听到巷子里的狗发出两声惨叫,似乎挨了一棍子。
饶小曼停止了歌唱,牙板的声音也没有了,所有的东西好像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我连忙爬起来,跑向饶小曼的住处,只见我父亲抱着饶小曼在哭,饶小曼胸口插着父亲那把匕首,鲜血还在汩汩地流着。饶小曼的旁边躺着高松,已经死了。
饶小曼余息尚存,嘴角微笑着,像是嘲弄又像得意。
我父亲说:“你怎么这么傻呢,你跟我走了呀,你跟我远走高飞呀。”
嘲弄的笑容挂在饶小曼的脸上,嘴角渗出殷红血迹,像盛开的杜鹃花。那是她最后的笑容,身子一歪,倒在高松身上,咽气了。
我父亲突然扔下饶小曼,拔出匕首,朝饶小曼身上乱刺,一边刺一边发狂地叫喊,最后,累得他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瘫倒在饶小曼的身上,痛哭不止。
天色昧明,我和父亲出了汴京城,十几天后,我们来到五台山。父亲为了逃避追捕,在五台山上出家了,把我安排在山下的姓李的人家里。平时大多数时候,我都住在姓李的家里。偶尔,也被父亲接上山去。
我对父亲感到恐惧,不敢呆在他的身边,我忘不了他疯狂刺杀母亲的情景,那一刀刀究竟是带着多大的深仇大恨,才刺下去?母亲当时,已经气绝,他为何还要下那么狠的手?
事过多年,也就是我父亲被人打伤弥留之际,我问起这事。
他说:“我恨她,她竟然为那个男人自杀,她为他自杀了,真叫人可恨。孩子,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想杀高松,杀了高松,我就带你妈走,没想到她为高松自杀了。我苦苦哀求过你妈,可她还是倒在高松的身上,死也死在那个浪荡子的身上,孩子,你知道吗?我的心都被她撕碎了,我曾经对她那么好,可是,我的好抵不上那浪荡子的一根头发。我恨呀,那匕首刺的不是她,是我自己呀。”
我父亲说了这些不知所云的话,就去了。
贤释说出这些看起来好像很累,她的眼睛里仿佛还有惊恐之色。
赵宗媛也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直愣愣地望着贤释。
贤释说:“一直到现在,那把匕首还在我的眼前晃着,我似乎还听到了我父亲磨刀的嚯嚯声。”
赵宗媛说:“真是一个可怜人呐。”
贤释说:“谁是可怜人?我父亲还是我母亲?”
赵宗媛叹息了一声,说:“都很可怜。”
贤释说:“我不可怜饶小曼,只可怜我爸爸。”
赵宗媛说:“不,其实,你已经可怜你母亲了,只是你觉得你父亲付出的太多,为他不值得。”
贤释说:“是的,我父亲的确不值得,为了哄我母亲开心,竟然引狼入室,他其实很早就知道高松对我母亲有企图的。”
赵宗媛说:“你父亲这是活得窝囊,爱的伟大。”
贤释说:“赵姐姐,你别这样说他了。我父亲就是老实,我后来听慧通师父说,其实,我母亲一开始就没看上我父亲,在樊楼上,我母亲春风得意,很多人追捧她。我父亲娶到她纯属意外。有两个大人物为我母亲争风吃醋,互不相让,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为了不让对方捡了便宜,双方都让饶小曼嫁给我父亲。饶小曼惹不起两个大人物,只好答应。”
赵宗媛说:“慧通是谁?他怎么知道你父亲的事?”
贤释说:“慧通师父是五台山的一位禅师,未出家之前与我父亲很好,经常在樊楼上吃酒,因为我父亲的菜做得对他的胃口,他总是点我父亲做的菜,最后,二人又在一起切磋做菜的技艺,于是,成了好朋友,我父亲杀了高松和饶小曼,就直奔他而来。他与我父亲无话不谈,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赵宗媛说:“原来是这样,想必你父亲的度牒也是他弄的。”
贤释说:“是的,当时官府追捕得紧,海捕文书沿途张贴,捕快到处搜捕,我们一路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到五台山。慧通禅师见了我们甚是惊讶,担着窝藏罪犯的罪行,为我父亲弄了一张度牒,才让我父亲暂时有了一个安身之地。”
赵宗媛说:“有了度牒,你父亲应该算是安了。”
贤释说:“只能说暂时没有官府追捕,可是仇家还是寻上门了。”
赵宗媛说:“是高松的家人吗?”
贤释点头说:“是的。”
赵宗媛说:“他们都是一些什么人?分明是高松做得不对,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贤释说:“这世道是有钱人的世道,哪有老百姓的立足之地?”
赵宗媛说:“是的,哪有老百姓的活路?”
贤释说:“我听说姐姐也是一个很不幸的人。”
赵宗媛长叹一声,不说话了,拿起衣料,一针一针地缝纫,那针线似乎很重,她的手微微颤抖着,针线不恨听话,针脚歪歪扭扭,时疏时密。
贤释说:“姐姐,你是不是累了,我们去院子里转转?”
赵宗媛放下手中的活计,默默地站起来,跟着贤释走出堂屋。
院子里阳光耀眼,空气很好,赵宗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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