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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长龙蜿蜒于上京城外的原野上,看不见头尾。它似乎静静地躺在那里晒太阳,但只要你细心地看,它一直游动着,每一块鳞片都急速地向前移动。
这条巨龙从晨曦初露,就来到这里,先头部队在城下集结,誓师。原野上马跃龙腾,战鼓声声,旌旗猎猎。
皇太后萧绰站在城墙上,对着将士们训话,激励将士奋勇杀敌,为大契丹打天下,争太平,建功立业。立功者奖赏,有过者受罚。
萧绰讲得热血沸腾,将士们听得热血沸腾,“万岁”的呼声如大海浪涛,层层叠叠,久久不息。
随后,萧绰拿起一面旗帜,授予北院大王耶律磨鲁古,随后一挥手,说一声“出发”。这条巨龙就开始游动起来,前部到达了木叶山,后部还没有动身。
这支部队是皇上名下的皮室军,今天要跟随耶律隆绪一起出征了。这是一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军队,算得上契丹的精锐的精锐了。耶律隆绪带着这支军队,将要去南京,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路旁,支起了一长排帐篷,那里有成缸的牛奶,成垛的胡饼,成筐的牛羊肉,出征的将士可以随便拿取,然后边走边吃。
皇太后萧绰在帐篷里为将士们饯行,留守京师的大小官员,命妇,以及后宫嫔妃,都出城相送,城中百姓也倾城而出,看热闹的,送夫别子的,呼爹唤娘,攀车挈缰,或鼓掌欢呼,或痛哭流涕,或慷慨激昂,或悲歌相依。
中午时分,从迎春门和雁儿门各驶出一辆马车,两辆马车会在一起。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这真是富豪与乞丐走到一起了。从迎春门走出来的马车,奢华至极,车上龙蟠螭饶,银装素裹,车身精雕细镂,九条龙攀附在上面,龙身俱是白银打造,被阳光照得银光闪闪,耀眼夺目。另一辆则非常简陋,寒碜,车身仅仅横着几根木头,木头上铺着几块木板连挡板都没有,车身上面蒙着一块黑毡布,也是千疮百孔。四面透风。
两辆车都来到帐篷前面停下了,车上的人走下来。银色车上下来一个富贵无比的妇人,凤冠霞帔,锦绣辉煌,她一下车立即引起人们一阵骚动,所有的官员,命妇,嫔妃都向她跪下来。而她向萧绰行礼时,却被萧绰一把拉起来,说:“菩萨哥,你身体不好,这行礼就免了。”
菩萨哥谢了萧绰,就站在萧绰身边,其他人也起来了。
从黑车上走下一个满面愁容的女人,没精打采,走到萧绰面前跪下来,说:“罪奴拜见太后。”
萧绰看了女人一眼,说:“你起来吧。”
女人起身垂头站在萧绰面前。
萧绰说:“你这次去祖州,路途遥远,所备的行李都带了吗?”
女人低声说:“都带了,放在车上。”
萧绰说:“祖州那边朕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就住在州廨旁边,挨着绫锦院。那里有市肆,生活上挺方便的,你安心地在那里住下来,没有旨意不得擅自回京。”
女人说:“罪奴知道了。”
萧绰从身后拉出一个女孩,推到女人面前,说:“燕哥,身体瘦弱,不宜跟着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好好调养,等她身体结实了,再让她到你身边去,你看行不行?”
女人看着燕哥,突然,一把将燕哥抱在怀里,呜咽不止,好久才推开燕哥,说:“全凭太后做主。”
萧绰说:“好,你去看看皇上。”
耶律隆绪站在路边一个土墩上,他早就看见了废皇后,想走过来,可是他还是站住了。与耶律老君奴,耶律善補谈论着今天在哪里宿营之事。
女人看了一眼耶律隆绪,摇头道:“罪奴不去了。”说罢,回身登上黑毡车。
押送的人扬起鞭子,喊声“嘚”,那匹与黑毡车一样又老又丑的马昂头走起来。
马车一动,耶律隆绪就奔过去了,命令马车停下来。他拉开车帘,对女人说:“你连一句话都不愿对朕说吗?”
