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四章 棋局与棋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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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白石制的凋栏之外,就是山林习习,斑驳的日光透过依稀的树影投射过来,使得抹抹金灿的光芒沐浴在李璟身上,连带着半边身子都变成了明黄色,使人看他时不得不需要虚掩双眸。
一身紫裙宫装的妇人将双手并扣置于额前,待李璟登上台阶过后,就向着他叩首下去。
“不良人天佑星石瑶,叩见天子。”
阿姐没想到会是这种阵仗,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才看着李璟的背影,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动几下,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
虽然与石瑶是老相识,但这一拜可是十多年来第一次。李璟只是轻笑着应了一声,将她唤了起来,最后才隔着几步的距离负手站定,远远看着棋盘上的棋局。
袁天罡手执黑棋,已落子中元。
而在他对面的空位处,还放置有一盏茶气缭绕的茶杯。
李璟长笑一声,向着棋桌走过去,继而在铁面之后的双眸注视下,盘腿坐下。
而在他的身后,李星云与陆林轩此时才姗姗登上来,待看见平台上的场面之后,都只是沉默不语的静静观望。
时至今日,已没有多言可以说。
在李璟迈步过去之后,石瑶也并未再对李星云行礼,而是折身返回了大殿之内。
“大帅早就知道今日会有客人来访?”
既然袁天罡伸手相邀,李璟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在坐下之后,只是极其自然的从茶盏旁的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深思过后,落下。
“非也,本帅在此自弈已有多日,只是常备有浊茶一盏,坐等能与本帅对弈之人。”
这道声音还是依然沙哑,但语气却与之前大不相同,多是平和之感。彷若这个历经三百年光阴的不良帅,终于愿意坐下来歇歇了。
听此一言,李璟只是颔首,眼观棋局,右手却拿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
初入口中,唯有苦涩,但直入腹中过后,只觉此茶沁人心脾,味如甘霖。继而再饮,就感觉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轻笑了一声,李璟认为这种茶都是浊茶的话,只怕是天下茶农都要哭死了。
但又或许,是煮茶人手法不同。
李璟不再多语,只是尽力下棋。
他先前时常拉着冯道一起对弈,不知不觉也学到了些许棋术,自认为棋艺已然增长不少,再不必如当日在苗疆大寨中那般以巧取胜。
两人各执棋子,你来我往交锋百余手,棋盘局势就渐渐明朗起来。
初始,李璟落子之时还要深思熟虑一番,纵览全局过后,才会慎重落下,但渐渐被袁天罡压制住后,反而不拘束传统棋术,而是大胆落子,秉着能吃一个就不亏的原则,竟然还能再挣扎几十回合。
而大帅落子,只是毫不犹豫便是,彷若全无思考,就能将李璟杀个片甲不留。
待到最后,李璟拿起茶杯,才发现杯中茶水已然饮尽。但也在这时,一直未曾从殿内出来的石瑶,又重新提着一个小壶,给他续了一盏。同时还给李星云三人各自倒了一盏。
李璟也不顾茶水滚烫,抬手就痛饮下一口,直到又撑过十回合后,终于败下阵来。
长叹一声,李璟将已然下无可下的白子丢回棋盒内,继而又笑道:“能在大帅手下走上百回合,已经是酣畅淋漓了,实在过瘾!”
袁天罡注视着被黑色大龙完全盘踞的棋盘,摇了摇头:“并不然,你实则可以走的更久。只是一味求过瘾又能如何取胜,若换作别人来下,本帅只怕仅能落个平局。”
李璟却并不沮丧,持着茶杯起身,单手负在身后,静静感受着茶香在鼻息间缭绕,看着山下树影随风摇晃,澹澹出声。
“大帅所言,可是昔日将侍郎李淳风?”
袁天罡一手摆弄着棋子,一手执着茶盏,沙哑出声道:“当初天下人中,仅有他的棋术略胜本帅半筹。此人落子求稳,且纵览全局,一步一子,环环相扣,本帅也时常落入他的险招之内。”
沙哑声音先是一顿,继而又恰似自语般缓缓出声。
“天下如棋盘,世人为棋子。但行险招,非一味取胜可为,棋子虽为死物,但其间变数,也不得不防。昔日太宗单骑退万骑,纵使最终计成,但其后仍难免心季。若当时那颉利小儿有几分雄心,大唐江山便将危矣。
但也就是在当日渭水之盟后,那颉利的卦象就陡然生变,紫气衰落,泯为枭雄之辈。而太宗,便是天地间的那一颗变数。”
李璟笑道:“大帅这是要将朕与太宗作比?”
听到李璟终于自称的这一声“朕”,侍立在棋桌旁的石瑶下意识的就看了眼袁天罡。但隔着漆黑的獠牙铁面,终究不能看见他的神色,只能察觉到大帅整理棋盘的手指微微一顿,又瞬间化为常态,转而去拿起茶盏。
“太宗乃千年雄主,纵使秦皇汉武,也不过勉为一帝才方可相提二字。”
李璟哑然失笑,袁天罡现今也学会话说一半,不打直球了?
但其言外之意他也明了,并不纠结。
想罢,他就笑道:“不过大帅莫忘了,昔日太宗初时,也非天命之人。当初玄武门之变,免不了为后世诟病。”
袁天罡骤然抬眼,嗤笑一声:“既为雄主,又怎能被亲情世俗所扰。天下掌控,皆在王霸之人手中。”
将茶盏放在玉石制的凋栏之上,李璟摇摇头:“非也,天下之事,从来不是一家之言,更非一人所能操控的。这世间民心所向,齐力之处,方能兴盛。世间本无长久的朝廷,却有不衰的人心民意。
且天下并非棋局,这世人民心也并非棋子。下棋之人纵使能够操控每个棋子的生死,用则保之,为大局则弃之,但面对人心民意,却不能如此。天下民心归附的,从来不是什么千年雄主,而是那个愿意切身实地的给他们一碗饭吃的人。
天下百姓,看重的从来不是哪一个人,而只是那一碗饭。”
言罢,李璟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感慨道:“天下诸侯,若有一人看清此点的,又何有大唐兴复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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