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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之后,赤焰鼠带人几经辗转,趁着夜色绕过山下的兵营,走过十几条山道,才回到了山上。

才几天时间,山上就变了模样,人数比先前减少了大半。

那些之前跟着赤焰鼠下山突袭的少部分人回到山上,将赤焰鼠带人落荒而逃的消息大肆散播。

众说纷纭之下,赤焰鼠能否回山成了未知,赤焰鼠的生死都成了谜团。

一些原本就想下山的人结伙悄悄下了山,剩下的人见风使舵,也陆续离去。

这些人有的被山下的官军拦截,成为俘虏。

他们受到了官军的优待,不打不骂,还管吃喝,过了两天就被遣散。

庄如斌虽然无意收编土匪,却也不像从前那般对待,一律处死。

连滚地龙都在做最坏的打算。

官匪对阵的形势再明朗不过了,过不多久,他这个土匪二当家,就会在官军的围剿中被官军宰杀,死得轻如鸿毛。

一般的土匪向官府投诚,绝对可以保住性命。

但是像他这样的匪首投诚,若是对官府有些用处,或许能够捡回一条命,否则,难免身首异处。

他回想上山落草的这段年月,杀人如麻,吃喝享乐,人间的酸甜苦辣,他差不多也尝够了……

他暗下决心,若是官军围剿,他便带着全体人马投降,保全手下,也是保全自己。

赤焰鼠的回山,将滚地龙的如意算盘打得稀烂。

滚地龙只能心口不一地继续奉赤焰鼠为老大,装作赤胆忠心地为赤焰鼠效犬马之劳。

赤焰鼠整顿完人马,胸口就跟压了块大石一般沉甸甸的难受。

在他离山的短短的几天之内,山上就乱成了一团稀粥。

望着滚地龙充满阿谀之色的嘴脸,赤焰鼠恶心得直想呕吐,又想挥拳将那张脸打个稀巴烂,但他不得不忍耐。

若是他大发雷霆,只会加剧士气的低迷和队伍的溃散。

身为匪首,赤焰鼠深知人心的力量,手下的离弃,对他将是最大的伤害。

可是,如何才能将这一盘残局收拾好呢?

不可能,万万不可能拾掇得好……官军围剿之时,便是刀山箭雨,一只也跑不了……当然,他还有一条秘密的通道……

这天夜里,赤焰鼠独自登上山顶,立于岩石之上,俯瞰山下。

他依稀看到山脚下扑闪的灯火,和一幢幢房屋的轮廓。

眼下,他还是一山之主,但明天,明年呢?

山风猎猎地扑打在身上,浸透了骨髓和脏腑,血液也是冷冰冰的。

耳畔似乎响起了官军进攻的号角,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闻到了树木花草的清香,这香味使得他在恐惧中尚存清醒。

但周围的一团漆黑,使他骤然失去了控制。

地狱!地狱!

心中不停地呐喊这两个字眼,他捂着发烫的头颅,闭眼痛苦地摇晃。

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睛,望向深邃的夜空,只见群星闪耀,月儿正圆。

一颗星星在空中划过,留下一串金光闪闪的尾巴。

我就像这颗星星一样,划过了人生。

他自语道,忽然感觉轻快。

一颗星星的划过在天地间微不足道,但好歹,也是闪耀过了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封锁日渐收紧,官军对山脚进行了几次扫荡。

土匪的哨卡不得不回收,白浪等人撤到山腰上。

山上的粮草仍然充足。

一个月之前,赤焰鼠就未雨绸缪,从山下的农户家中征集了大量的粮草,囤积在山上。

与粮草的消耗相呼应的,是人心的日益离散。

手下们跟赤焰鼠打了照面,依然会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老大”,但他头不昏、眼不花,只看这群鸟人平日里半死不活的状态,就晓得他们斗志不高,上了战场都是阉了的鸡。

最令赤焰鼠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手下出现了内讧。

滚地龙手下的一个大头目和臭屁虫手下的一个大头目因应对官军围剿一事产生争执,继而大打出手。

滚地龙手下的大头目认为,若是官军围剿,应集中人马全力出击,以硬碰硬。

臭屁虫手下的大头目极力主张官军围剿之时,应该分散人马,采取游击战法,消耗官军的精力和锐气,直至将其拖垮。

滚地龙手下的大头目骂道:“你小子一天到晚喝酒睡觉,官军一来,你就顾着夹着尾巴逃窜,特娘的狗东西一个!”

臭屁虫手下的大头目回骂:“你特娘的,长个人头,却是猪的脑子,也不想想,凭你那点斤两,也配跟官军正面交锋。”

两人动手以后,两人的手下也参与进去。

虽是拳打脚踢不用兵器,但这帮人向来狠辣成性,下手不分轻重,一场殴斗下来,二十几人受伤,有几个还伤得不轻。

就像臭屁虫手下的大头目,被滚地龙手下的大头目照鼻子上一记砸拳,鼻子登时离位,像一个红萝卜头挂在脸上。

到了赤焰鼠跟前,两人还在争论不休。

臭屁虫手下的大头目对赤焰鼠说道:“老大,我只是抒发见解,他也有他的道理,正所谓各抒己见。怎料,这厮道理上占不到便宜,就跟我动手。”

