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群龙无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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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顺亲王说的体面,就是为景顺帝留个全尸。
到了这一步,景顺帝也没得选了。
他苦笑着捡起绳子,步履艰难的了车。
忍着腿上的剧痛,将绳子往车辕上一挂?
又回头看向忠顺亲王这个好弟弟,冷冷的道:
“‘不去庆父,鲁难未已’,如今朕就先去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咱们兄弟团聚!”
这个典故出自《左传,也就是常说的“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其中,庆父就是“抗輈经而死”,也就是在车辕上吊死的。
景顺帝这么说,显然是在指忠顺亲王才是庆父。
也就是制造内乱的罪魁祸首。
他这个皇帝虽先上路了,但真正的罪魁祸首早晚也要步其后尘。
就如庆父一般,逼死国君后不得人心。
最终要落得自缢的下场。
冯一博想得还更深一层,因为他知道庆父先后逼死了两个国君。
都说人死之前极为通透,也不知景顺帝此时,是不是想到了忠顺亲王不会放过小皇子,所以才会这么说。
忠顺亲王闻言却面露不屑,哂笑道:
“皇兄还是别拖延了,赶快投胎转世也轻省些。”
这话也是一语双关。
既是在说你赶快上路,别想拖到援军来救。
你自裁还轻省些,不然我就帮你一把。
也是在说,自己不会那么快死。
你在黄泉路上注定空等一场。
对于景顺帝说的庆父之事,忠顺亲王极为不屑。
他遍阅史书,只看到“成王败寇”四个字。
弑兄夺位最出名的,就是唐宋两位太宗。
可不论是李世民,还是野史中的赵光义。
哪个篡位之后不是活得好好的?
景顺帝自然明白,弟弟不会傻到给他活命的机会。
再拖下去,难免就要身首异处。
“唉!”
为了维护帝王最后的尊严,他也不再说什么废话。
只叹了一声,就拖着中箭的腿,缓缓钻到了绳套里。
随后,一闭眼,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往车辕上一挂。
忠顺亲王还怕他走得慢,给两边使了个眼色。
几个人上去七手八脚,连拖带拽之下。
景顺帝很快就开始蹬腿瞪眼。
可即使舌头都伸了出来,还有人试了试他的脉搏和呼吸,才朝忠顺亲王点点头。
本来眼中都是兴奋和怨毒的忠顺亲王,在确定了景顺帝真的死透了之后,整个人又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眼看他要瘫倒,旁边人连忙过去搀扶,还劝道:
“官兵马上到了,主人还是赶快回去吧!”
忠顺亲王闻言,重重的叹了口气。
又索然的点了点头。
整个弄死皇帝的全程,冯一博都冷眼旁观。
从头到尾,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似乎死的不是皇帝,而且毫不相干的村头野狗。
没错,真就像只野狗。
有些地方的农村,就是这么杀狗的。
吊死狗的说法,也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忠顺亲王说的体面,他真是一点也体会不到。
只觉得景顺帝吊在那里……
他好像一条狗啊。
很快,冯一博和忠顺亲王两人又回了最开始见面的车上,被人七手八脚的五花大绑。
不知是逼死扭曲他的仇人,得到了解脱。
还是手足相残后,对亲情的哀悼。
又或许是大仇得报后,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总之,忠顺亲王就这么两眼空洞的看着车门。
而冯一博此刻心中则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一边考虑着,一会儿如果揭穿忠顺亲王弑君的事,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若是援兵一到就揭穿他,那忠顺亲王也会曝光他东海郡王的身份,还会竭尽全力的拉他下水。
甚至是反过来,直接栽赃给他。
到了那时,曾经招募过难民,而且隐藏身份的他,反而比忠顺亲王的嫌疑更大。
除了把他当做半个自己人,这也是忠顺亲王让他见证弑君,还有恃无恐的重要原因。
甚至,忠顺亲王说定不定早就存着,在关键时刻直接甩锅给他的念头。
这样的事不是不可能,而且概率不小。
另一边,则是担心元春和小皇子的安全。
若是忠顺亲王安排了人,两边同时动手。
那他再怎么做也晚了。
如今也只能期盼着,忠顺亲王没有渗透宫里。
或者,为了避免泄露风声,除了这次行刺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排。
不然,他无论怎么做,对那娘俩来说也是徒劳。
如果那边真的同时动手,他反而什么都不做才是最明智的。
一个呆愣,一个沉思。
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
过了盏茶功夫,外面就传来阵阵人马嘶吼。
随着喊杀声近在迟尺,又渐渐越来越弱。
又过了片刻,两人就顺理成章的,被前来增援的两个卫所,近万勤王的兵马给救了下来。
被救的时候,两个人还各自沉默着。
好在,这个时候也没人关注这些。
很多人都被吓傻了,沉默已经算是最好的表现了。
你能想象,不少大人物哭得像个婴儿似的吗?
