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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百只黑色蝮蛇,在半空之中黑蝮门人的手掌上缠绕翻腾,绿色的蛇眼冷光闪动,猩红的蛇信若隐若现间,毒涎清晰可见。
苏凌原本想赌上性命,给穆颜卿他们争取杀出重围的念头,在看到这五六百只黑蝮蛇时,彻底打消。
现在,他和所有人一样,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倘若有一点动静,惊了那些看起来就极其危险的黑蝮蛇,或者一个不留意,那黑蝮门主木七一声令下,五六百只喷洒着毒液的黑蝮蛇齐齐出动,一番撕咬,那他们这群人的下场可想而知的有多凄惨了。
苏凌气乐了,小声嘟囔道:“这可好,没死在人手里,死在蛇嘴里了......”
偌大竹林之内,此时此刻有上千人,自打那五六百只蛇訇然而现之后,在无一人擅自动一下或者说一句话。
包括长戟卫的人。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保持了缄默,不再说话,停止打斗,长戟卫也不再冲阵。皆小心翼翼的望着半空中翻腾的黑潮般的蛇海,耳边连绵不绝的蛇嘶之声,甚是可怖。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全力戒备。
生怕略微发出点声音或稍稍一动惊扰了那些畜生,下一刻便是万劫不复。
这种奇怪的彷如定格一般静默相持,让人很难相信方才这里还是屠戮生命的残酷战场。
半晌,终于一声得意洋洋的大笑打破了微妙的平静。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被盾骑兵团团保护的长戟卫副都督淳庸。
只见淳庸不知何时已然换了一匹马,马头前还有一个牵马的兵卒站在那里,不过这兵卒脸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太自如的尴尬。
想来是淳庸的马被苏凌和牵晁联手剁了之后,心中暗忖自己可是如今长戟卫的实际指挥者,最高统领马混没了岂不是有些丢份。
可是一时再去寻备用的马,也着实来不及了。
所以就强令手下的一个长戟卫做了冤大头,占了他的马,还要他牵马坠蹬。
这个长戟卫想来也只能照做,领导上马你下马,领导坐着你站着,领导大爷你孙子。跟谁说理去?!
但见这淳庸坐在马上撇嘴斜眼,耀武扬威,一脸的傲慢跋扈道:“木七,你终于出手了,你黑蝮门对大将军和本都督的忠心大大的!这件事了结之后,等到大将军班师回渤海,我定多多替你美言几句......跟着本都督,木七,你没亏吃!”
他这一顿聒噪,引得那五六百条蛇在黑蝮门门人的手掌心中一阵的躁动,刹那间蛇嘶之声更甚,起此彼伏,震耳声声。
有些黑蝮蛇已然按捺不住了,昂起三角头颅,蛇眼幽光大胜,身体绷直,几欲冲上前撕咬一番。
慌得那些黑蝮门的门人不住的安抚,嘴里轻念蛇语,这些黑蝮蛇才又安静下来。
木七闻言,脸上没有丝毫的感谢之情,仍旧是淡漠无比,倒是声音高了一些,回他道:“若真如此,木某倒要多谢都督的一片美意了......”
不知为何,苏凌听着这话似乎夹杂着一些异样的情绪。
似乎,带着不屑和嘲弄。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苏凌心中一动,不动声色仰头看向这木七。
惨白到没有一丝人色的脸庞,眼眶青紫,眼中血丝遍布。浑身死气沉沉。
世间真有这等容貌的人么?
莫非他......
淳庸却丝毫未听出木七这话音的异样,不仅如此,还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坐在马上腆胸迭肚,洋洋得意道:“好说好说!现在用你黑蝮门的黑蝮蛇,一个不留,将他们全部都给我咬死!”