女人咬着嘴唇,不做声。
耶律隆绪伸手把她拉下来,女人下车站着不动,低声啜泣,耶律隆绪揽女人的腰,女人便靠在他的肩头大声哭起来。
耶律隆绪说:“哭吧,哭出来好受些。”
女人忽然止住哭泣,说:“皇上要出征了,妾不能哭,妾记得皇上每次出征,妾都要为皇上饯行,斟壮行酒的,今年,妾不能为皇上斟壮行酒了,但妾祝愿皇上得胜而归。”
耶律隆绪对侍卫大声喊道:“去拿酒来。”
侍卫连忙拿来酒肉,女人拿起酒壶,满满地斟了一杯酒,递给耶律隆绪,说:“第一杯酒,妾祝皇上旗开得胜。”
耶律隆绪仰头喝了。
女人又斟满一杯,递给耶律隆绪,说:“第二杯酒,祝皇上龙体安康,江山永固。”
耶律隆绪又仰头喝了。
女人又斟了一杯酒,她端起酒杯,似乎不能负其重,手颤颤巍巍地,酒都快要洒出来了。
耶律隆绪连忙握住她的手。
女人说:“妾可能这是给皇上斟最后一杯酒了,希望皇上喝了这杯酒,就把妾忘了。”
耶律隆绪说:“不,朕忘不了。”
女人说:“妾知道皇上重情重义,对谁都很仁慈,怕妾受苦,是妾不好,做不了皇后,让皇上烦心,妾应该受到惩罚。”
耶律隆绪说:“这杯酒我们俩一起喝,你是朕的女人,朕就不能忘记你,喝了这杯酒我们人不在一起,心还在一起。”
女人泪水又溢出来了,滴在酒杯里,耶律隆绪仰头喝了一半,女人将剩下的就喝了。
耶律隆绪将女人紧紧搂着,说:“给你换一辆车吧。”
女人摇头道:“不,这是规定,皇上不要破这个规矩。”
耶律隆绪说:“那好,你去吧,好好照顾自己。”
女人回头看了看,说:“皇上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过,妾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皇后细致入微,比妾会照顾皇上的。”
女人说完,从耶律隆绪怀里挣脱出来,上了黑毡车,朝东而去。
耶律隆绪望着远去的毡车,心里惆怅不已。菩萨哥走到他的身边,说:“应该给她换一辆车的。”
耶律隆绪回头看见菩萨哥,说:“说了,她不换。”
耶律隆绪说完,来到萧绰面前,说:“太后,儿臣也该上路了。”
萧绰微微点头道:“好,皇上就先去打头阵,摸一摸宋国的实力,朕随后就来。”
耶律隆绪说:“是,儿臣先去与他们打几仗,吓唬吓唬他们。”
萧绰说:“皇上此去,一定要重用一个人。”
耶律隆绪说:‘儿臣知道,重用王继忠。’
萧绰说:“王继忠是一个忠诚之人,我们这次南征,他会起大作用的。”
耶律隆绪说:“可是宋国皇帝对他有恩,王继忠会不会为他们办事?”
萧绰说:“这个不会,虽然王继忠有恩必报,但朕也没有亏待他呀。”
耶律隆绪说:“儿臣觉得还是不要过于信任他。”
萧绰说:“你想怎么办?”
耶律隆绪说:“最好还是防着点。”
萧绰说:“皇上要是万一不放心,可从康延欣身上下一点功夫。”
耶律隆绪说:“还是太后想的周到。”
萧绰说:“朕把康延欣嫁给他,并不是要监视他的。”
耶律隆绪说:“儿臣知道,可康延欣能够牢牢地拴住王继忠。”
萧绰说:“不是,是康延欣离不开王继忠了。”
耶律隆绪说:“那怎么办?康延欣与王继忠合起来出卖契丹怎么办?”
