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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一落,天很快就黑了。城楼上燃起了火把,一溜地排列着,远远望去一条蜿蜒的巨龙。这条巨龙已经燃烧了十几天了,为了打这一仗,宋军不知准备了多久,物资储备竟然这么充足。
萧绰看了忧心忡忡,这十几天来,萧绰总想发动一次夜袭,无奈她每每萌发这一想法,那熊熊燃烧的火把立刻就将它烧得一点灰烬都不留下。她不得不由衷地赞叹宋国的民殷国富,在这样的国度里,人民是幸福的,如果没有战争,没有灾难,那就是天堂。谁破坏天堂,那就是罪人。
但她自己现在正在做这件事,不得不做这件事,哪怕背上罪名,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也要做,为了子孙,为了苍生,她必须做。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韩德昌,说:“朕老了,我能做的就是这些。”
韩德昌说:“臣知道你恨痛苦,你不想打这一仗,但你却不得不打这一仗,你想这一仗能够打出一个太平世界来,但你不一定要亲自到战场来呀。说实在的,你确实年纪有些大了,身体近来也不好,不应该亲临前线,臣知道你是不放心,臣也不放心,皇上有些固执,萧挞凛太莽撞,爱冲动,你担心他们破坏你的愿望,所以,你不得不到前线来。为了这个愿望,你准备了好多年,你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地实现。对不对?”
萧绰说:“唉,可是,有谁知道朕的苦心呢?许多年以后,也许朕留给人们心中的是一个凶残的嗜杀的好战的老太婆。”
韩德昌说:“太后放心,历史自有公论,是非任由他人评说,太后只要做的对得起苍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萧绰说:“朕不在乎别人的评说,朕只需要你支持朕?”
韩德昌说:“臣当然支持太后,还有一个人一定支持太后。”
萧绰说:“谁呀?”
“王继忠。”
“对,王继忠一定支持朕。”
韩德昌发现近来萧绰有些变了,变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尤其爱说一些车轱辘的话,喜欢把一些事反反复复地琢磨。她真的老了。
萧绰眯起双眼,韩德昌说:“你睡吧,臣出去了。”
萧绰睁开眼睛,说:“还有没有人支持朕?”
韩德昌站起来,说:“有,一定有,而且会越来越多。”
萧绰说:“是吗?”然后,笑了。韩德昌仿佛看见她少女般的影子。
韩德昌说:“你睡吧,臣去看看萧挞凛回来没有?”
萧绰点头道:“你去吧,朕想他这时应该回来了。”
但是,萧挞凛还没有回来,韩德昌到中军大帐时,耶律隆绪,萧排押,萧继先,耶律课里,耶律老君奴,耶律观音奴都在大帐之中。见韩德昌进来,都起身相迎。耶律隆绪让他在自己旁边坐了。
韩德昌问:“萧太师还没有回来?”
耶律隆绪说:“没有,还没回来?”
韩德昌说:“都快三更了,怎么还没回来?”
耶律隆绪说:“太师差人回报,宋军很顽强,他遇到了一些麻烦。”
韩德昌说:“不是说只有几百人的散兵游勇吗?为什么连这些人都拿不住?”