话说到这里,他已然有些声嘶力竭、迫不及待了,恨不得苏凌这些人顷刻被蛇咬死,那才解气呢。
可是那木七似乎恍若未闻,不慌不忙,也不下令放蛇,更不下令进攻,仍旧半倚着竹子,似乎在晒着这初升朝阳的柔光。
竹影婆娑,柔光斑驳的从竹影间洒下,这木七真就微微的抬头望向苍穹,似乎那暖阳照的他十分的惬意。
淳庸叫嚣了半晌,也未见木七有一丝一毫的动作,心中便有了些不悦,声音也沉了下来,微嗔道:“木七!方才本都督的话你可是没有听到不成?”
木七扬起一只手,搭在眉间,仍旧半仰着头看着竹叶缝隙间透过的阳光,似乎觉得淳庸发了脾气,他才漫不经心的答道:“听到了......听到了......淳都督的的话,我如何听不到呢......一字一句,过往当下......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丝一毫,都不敢忘却的......”
最后几句话,他的声音愈发沉郁,语速极其缓慢,一字一顿,似乎刻意的强调什么。
这下不仅是苏凌,便是林不浪、穆颜卿、温芳华等人也从木七的言语中听出了不同的意味。
苏凌瞥了一眼牵晁,只见他虽未动声色,却用阴鸷的双眼灼灼的盯着木七,满眼的深意。
看来这牵晁也听出了木七话里有话,似乎不像最初他露面时,苏凌他们笃定的那样,跟长戟卫铁板一块。
那淳庸不过一武夫,加上他以为控制了情势,自然听不出什么来,点了点头,嗔怪道:“既然听见了,也都记着我以前说过的话,那还磨蹭什么,赶紧动手啊......”
岂料那木七淡淡一笑道:“不急不急,天还早呢......都督慌什么呢......”
“你......”淳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尬尬的说了个你字。
他心中虽然有气,但他也怵那五六百只黑蝮蛇,真要把这木七逼急了,他那身后的那些畜生咬自己一口,那自己不就要见阎王了。
再说了,自己现在多逍遥快活,可真还没活够。
淳庸心里有气,却也不敢真硬刚木七。只得憋在心中,憋得是五脊六兽的......
好在和木七没有让淳庸等太久,否则这位大都督非得原地心梗去世不可。
但见一名黑蝮门人缓缓走到半倚的木七近前,凑到他耳边轻轻的说道:“门主,渤海巡城营、四门都尉营,共计两千兵马,已经得到了消息,现在正朝这边来了,咱们......”
木七的神色未变,只是缓缓的从竹子上直起身子,半晌方道:“他们来的好快......原以为能让苏凌和长戟卫再闹腾一阵,咱们也好行事......可是现在看来却是来不及了......”
“是啊,若巡城营和都尉营这两千人马杀到,怕是咱们也......”那黑蝮门人的声音有些担忧。
木七长叹一声,身体轻轻一偏,宛如一片羽毛一般缓缓的飘落在地上,叹了一口气,似下定决心道:“罢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咱们既然走了这条路,又何惜死呢......吩咐弟兄们,动手吧!”
“喏!”这黑蝮门人一抱拳,转身去了。
木七这才不紧不慢的朝前走了几步,声音依旧平淡道:“唉......有些人说话啊,实在是很聒噪......可他还不自知......淳都督,我有一事不明,淳都督可愿为我解惑否?”
淳庸一怔,有些没好气的回道:“木门主,什么事情不明白......”
“淳都督,你说,若是有人在面前聒噪个没完没了的......该如何处置呢?”说着,木七一仰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淳庸道。
淳庸未曾听出木七话里有话吗,以为他是在说苏凌他们,哈哈笑道:“木老弟......活人才聒噪,让他们喂了蛇,成了死人,自然就闭嘴了啊!”
“嗯!——”木七似乎深以为然,颔首点头,忽的眼中满是冷意,声音中也充斥着仇恨和杀意道:“既然如此......血债血偿,那便都杀了吧!”
说着他朝着身后五六百黑蝮门人缓缓的摇了摇食指。一字一顿,声音杀伐愈厉道:“黑蝮门!给我杀!”