萧绰说:“皇上放心好了,朕相信王继忠不是那种人,起码他不会危害契丹。”
耶律隆绪说:“宋国是他故国,他也不会危害呀。”
萧绰说:“这就是朕需要的。”
耶律隆绪愣了愣,看了看萧绰,说:“儿臣明白了。”
萧绰又说:“朕听说王继忠在南京有一座大庄园,你去看看,菩萨哥身体不好,让她在他的庄园里住着,看看田园风光,对身体有好处。”
菩萨哥听了,高兴地说:“妾身正好烦住在宫里,要是住在庄园里,正合妾的心意。”
耶律隆绪说:“只怕仙女下凡了,不习惯。”
菩萨哥说:“皇上说什么呢,小瞧人。”
耶律隆绪说:“谁小瞧你了,朕都称你为仙女了,还小瞧人?”
菩萨哥说:“你就是小瞧人。”
萧绰说:“好了,都要上战场了,还闹什么?也不怕将士们笑话。”
耶律隆绪说:“那儿臣就走了,太后多多保重。”
耶律隆绪正准备上车,菩萨哥走到燕哥身边,对萧绰说:“太后,妾想带燕哥一起去南京。”
萧绰说:“你要带上燕哥,为什么?”
菩萨哥说:“她的阿妈被废了,妾成了皇后,就相当是她的阿妈,妾愿意抚养她。”
萧绰说:“可是你的身子近来不好,你不怕把自己累着了?”
菩萨哥说:“不会的,燕哥很听话的,再说太后日理万机,再带着燕哥,多不方便,妾累着了是小事,太后累着了,那就是大事了。”
萧绰说:“这要问一问燕哥自己,燕哥,你愿意跟着皇后娘娘吗?”
燕哥点头道:“我愿意,我不需要娘娘照顾,我会照顾自己的。”
萧绰笑道:“那好,朕看你们俩也是有缘,燕哥就跟着皇后去南京,你们要好好待她,不能亏待她。”
菩萨哥说:“太后放心,妾一定好好地照看燕哥,再说,不是还有皇上吗?皇上还可以照顾燕哥呀。”
菩萨哥话音刚落,只听萧耨斤说:“皇上是去打仗的,怎么能带着孩子?”
萧耨斤说完,立刻就有其他嫔妃附和,说一个不能带去。
耶律隆绪说:“朕有千军万马,何愁多一个孩子?”
萧耨斤说:“皇上把臣妾也带去吧,臣妾别的干不了什么,帮皇上喂喂马,擦擦枪,还是可以的。”
耶律隆绪说:“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朕不需要你去喂马,也不要你去擦枪,朕要你在上京好好照顾皇太后,替朕尽尽孝心。”
萧耨斤还想说什么,却看见萧绰在一旁看着自己,便将话头咽下去了。随后改口道:“那臣妾给皇上斟一杯壮行酒吧。”
耶律隆绪说:“好吧,大家一起来,我们喝一杯。”
于是嫔妃都围上来,侍卫给每人斟满了酒。耶律隆绪端起酒杯,来到萧绰面前跪下,说:“太后,儿臣就要去南京了,上京有您在,儿臣放心,只请您多休息,少操劳,您平时总是说国事为重,儿臣说您的身体就是最大的国事,请您保重身体。这杯酒儿臣敬您,身体健康,福寿绵长。”
萧绰笑道:“好好,朕也望皇上这次出征,能为契丹打下一个太平世界。”
耶律隆绪喝了酒,走到耶律隆佑面前,说:“楚王,上京城和皇太后,朕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能有什么差池。”
耶律隆佑说:“皇上尽管放心,臣弟一定不负所望。”
耶律隆佑说罢,仰头把酒喝了,说:“请皇上去了南京跟二哥说‘小弟想他了’。”
耶律隆绪将手搭在耶律隆佑的肩膀上,说:“朕知道你跟隆庆最好,朕会给你带话的。等这次朕出征回来,我们兄弟好好的聚一聚,喝它三日三夜,一醉方休。”
耶律隆佑说:“臣听皇上的。”
耶律隆绪然后走到嫔妃中间,说:“想必,朕不说你们已经知道朕要说什么,喝了这杯酒朕就走了,你们回去好好在后宫呆着,替朕照顾好皇太后,朕回来重重赏你们。”
