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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继忠没有想到康延欣会来瀛州,大军出发时,圣旨规定军中任何人不准带家属,连皇上也没带皇后,嫔妃来。
康延欣为什么会来呢?皇太后说了:康延欣是送衣被才来瀛州的,现在,已快隆冬了,前方缺少衣被,而且,很多将士的衣被也破了,于是,就让康延欣带着裁造局过来。
这当然是一个不错的理由,但王继忠更知道这是皇太后对他特殊的照顾,可自从他知道康延欣要来,他就一刻也不能安宁,他觉得自己像关在一个笼子里,这会儿又加上了一条锁链。
他知道这次与陈湘萍的见面已经化成了泡影,现在他只想能把这个信息送进城里,要他们取消见面,向陈湘萍解释就不能赴约的原因。
可是,他没有这个机会,萧绰聚集了所有的文武大臣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鉴于高阳关城防坚固,契丹军屡攻受挫,萧绰想取消攻打瀛州的计划,却遭到耶律隆绪和萧挞凛的激烈反对。
耶律隆绪认为高阳关作为宋国北方重镇,历来是宋国的北方依靠,是这一带最坚固的城池,所谓擒贼先擒王,只有拿下高阳关,才能震慑敌人,其余的城池,可不战而降。
萧挞凛说:“皇上说得对,不拿下高阳关就不能震慑敌人,虽然,拿下高阳关要花很大的力气,但如果真能拿下来,别的城池不战而降,那比一座一座地去攻打,还是划算的多。”
耶律磨鲁古说:“确实划算得多,再说高阳关是交通要道,不拿下它,对我们的辎重,给养是很大的阻碍。”
韩德昌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高阳关的确不好攻打,这几天,攻城已经伤亡了很多将士了,再攻下去,只怕仍然攻不下,白白伤亡更多的人。”
萧挞凛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大丞相真是人老心慈了,我们不能因为死了几个人就这也放弃,那也不干,那要军队何用?”
耶律隆绪说:“是啊,大丞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兵就要随时为牺牲作准备。”
韩德昌说:“臣不是说打仗不牺牲人,只是怕白白地流血牺牲,攻不下城池,不值得。”
萧挞凛大声说:“我愿意亲自登城,我不相信高阳关真的是铜墙铁壁。”
萧绰说:“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朕也想夺取高阳关,只是我们万一打不下,怎么办?”
萧排押说:“那就只好回去。”
萧挞凛说:“回去?回去干什么?臣觉得即使打不下高阳关,我们也不要回去,直接南下,直捣汴梁,攻下汴梁,让宋国皇帝下令高阳关投降。”
萧绰说:“还是太师有气魄。”
韩德昌说:“孤军深入,就不怕宋军截断我们的后路?”
萧挞凛说:“我军行动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打汴梁,宋军来不及截断我们的后路,汴梁就被我们攻下,还有什么惧怕的?”
耶律隆绪说:“太师说得好,朕也主张南下。”
韩德昌说:“皇上执意南下,臣觉得还是先攻下瀛州。瀛州不拔,终是大患。”
萧绰说:“是啊,那就全力攻打瀛州,拔掉这个钉子。”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你是怎么看的?”
王继忠说:“臣的想法和大丞相一样,贸然南下确实十分危险,请皇上慎重。”
萧挞凛说:“王继忠,那是你的故国吧,汴梁是你的老家吧,你是不是怕我们打下汴梁,毁了你的老家?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得好好的。”
王继忠看了看萧挞凛,脸色一下子难看了。
萧绰喝道:“不要胡说,駞宁。”
萧挞凛瞥了一眼王继忠,说:“太后不要听他的,危言耸听。”
萧绰说:“既然都觉得要攻打高阳关,那就打下高阳关,谁可带兵攻城?”
萧挞凛说:‘还是我去攻打,我就不相信打不下来?’
萧绰摇头道:“太师,已经连续攻城几天了,不宜再战,谁可替太师打一仗?”
奚王和朔奴站起来说:“臣愿意攻打高阳关。”
萧绰仍然摇头道:“奚王莫急,你可是朕的奇兵,朕可不想这么早就用你。”
萧排押说:“臣去。”
萧绰说:“好,就你去,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出战。”
安排既定,大家都回去了。萧绰留下王继忠,说:“继忠,你不要怨萧挞凛,他就是那种人,好大喜功,又好胡言乱语。”
王继忠说:“臣不怪太师,只是我真的觉得孤军南下是很危险的。”
萧绰说:“这个朕也知道,但朕这次南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争州夺县占领地盘,是想逼迫宋国与我签订和约,所以,朕必须逼迫他,只有威逼汴梁,才有可能达到目的。”
王继忠说:“可万一宋国,不为所动,怎么办?数十万将士,还有皇上皇太后你们怎么办?”