“杀——!”
跃然在竹木之上的黑蝮门人闻令而动,齐喝一杀字,皆齐齐扬手。
刹那之间,嘶嘶之声连绵不断,充斥在整个竹林之内。
半空之上,无数的黑色细芒,翻涌缠绕,从半空中俯冲而下。
黑蛇蛇浪遮天,毒涎如雨洒下。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数百条张牙舞爪,蛇躯扭动不止,蛇涎喷涌的景象惊的呆立当场。
皆昂头看着从半空疯狂涌动而至的黑蝮蛇,等待这末日的来临。
内心深处的惊愕,让他们忘记了闪避。
直到第一只黑蝮蛇冲到人前,张开蛇口,用锋利的闪着幽光的毒蛇牙,一口咬住第一个人的脖项上的血管。
毒牙之锋锐,瞬间穿透了他的血管,一道血线迸溅而出,洋洋洒洒。
剧痛之下,那人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凄厉的惨叫,便全身麻木,那蛇毒已然传遍了他的身体,下一刻,窒息,倒地,蜷缩翻腾,刹那间,生机全无。
细细看去,这第一个被攻击的却是魍魉司的一个司众。
也许是他凄厉的未完全发出的惨叫,蓦地惊动了所有人,竹林之内,所有人这才如梦方舒,四散奔逃者有之,惊呼惧怕者有之,身体委顿倒地的有之,抱头鼠窜者亦有之。
当然,还有抽出手中兵刃不断挥砍漫天落下的毒蛇的人也不再少数。
反抗的与惶惶乱跑的人数基本各呈一半,整个竹林之内一片混乱,怒斥呼喝,夹杂着惨叫和惊恐的呼救,宛如煮开了的沸水。
事到如今,苏凌只得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看眼前乱成一锅粥,被蛇咬的,没被蛇咬的皆是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情。
苏凌只得大吼一声道:“都慌什么!无非是一些咬人的畜生,都不要慌,跟着我,拿起手中的刀剑,扑过来的砍了就是!”
他这一吼,果真有了作用,至少揽海阁的人渐渐的稳了下来,皆以苏凌、林不浪、穆颜卿、温芳华四人为首,凑在一起,摆了阵势。每人手中兵刃闪着冷芒,严阵以待的看着漫天飞来的黑蝮蛇。
可是令苏凌和所有人感到诧异的是,这来势汹汹,如潮水一般的漫天飞蛇,竟不知为何只是在揽海阁众人的头顶盘旋嘶嘶的吐了会儿信子,竟然整齐划一的掠过他们的头顶。
正在苏凌等人不明所以的时候,这群飞蛇刹那之间涌至魍魉司的阵营上空,但见它们一个个张开蛇口,尖锐闪着冷光的毒牙清晰可见,嘶嘶轰鸣一阵。
这漫天的黑蝮蛇半点都不再停歇,一股脑的朝着魍魉司的司众头颅、四肢、身体各处狠狠的咬了过去。
无数毒蛇的攻击之下,那些魍魉司人如何抵挡得住,开始还有挥动兵刃抵挡,无奈这些毒蛇身形迅捷,数量又多,根本挡不住。
不一时,但见魍魉司的人几乎皆被漫天毒蛇扑倒在地,蛇牙闪闪之处,遍地都是被黑蝮蛇疯狂撕咬的魍魉司众,而且这些人的全身不仅仅只有一只蛇在撕咬他,每个人身上都有数目不等的黑蝮蛇缠绕其上,狠狠撕咬。
刹那之间,魍魉司阵营的人翻滚倒地,惨叫连连,让人心神惊惧。
牵晁身前也有毒蛇袭来,但不过刷刷几刀,蛇血飞溅,那后来的毒蛇似乎闻到了同伴的血腥气息,皆放弃了牵晁,调转蛇躯,又都朝着魍魉司众扑了上去。
牵晁眼看自己的魍魉司司众,除了万俟旒和北宫玦仍拼了死命挥动着兵刃,砍杀着涌来的毒蛇,没有受伤之外,其余的魍魉司众,皆倒地,形容凄惨,痛苦不堪,脸色和唇色黑紫,一看就是被黑蝮蛇所咬,毒气蔓延体内,活不了了。
须臾之间,魍魉司几乎全军覆没。
“嘶嘶——”、“嘶嘶——”
根本不给人半点的喘息机会,第二拨的黑蝮毒蛇群如雨一般再次出现在半空之上。
随着黑蝮门人一声厉喝,这些说不清多少只的黑蝮毒蛇再次齐齐的疯涌过来。
可是,令苏凌和揽海阁众不解的是。
这次漫天的毒蛇攻击的目标仍然不是揽海阁。
照旧,那些黑压压的黑蝮毒蛇从他们头顶掠过。
因为魍魉司几乎全局覆灭,剩余挣扎的它们似乎不感兴趣,又极快的掠过了魍魉司。
淳庸见魍魉司几乎全数丧在黑蝮蛇的撕咬之下,正洋洋的得意的笑道:“木老弟,你干的不错......我......”