嫔妃们不敢多说,各自喝了酒,依依不舍地看着耶律隆绪登上九龙辂,菩萨哥,燕哥也跟着上了车。驭手吆喝一声,几匹红色骏马,一起迈动了脚步,九龙辂上路了,汇入巨龙的躯体,随着巨龙蜿蜒游动,但它非常醒目,像一面镜子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站在城墙根下的人都被那辆九龙辂的大车惊呆了,它那熠熠的光彩,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每个人都对坐上车的人羡慕不已。
目送九龙辂远去,渐渐变小,直到它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人们还在议论纷纷。猜测这辆车出自于何人之手。
“听说是皇后亲自设计的,真是气派。”
“不错,就是皇后设计的,她还设计了一辆更漂亮的车,是用黄金打造的,金碧辉煌,能闪瞎你的眼睛。”
“乖乖,那得多少金子?”
“看你个傻球,哪能都用金子?只是用金子装饰装饰,像门边,窗棂什么的。”
“你知道个球。”
“难道你知道?”
“我亲眼看过。”
“你亲眼看过?长什么样?”
“那辆车龙头鸱尾,宽有一丈,长一丈二,车轮高大,龙头鸱尾都包裹着黄金,真是华丽气派至极。”
“乖乖,那只有皇上才能乘坐。”
“那是皇后专门为皇太后做的,皇上都坐不了。”
对于乘坐马车,后宫的嫔妃也是议论纷纷。
“瞧她得意的样,她凭什么坐上九龙辂?”萧耨斤对着冯家奴吼起来。
冯家奴说:“不就是坐一辆马车吗?主子先忍忍,到时候什么马车没有?”
萧耨斤说:“本宫不是羡慕她坐上那马车,本宫是见不得她与皇上坐在一辆马车上,真是气坏我了,上车的时候,还装作上不去,要皇上拉她,呸,真不要脸。”
冯家奴说:“确实是不要脸,主子消消气,先吃点东西,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萧耨斤说:“站了一天,确实饿了,快拿饭菜来,还有酒,本宫要喝酒。”
冯家奴端上酒菜,萧耨斤一边喝酒一边大口吃菜,那吃相似乎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吞噬一个深仇大恨的人。
萧绰今天也累了,从早晨起床她就到了南门城楼之上,看着将士们集结,向他们训话,直到送走耶律隆绪才回到延寿宫,躺在椅子上,奴婢烧了一杯茶,萧绰喝了,轻轻地合上眼睛。
恍惚之间,她觉得韩德让来到身边。她想睁开眼睛,可是怎么也看不见他,只觉得他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后面走出赵宗媛,韩德让拉起赵宗媛的手,走出了延寿宫。
萧绰叫了一声,惊醒了,抬头看见韩德让真的站在自己的身边。便说:“德让,你真的来了?”
韩德昌说:“臣有要事禀告,见太后睡着了,没敢惊动,正准备回去,明天再告诉太后的。”
萧绰问:“什么要紧事?”
韩德昌欲言又止,说:“太后累了,先休息吧。”
萧绰说:“到底什么事?吞吞吐吐的,你要急死朕吗?”
韩德昌掏出一封信,递给萧绰,说:“李继迁死了。”
萧绰一下子坐起来,紧紧地看着韩德昌,半天才说:“真的?”
韩德昌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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