萧绰说:“为了天下太平,朕必须赌一把,哪怕回不去,朕也在所不惜。”
王继忠眼里泛起泪花,说:“臣愿意为太后肝脑涂地。”
萧绰说:“好,朕没看错你,你再与宋国联系,将朕的意思告诉他们。”
萧绰说这些话时,眼里也闪着泪光,王继忠不忍心看下去,从他见到萧绰时起,他就被这个雍容,优雅的女人征服了,不论什么时候,她总是那么镇定自若,从从容容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那么轻描淡写,好像什么都难不倒她。
可今天,他看到了她的泪光,他为之心痛。为了天下太平,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做出牺牲呢?
王继忠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萧绰:他想亲自去宋国,促成两国和平。
萧绰对他挥手道:“继忠,你回去吧。”
王继忠以为萧绰看出了他的心思,让他会汴梁去,正欲解释。
萧绰又说:“你回去吧,说不定延欣快到了。”
王继忠蓦地一惊,原来自己是回不去的,太后不会让他回去,他也离不开契丹了。
王继忠告辞了萧绰,回到自己的帐中,又想起与陈湘萍约会的事,心急如焚,怎么才能把信息传给陈湘萍呢?
他在帐中来回走着,最后拿定主意,早点到客栈去,等着陈湘萍到来,免得康延欣来了,就走不了了。
王继忠换了一身便衣,到了寨门,守门军士认得王继忠,随便问了一下他要到哪里去?王继忠说有事出去一趟,军士便让他出了营寨,正走出营门不远,只见数十辆马车迎面驰来。王继忠闪到一边,一辆马车在他身边停下,从车上跳下一个人来,站在他的面前,说:“继忠,你知道我要来吗?跑到营外接我,是不是?”
王继忠凝神一看站在面前的正是康延欣,只是她穿着一身盔甲,猛一看像一个军士,所以没有认出她来。
王继忠惊道:“你怎么这身打扮?”
康延欣笑道:“随时准备厮杀。”
王继忠又问:“怎么来得这么快?”
康延欣说:“你觉得快,我还觉得慢了呢,我恨不得一步就到,谁知磨磨蹭蹭好几天才到这里?你是不是每天在这里等我?”
王继忠说:“正在打仗,哪里会天天等你?”
康延欣笑道:“是呀,但是今天你一出来就遇见了我,多巧,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王继忠笑了笑说:“都在一起十几年了,还说什么缘分不缘分的。”
康延欣说:“为什么不说?就是有缘分的嘛。”
王继忠说:“好好好,不说了,走,回去吧。”
康延欣笑道:“好,我跟着你,走吧。”
王继忠转身回营,守门的军士用羡慕的口气说:“上将军原来是迎接夫人呀。”王继忠笑着拱了拱手,进入大营。康延欣吩咐押运的人把东西赶去交付,自己则跟着王继忠,来到他的帐中。
进入帐中,康延欣并没有按照王继忠说的坐下,而是,收拾帐内乱七八糟的东西,将那些胡乱堆放的衣服,被褥,靴子,食物,饭壶,书籍等等,进行了一番整理,让它们各就各位。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麻利的身影,似乎回到家中一样,一股幸福的气息充满了心间。说:“息一会儿吧,走了那么远的路,够累的了。”
康延欣摇头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的?这乱七八糟的,哪里住的了人?我想不到你还能住下去。”
王继忠笑了笑,心里说:又来了。嘴上却说:“行军打仗,哪有那么多讲究?”
康延欣说:“这不是行军打仗的事,你从来就是这样。”
康延欣说的不错,王继忠就不是一个会收理的人,在宋国时,陈湘萍把他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到了契丹,康延欣又把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总让他体体面面地出门。
平时,王继忠把这称作幸福的烦恼,可此刻他是真的烦恼。他又想到了今晚的约会,他已陷入了绝望之中,心里默念:“湘萍,原谅我吧,我不是不想见你,实在是来不了了。”
王继忠似乎看到了陈湘萍失望怨恨的眼神,那眼神几乎把他穿了几个大窟窿,让他痛苦不堪。
康延欣抬头看见王继忠几乎变了形的脸,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他的身边,问:“继忠,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王继忠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继忠,你瘦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王继忠说:“没什么心事,主要是打仗太紧张了。”
康延欣拉起王继忠的手,挨着他坐下来,说:“继忠,你是不是特别不想打这一仗?”
王继忠点点头。
康延欣说:“为难你了,我知道你不愿与他们为敌。”
王继忠说:“是的,每朝前面走一步,我就觉得自己的罪孽加重一份,脚步也沉重一份。”
康延欣说:“继忠,不如你去对太后说让她不南征了吧。”
王继忠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康延欣叹道:“是啊,皇太后哪会听我们的?”
王继忠没说别的,只是说:“你不该来这里的。”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只是觉得王继忠担心自己,便说:“我怎么不该来?继忠,你记得不记得我说过: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王继忠点了点头。
康延欣说:“都说打仗很吓人的,可我一想到你在这里,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接到皇太后的懿旨,我就赶了过来。”
王继忠握紧康延欣的手,说:“傻子,你们都是傻子。”
康延欣看了看王继忠,说:“我们都是傻子,还有谁是傻子?”