萧排押说:“太师的人回来说,那地方地形复杂,紧挨着一片芦苇荡,太师的人没守好,不少人逃进芦苇荡里去了,因为天黑,将士们不敢进入芦苇荡里,只好守在那里,可是芦苇荡实在太大,太师的人马不够,耶律磨鲁古又带人增援去了。”
韩德昌皱眉道:“怎么搞的?连几个散兵游勇都对付不了,简直是丢人。”
耶律老君奴说:“是啊,太师一向不是这样的呀,我看他现在打仗越来越不行了。”
萧继先说:“我想他近来接二连三的打了败仗,心里着急,所以,还没想好就打,结果就越打越糟,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
耶律课里说:“宰相说的没错,太师现在就是着急,想挽回面子,往往部队还没有展开,就发起攻击,结果让敌人有了可乘之机。”
事实上,的确如此,萧挞凛到天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四野静悄悄的,连一只鸟雀都没有。
在村口,耶律曷主对萧挞凛说:“太师,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带一队人马悄悄地摸过去,截断村里通往芦苇荡的道路,四面包围起来,然后,我打起信号,太师便发起进攻,保管叫那些宋军一个都跑不掉。”
萧挞凛说:“好,你快去吧。”
耶律曷主走了不久,萧挞凛便等得不耐烦了,好像耶律曷主已经走了好久,正好手下的将领也等得不耐烦,说:“区区几个散兵游勇,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还又包围又埋伏的,多费事,一阵冲锋就全解决了。”
又有人随声附和道:“是呀,几个散兵游勇就对付不了,我们还算什么西北军?”
说起西北军,萧挞凛的精神不由地一振,双眼发亮。
可是,有人叹道:“好了,不要再说西北军了,现在谁还看得起我们西北军?”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萧挞凛,一股火起腾腾地燃烧起来。
偏偏有人又说:“现在谁还看得起我们西北军?连那个小校叫什么耶律曷主都在那里耀武扬威,指挥起我们元帅了,真是丢人呐。”
萧挞凛气得胸膛都快裂开了,叫道:“好了,都别说了,随我杀进村里去,杀尽那些宋人,一个不留。”
随着他一声怒吼,契丹军向村里杀来。
村口是一片开阔地,开阔地后面是一段围墙绕过围墙,有一条巷子进入村内,村内多青松古柏,遮天蔽日。村子中央坐落着一幢灰白的青砖房屋,这是一座祠堂,里外三层,非常坚固。祠堂旁边都是民居,村子不远处就是芦苇荡,有一条路通往哪里。耶律曷主就是要去拦截那条道路。
萧挞凛带人冲过开阔地时遇到了宋军的激烈抵抗,宋军躲在围墙里,一起向契丹军射箭,契丹军还没有搞清怎么回事,就被射到十几个,只好退回来,与宋军对射。
宋军躲在围墙下面,契丹军的箭大多射空了。
萧挞凛令人四下散开,慢慢地合围上去,宋军半天没有动静,契丹军慢慢地走到围墙边,宋军突然掷出一排标枪,又有十几个契丹军被标枪刺中倒在血泊之中。
但这时候也有契丹军冲到围墙边,与宋军缠斗在一起。
萧挞凛大喝一声,催马冲了过去,不等马停,他左手在马背上一撑飞身一跃,竟然一下子飞过围墙,进入院内,挥刀刺死两个宋军,其他几个宋军惊呆了,契丹军趁机爬过围墙,院内的宋军悉数死于契丹人的刀下。
过了开阔地,就是那条巷子,巷子两边是石头砌的高墙。
萧挞凛知道要通过这条巷子,就必须拿下两边的石头墙。萧挞凛这时又显示出他过人的勇猛来。他的背上插着两把刀,手里拿着软索抓钩,选了几匹老马,猛地朝老马抽了几鞭子,老马猛地冲进巷子里。埋伏在巷子两边的宋军,立即又是射箭又是礽石头,几匹老马转眼间死于箭石之下。
萧挞凛瞅准时机冲到墙根,扔出抓钩,抓着软索,几步就登上了石墙,抛开抓钩,两把钢刀已经拿在手里,大叫着冲向宋军。宋军还不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吓得魂都飞了,一个手里拿着弓箭,忘记了射击,另一个拿着石头也忘了扔出来。萧挞凛上前,一刀一个,两个宋军都成了萧挞凛刀下亡魂。