他的意思是定要为木七请功,可是话方说了一半,后半句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不经意的抬头之间,蓦地发觉整个天幕为之一暗,无数的,比方才攻击魍魉司还有多上不知多少的黑色蝮蛇闪着幽冷眼芒,呲着尖利如刀的蛇牙,如洪水决堤一般朝着四百长戟卫直冲而下。
“啊——”、“啊——”、“啊——”
无数的长戟卫惨叫连连,不绝于耳。
长戟卫根本没有料到木七会让他黑蝮门的门众指挥豢养的黑蝮蛇攻击他们——在他们看来,他们长戟卫和黑蝮门是......自己人。
所以他们丝毫没有防备,结果这漫天黑蝮蛇一击之下,长戟卫纷纷遭重。
刹那之间半百长戟卫士兵纷纷从马上栽倒在地,被蛇疯狂的撕咬着,满地翻滚,惨叫声凄厉的让人毛骨悚然。
一时之间,整个长戟卫阵营人仰马翻,凄厉嚎叫,马嘶悲鸣。彷如人间炼狱。
淳庸由于有盾兵掩护,那些毒蛇涌不进来,暂时无事。
饶是如此,还是被这漫天毒蛇还有被毒蛇疯狂撕咬的长戟卫惨状吓得面如死灰,半晌方朝着木七连连惊呼道:“木七!咬错了!咬错了!快让你的手下住手!让你放蛇咬苏凌和牵晁他们的人,你怎么让你的那些手下放蛇咬自己人?”
直到这时,这个犊子还不明白,还以为这木七是自己人。
木七似乎被他蠢笑了,忽的眼眉一立,厉声斥道:“怎么可能咬错?自己人?淳庸,你跟谁是自己人?我今日咬的便是你们这些沈济舟手下的狗屁精锐长戟卫,只恨沈济舟不在,他若在,今日也必死与蛇口之下!”
说罢,他不管淳庸如何瞠目结舌,也不管哀嚎惨叫连连的长戟卫兵士。
他只是缓缓的转过头来,声音低沉而带着满满的凄凉,自言自语的颤声道:“爹......韩伯父......你们在天之灵别散!今日,侄儿七檀便要让当年杀你们的魍魉司和长戟卫,为你们报仇!”
他的声音已然被仇恨所湮没,冰冷而凄凉。
“人终有一死......可是,仇恨从来永生!”
“近十年了......爹,韩伯父,你们可曾知道,七檀这一路走的有多么艰难么?.....真的好难,好难!长戟卫和魍魉司完蛋之后,下一个便轮到他沈济舟......和整个渤海城为你们陪葬!”
“哈哈哈哈——”
悲凉而仇恨的笑声响彻苍穹。
苍穹之上,隐隐似有声回应,那是枉死的逝者冤魂,不甘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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