王继忠愣了一下,说:“你,还有和你来的那些人,都是傻子。”
康延欣笑道:“是啊,都挺傻的。”
二人并肩坐了好久,说了好多闲话,康延欣给王继忠讲了他出征后的事情,说王怀玉如何如何想王继忠,每天都会问阿爸到哪里了,担心阿爸会怎么样了?会不会不回来了?
王继忠说:“那你这走了,怀玉怎么办?”
康延欣说:“我把他交给邢祥了。”
王继忠说:“你交给他干什么?”
康延欣说:“我让怀玉认邢祥做干爹了,交给他我放心,万一——”
王继忠扭头问:“万一什么?”
康延欣不说话。
王继忠说:“你怎么这么想?”
康延欣说:“我在南京听人说了,宋军很难打,我们吃了几次亏。”
王继忠说:“那你为什么还来?”
康延欣说:“我就是担心你。”
王继忠却带着怒气说:“你担心我就担心好了,干嘛非要跑到这里来?你来了,能帮我什么?我知道是皇太后叫你来的,可是,你可以对她说你走不了呀,到时候我再向皇太后求求情,皇太后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康延欣听着王继忠的越说越激动,看着他的脸也涨红了,语气越来越严厉,似乎还充满了怨气,惊奇地问:“继忠,你怎么了?你不用这么担心我。”
王继忠觉得自己失态了,连忙站起来,走了几步,然后说:“我怎能不担心?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每天都会死好多人。”
康延欣点头道:“我知道,继忠,我都知道,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王继忠一阵感动,拉起康延欣的手,说:“延欣,回去吧,我们去跟皇太后说,让你回去。”
康延欣盯着王继忠看了一会儿,说:“不,我不回去,继忠,你是不是觉得我来到这里妨碍了你什么?”
王继忠吃了一惊,说:“你怎么这么说?”
康延欣说:“继忠,我不会妨碍你的,你有什么打算,你只管去做,我绝不会妨碍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多待一天,我也高兴。”
原来康延欣以为王继忠要回到宋国去,所以,嫌她碍事,她抓住王继忠的手,声音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王继忠说:“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怎么会妨碍我呢?”
这时,营里吹响了胡笳,暮色已经浓浓地侵入进来。王继忠走出营帐,康延欣也随后走了出来,二人凝视着满天的暮色。苍茫的暮色中,涌起了大团大团的乌云,这让暮色更加苍凉了。
“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客栈吧。”王继忠向南方望了望,眼前又出现了陈湘萍那失望、怨恨的眼神。“对不起,湘萍,请你原谅我,不,你不要原谅我,我不配你原谅。”
康延欣听见王继忠喉咙里发出了响声,抬头看着王继忠,见他脸色灰暗,悲戚,仿佛刚从地底下走出来一样。王继忠看着南方,神情专注而痛苦。康延欣看着非常心疼,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一定是想家了,想她了。”
康延欣转身悄悄地走进帐中,点起一盏牛油灯,穹庐里顿时比外面都亮堂了。
卫士送来晚膳,王继忠走进穹庐,见康延欣从一个大包裹里,往外拿东西,都是一些吃食,酱牛肉,猪脚之类的,一包一包用细纸裹着,还未打开,就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对于美食,王继忠是很难抗拒的,走到康延欣身边。康延欣打开细纸,王继忠抓起一块酱牛肉,送进嘴里,浓郁的香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了,军中的牛肉干干瘪的很,如同嚼蜡。偶尔还能吃到一点胡饼,也是干硬得像石头一样,猛一咬可以绷掉牙齿。
看见王继忠狼吞虎咽的样子,康延欣不禁有些心疼,默默地看着他吃,像一个慈母看着孩子一样(这个比喻很不恰当,但此时康延欣无论是神态还是心理,俨然就是一个慈母)。
王继忠抬头见康延欣如此地看着自己,想起自己吃东西的样子,不好意思笑了笑,说:“差不多一个多月没吃你做的东西了。”
康延欣眼里泛着泪花,这泪花不仅仅是心疼王继忠,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在里面。康延欣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看着王继忠吃东西,自己会感动得溢出了眼泪。
王继忠问:“延欣,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康延欣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说不清,就是看出你吃东西,看着好心疼的。”
王继忠说:“是不是看着我的吃相难看?”
康延欣说:“不、不是的。”
王继忠问:“那是为什么?”
康延欣说:“我是在想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吃些什么?”
王继忠说:“牛肉干,胡饼,有时还能喝一点牛奶和粥。”
康延欣说:“就吃这些怎么行?”
王继忠说:“怎么不行?行军打仗不都是这样?”
康延欣说:“我是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吃什么?”
王继忠愣住了,愣愣地看着康延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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