这时,宋军才反应过来,一个宋军挺枪来刺,萧挞凛闪过枪头,飞起一脚将那个宋军踢下石墙。对面石墙上有一个宋军,向萧挞凛射了一箭,萧挞凛躲了一下,箭还是扎入他的右肩中。
萧挞凛一声咆哮,纵身一跳,竟然跳过那边的石墙,那个宋军惊叫一声,拔腿就跑,哪里跑得了,萧挞凛两步赶上,只一刀就把头削了下来。余众无不惊骇,纷纷后退。契丹军趁机接二连三的爬上石墙。
宋军退到石墙的尽头,突然猛扑过来,与契丹军一场血战,石墙上,巷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尸体。契丹军杀光这些埋伏的宋军,包围了祠堂。
祠堂大门已经封闭,连窗户也挡住厚厚的门板。
萧挞凛令人向屋内喊话,让里面的人出来投降。
于是,便有人向屋内喊道:“里面的宋军听着,你们这些没长卵子的东西,出来吧,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做什么?你们这些胆小鬼,婊子养的,你们躲在屋里有什么用,最好躲在你那婊子娘的肚子里去。”
里面没有人回话,契丹人继续骂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躲起来干什么?你们这一群老鼠,从你娘的阴沟里爬出来吧,你娘那阴沟不臭吗?出来吧,出来投降,我们不杀你们。”
但屋内依然没有什么动静,萧挞凛走上前去。刚才大骂的人忙说:“元帅别过去。”
萧挞凛似乎没听见,依然往前走,那人追过去想拉萧挞凛回来。
突然,祠堂大门打开一条窄缝,飞出一条标枪。萧挞凛见眼前一道黑影飞来,连忙闪身,标枪从他腋下飞过,只听见“噗”地一声扎进了那个辱骂者的胸膛里。
萧挞凛一声大叫,契丹军冲了过去。但随即有人中箭倒地。宋军在门窗上凿了射击孔,契丹军被射倒一大片。
萧挞凛冒死冲到墙壁之下,令人抱来柴草,堆放在门口,点燃柴草,瞬间祠堂大门被烧毁了。
契丹军冲进祠堂里,双方就在祠堂里你死我活地厮杀起来。
萧挞凛没想到这群散兵游勇竟然这么有战斗力,一个个视死如归,祠堂里各个角落里都有刀枪剑戟,无情的利箭从那里射出来,契丹军往往来不及反应,就死于利箭之下,每间房屋都要经过一场残酷的搏杀,到处都在流血,墙上,地上,桌椅上,祭坛上都沾满鲜血。尸体堆满各个角落。
宋军终于寡不敌众,从后门逃了出去,一群人跑进芦苇荡里去了。
萧挞凛追到芦苇荡边,一个宋军都没看见,眼前只是莽莽苍苍的芦苇荡。
萧挞凛令人进去搜索,但进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只听见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在夜空里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萧挞凛无计可施,这时,耶律曷主赶来,见萧挞凛站在芦苇荡边,知道宋军已经逃进芦苇荡里去了,不禁深为遗憾。
萧挞凛两次派人进入芦苇荡里,都有去无回,有的只听见芦苇荡里凄惨的叫声。
耶律曷主说:“太师,不能再让人进去了,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进去的人都被他们杀死了。”
萧挞凛说:“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吧。”
有一个部将说:“元帅,我们可以用火攻。”
萧挞凛如同面前点燃了一盏灯,说:“对呀,烧死他们。”
萧挞凛立即命令准备射火箭。
耶律曷主忙说:“太师,且慢,这时候还不能火攻。”
萧挞凛说:“为何不能火攻?”
耶律曷主说:“我们人马太少,包围不了这一大片芦苇荡,宋军会趁乱逃走。”
萧挞凛看了看那一大片芦苇荡,说:“你说的对,那怎么办?”