可能有人觉得不就是哭吗?
但别忘了,婴儿哭的时候往往还伴随着……
屎和尿。
直到看到同样被救出来的李守中,冯一博才松了口气,忙上前关切道:
“恩师!你怎么样?”
李守中经过这样的事,也是惊魂未定。
看到冯一博才勉强稳了稳心神,又急切的问道:
“我没事!你师娘她们呢?”
冯一博没急着回应,而是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
确认李守中除了衣衫沾染了些尘土,其余并无大碍。
他总算彻底放心下来,才回道:
“恩师放心,我让她们先去大名府了,想来除了路上颠簸些,安全应该无虞。”
贼人的目标明确,就在北面的这里。
不可能多此一举的绕路去西面拦截。
想必师娘和宝钗,应该已经安然抵达府城了。
听到一家女卷都没事,李守中顿时松了口气。
可他刚点头,整个人就是一震。
“那你……”
显然,这是想到了冯一博出现在这的突兀。
既然安排女卷去府城,他还被人抓到。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个弟子是为了找自己而自投罗网。
一时间,李守中又是感动又是气愤的道:
“一博你湖涂啊!”
冯一博正要解释,就听有后面乱作一团。
“圣上在这儿?”
“不好!圣上驾崩了!”
“圣上!”
显然,这是景顺帝的尸体被发现了。
一直默默跟在冯一博后面的忠顺亲王,这时忽然大惊失色,高声道:
“皇兄!皇兄!”
说着,也不用引领,就朝景顺帝吊死的地方去了。
看到他这浮夸的演技,冯一博也不知道该不该笑。
“不好!”
身旁李守中也是大惊失色,忙拉着他朝人群汇聚处赶了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景顺帝的尸体已经被放了下来。
就连舌头都被塞了回去。
多多少少的,算是保住了最后一丝体面。
忠顺亲王抢上前几步,高喊着扑倒在尸体上。
“呜呼!真真痛煞我也!”
这个“呜呼”可不是兴奋的“芜湖”,而是和“哎呀我的妈呀”差不多的语气助词。
书面语就是呜呼哀哉。
或者,也可以直接表示死了。
也就是一命呜呼的意思。
忠顺亲王“呜呼”一声,就捂着胸口。
随后还两眼一翻,两腿一蹬。
眼看就要直挺挺的倒下去,旁边有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劝道:
“王爷节哀啊!圣上为了不被贼人所俘才自缢于此,我大魏的风骨气节未失矣!”
还有一人抹着鼻涕眼泪的道:
“是啊王爷!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将圣上的遗体运回都中,火速派兵围剿这些逆贼吧!”
一听这话,众人才反应过来,立刻纷纷附和。
“对对对!请王爷节哀!”
“王爷要以大局为重,先主持大局回都中再说吧!”
他们说的主持大局,自然不是主持政务。
而是让忠顺亲王以亲人的身份,主持景顺帝的后事。
而皇帝的后期事,必然要先回都中操办。
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赶快回都中。
不然这边贼人才刚退走,万一再打回来怎么办?