赤焰鼠见他鼻子歪斜,鼻孔流出的血液已经干涸,模样滑稽可笑。

滚地龙手下的大头目也振振有词:“鼠辈无耻。事到临头,拔脚便溜,不如干脆挖个地洞藏起来啊。”

眼见手下吃亏,臭屁虫心有不忿,说道:“该缩头时也缩头,明知不敌还要硬撑,无异以卵击石。不如避其锋芒,积蓄力量。”

这又引来滚地龙的介入,说了一番袒护手下的话。

双方你来我往,一时间不可开交。

“都别争了!”赤焰鼠举起一只手臂,缓缓说道:“诸位,大敌当前,我等当精诚团结,切不可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人群安静下来,过了一会散去。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

到了晚上,月儿朦胧,鸟儿在树林里一高一低地叫着,虫儿在草丛里一长一短地放鸣着。

几个黑影在山道上蹑手蹑脚地行走,到了山腰聚拢一处,低语一阵,一齐没入了旁边的树林。

树林里,海棠的小屋红烛未灭。

过了一会,小屋的门开了,日间与人大动干戈的滚地龙手下的大头目走出屋子,站在门口惬意地伸展了一下双臂。

一阵冷风吹来,他弯腰打了个喷嚏。

他转身挥别屋内美人,踏着林间小路,往林外走去。

快近山道,感到身后风声骤紧,一回头,几柄钢刀就冰冷地插进他滚热的躯体。

“你……你们……你们是……”他伸出手来,指着几个黑影。

其中一个黑影发出冷笑,“白天的账,现在来清算。”

他瞬间明白过来,仇恨、不甘、痛苦、后悔、绝望等感情一齐涌上了心中……

几柄钢刀抽出,他惨叫一声倒地。

在的痉挛中,籍着月色,他看见了一张得意的歪鼻子笑脸。

他的尸体是次日早间被巡山的小头目发现的,他四肢叉开,仰躺于山道边的草丛里,嘴角边的血液已经干涸,双眼直直地瞪着青天。

赤焰鼠震怒不已,滚地龙更是大发雷霆,把矛头直接对准了臭屁虫,认为他与大头目被杀脱不了干系。

滚地龙拎着钢刀,带着几名手下气势汹汹在草坪找到臭屁虫,要他交出凶手。

“凭什么让我交人?你有何证据?”臭屁虫眯着眼,不慌不忙地说道。

一旁的几名手下跟着帮腔,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

这些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其中参与了昨夜行凶的两人一唱一和,说死者平日里嚣张跋扈,树敌无数,被杀也是情理之中。

滚地龙气得浑身发抖,手一伸,钢刀指着臭屁虫:“休要胡编乱造!我手下的弟兄死了,你必须给一个交代!”

“我如何交代?”臭屁虫斜眼冷对。

“咱俩一决高下如何?”滚地龙圆瞪双目,喘息粗重,“咱俩都是老大,手下的事我俩解决,就算是给弟兄一个交代。”

“想得倒美,你是欺负我武艺低微啊。谁不晓得你二当家的一身神力,刀法泼辣呀?我还不如自尽算了。”

“怕是由不得你……我也是情非得已……”说着,滚地龙挥刀朝臭屁虫砍去。

这一砍,又是两帮人混战,不多时便有人负伤。

滚地龙追砍臭屁虫,臭屁虫疲于招架,绕着草坪打圈。

动静一大,便惹来许多人看热闹。

立时有人向赤焰鼠报讯,等到赤焰鼠带人赶来,场面已经不可收拾。

草坪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些人,死的死,伤的伤。

血肉散落在草皮上随处可见,如同孩童在纸上信手涂鸦。

滚地龙睁眼坐靠在草坪边的一棵树下,手中还握着钢刀。

他的额角上的一块干涸的血渍,源自头上一个被刀豁开的皮肉翻卷的大口。

臭屁虫就坐在离滚地龙不远的草地上,披头散发,呆呆地看着地面喃喃自语:“都是被你逼的……你以为我好欺负……”

晚些时候,尤三怀揣阿六多写好的书信抄小路飞奔下山,在山腰上被白浪拦住。

听说是去买酒,白浪高兴得嘴都合不拢,立马放行,“好兄弟,千万给我留一壶啊。”

信中,阿六多提到山上人心溃散和内讧的现状,末尾,他向庄如斌建议:此时最宜发起总攻,否则事态变化,胜负难料。

尤三将书信送到胡方手中,也给阿六多带回了一个消息,高莹随冈坂同川私奔了!

据尤三所言,老掌柜高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尤三哭诉:“我只一个宝贝女儿,辛苦拉扯到这么大,却被倭寇拐了去!”

胡方告诉尤三,前段日子,有人每天都来客栈,约高莹出去放纸鸢。

一天黄昏,这人来了客栈,高莹拎着纸鸢跟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进高莹屋里一看,床上留下一封给高翔的书信。

信中,高莹表达了对父亲多年养育的感激,说要跟意中人双宿双飞,让老人不用惦念,日后将回家看望。

还说她的意中人非比寻常,是叱咤风云的大英雄,称呼这人为“冈坂君”。

胡方提醒高翔,这个“冈坂君”,定是倭寇头领冈坂同川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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