耶律曷主说:“只有请求皇上速派人来,围住芦苇荡,才可以一举消灭这些宋军。”
萧挞凛连忙派人回了一趟大营,耶律磨鲁古星夜点起人马出了大营,向天门口而来。
彭武钻出地道,天已经黑了,四下里望了望,周围没有一个人。正欲向天门口走去,却听到一阵马蹄声,彭武连忙翻身滚进一条壕沟里,匍匐在地上,只见一队人马向西而去。
彭武心想:坏了,他们被发现了。
彭武现在对这支散兵游勇有了感情,一改原来鄙视他们的目光,他们不是胆小鬼,一个个都很有血性,他们之所以逃跑,是因为当官的跑了,没有人带他们。昨天夜里他亲眼见到了他们拼命厮杀,见到了他们的英勇,面对数十倍的敌人,他们毫无恐惧,毅然和他一起杀进敌人营中,面对飞来的利箭,也毫不躲避,中了箭依然带箭冲锋,搏杀,直到气力用尽。
“怎么办?”
彭武趴在地上,契丹人的铁蹄就在自己的头顶上践踏,溅起的尘土蒙住了他的眼睛,地面也被马蹄踩得一颤一颤的。那一阵阵铁蹄就像踩在他的心上。
契丹人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该有多少人呀?他们一定抵抗不住。彭武爬起来,尾随契丹军一路追来。
果然,是来对付他们的。
契丹人在村口停了。彭武伏在一个土坎下,打量着那群契丹人,见契丹人分成两队,其中一队绕村而去,另一队则呆在原地。
“契丹人这是想包围他们呀,”彭武自言自语地说,:“你们心肠也太歹毒了吧,这是想一网打尽呀。”
过了一会儿,彭武看见呆在原地的那支契丹军进入村内,接着就听见人喊马嘶,契丹军来来往往地快速跑动。
彭武知道打起来了,他伏在土坎下,浑身一会冷一会热,心里想着“那帮兄弟”,不知何时,他开始称呼那群溃败的军士为“那帮兄弟”,也许是昨天早晨他们夜袭完契丹大营,回到天门口时,他就这样称呼了。因为一起出生入死过,那就是生死兄弟。可现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契丹人攻打天门口,他想回去报告,找李将军要一支人马,可是,来不及了。他也想这么冲上去,可是,冲上去有什么用呢?白送死吗?
彭武只能趴在土坎下,瑟瑟发抖,嘴里咒骂契丹人的祖宗八代。
彭武现在感到有些后悔,当时他为什么不让他们走呢?离开天门口。他记得燕云跟他说过,天门口回去不了啦,肯定会被契丹人盯上,想跟他一起进高阳关,但他没同意,说要回去请示了李将军,才能决定他们去哪里。并安慰他天门口隐蔽得很,契丹人是发现不了的。
“放心吧,即使被他们发现了,我们还可以逃进芦苇荡里去。”当时,有人这样说。
彭武说:“是呀,万一不行,就逃进芦苇荡里去。”
彭武想到这里,扭头看着那片芦苇荡,心想,他们逃进芦苇荡里就好了。
恰好这时,一群人从村里冲出来,疾步跑进芦苇荡里去了。
彭武松了一口气,说:“这下好了。”他看着有两批契丹军进入芦苇荡去了,心又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但以后就在没动静了。接着看见一人骑马飞奔契丹大营而去,余下的契丹军就再没有行动了,远远地看着芦苇荡,拿着弓箭,保持着警戒。
“他们想干什么?”彭武看着那些站着不动的契丹军,脑子里思考着他们下一步的动作,一个可怕的想法涌进他的脑子里。
契丹人一定是想放火烧他们,彭武仿佛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烈火,眼前是一片火海。彭武不寒而栗。
我要救出他们,李将军说过救出一个是一个,趁现在契丹人还没有包围他们,就进入芦苇荡里,把他们接出来,和我一起进城去。可是他们在哪里?这茫茫的芦苇荡,谁又知道他们藏在哪里?
彭武紧盯着芦苇荡,想不到他们藏身之处,心急如焚。
这时,他看见又一队契丹军快马冲过来,包围了芦苇荡。契丹人两人中一人手持火把,一人手持弓箭。随即只听到一声令下,一支支火箭飞向芦苇丛中,漫天的大火燃烧起来,哔哔啵啵的声响如放鞭炮似的,接连不断地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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