忠顺亲王显然是善于纳谏的,闻言便不再晕倒。
但该演的戏不能放下。
他一遍抹着泪,一边安排众人收敛景顺帝的尸体。
随后又让卫所和本地官员征调车马,护送他们前往府城。
毕竟都是达官贵人,拉车用的也多是良驹。
那群贼人也算贼不走空,将拉车的马全都拉走了。
再加上跑得太急,很多车驾本也不堪重负。
坏的坏,翻的翻。
完好的都没几个。
卫所倒是有些马匹可以调用,但随行的官员太多。
还有不少不会,或是年老不能骑马的。
好在本地官员紧急征调了一批骡车、驴车。
一众都中的贵人也无暇挑剔,再怎么说也比腿着上路强。
李守中和冯一博身份不低,倒是分到车马。
可问题是,李守中的车坏了,又年龄太大不便骑马。
民间的驴车、骡车又太颠簸。
冯一博正四处张望,想要恩师和谁挤挤。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就行驶过来,露出忠顺亲王哭花却不擦干净的脸。
“李部堂和本王同车吧!”
他的车驾自然无人敢动,牵马的时候都是轻拿轻放。
何况以他的身份,卫所指挥恨不得自己供他驱策。
李守中闻言,却微微皱眉。
显然是有些迟疑于对方的身份。
景顺帝刚死,皇嗣还幼小不能听政。
这个时候,若和忠顺亲王这样的宗室走得太近,实在很容易让人误会。
忠顺亲王见此,就一脸悲切的叹道:
“刚刚本王被贼人绑了,正担惊受怕之际,冯将军也被绑到了本王的车上,劝慰颇多。”
说到这里,他看向冯一博,意有所指的道:
“再怎么说也是患难一场,连同车共济也要避嫌?”
冯一博在旁听得明白,这是在敲打自己啊!
显然是在告诉他,两人已经上了一辆车,就该同车共济,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确有此事。”
冯一博见李守中惊讶的看向自己,就点了点头。
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道:
“况且恩师的身子重要,这个时候也不必瞻前顾后,一切回了都中自有公论。”
忠顺亲王闻言,心中难免得意,知道冯一博是在回应自己。
这是暗示他不会瞻前顾后,等回到都中他登上皇位,也别忘了自己对他的承诺。
李守中自然听不明白两人之间的机锋。
但好歹有了冯一博给的台阶,他就顺势上了马车。
等众人到了府城,逃离的百官和家卷大多都汇聚在此。
文武百官立刻重新组队,将满城车驾抢购一空之后。
这边,一行人匆匆踏上回都中的路,不提。
大名府这边,早就有先到的官员派人去都中送了信。
本来留守都中的官员,只等景顺帝送殡回来。
到时候他们穿着衰服在城外迎接,就算完成留守任务。
城外都已经备好了幄次,供皇帝回来的时候短暂落脚休息。
到时候将太上皇的神主迎进城,跟着皇帝再行过“安神礼”、“奉慰礼”。
整个丧礼就算结束。
结果,太上皇的葬礼还没办完,却又等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一时间,留守的人都乱作一团。
各家争相传丧,京营和九门也开始戒严。
不知道的以为是鞑靼又打来了。
整个都中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好似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首辅张松越,本就卧病在床。
等听到景顺帝驾崩的消息,顿时急火攻心。
听闻如今已经嘴歪眼斜,手脚难抬。
就连话也都说不清了。
显然,这是中风了。
另外两位内阁成员,若是平日还好。
可这个关键时刻就显出了威望不足。
没办法!
谁让他们一个是旧党转投,赵舜君主要管的是宏观财政。
另一个则是潜邸旧臣,夏语冰平日只负责为景顺帝摇旗呐喊。
在朝中的存在感还没有冯一博来的强一些。
这两个或是有一技之长,或是只有忠心。
不过都是景顺帝操控内阁的棋子罢了,
论起威望,和另外两个大老完全比不了。
只能算是个空头内阁。
留守的百官,还有都中都中各家。
此时都翘首以盼,只等陈勤之回来主持大局。
却不知,陈勤之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了。
他同样因太上皇的葬礼身心俱疲,又经历了刺杀逃亡。
早在被救的时候,就已经病倒。
众人怕他经不得舟车劳顿,就将他留在大名府静养了。
所以就算是送殡的人都回来了,朝中一时半会怕也是无人能镇压全场的局面。
太上皇和皇帝,先后驾崩。
内阁首辅和次辅,又先后倒下。
剩下两位空头阁老,还威望不足。
一行人护送着景顺帝的尸体,回到都中之后。
就发现,偌大的大魏朝堂。
竟面临群龙无首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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