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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湘奇道:“什么隐门?我从没听说过有这个门派呢。”
裴旻道:“是‘盟’非‘门’,我等来自不同门派、不同民族、甚至不同国家,为了同一个目标,才达成一盟。”
独孤湘疑惑道:“为了什么目标?我听诸位前面所说,要杀这个,要除那个,难道你也想和飞鸿子一样,另建一国么?”
裴旻哈哈大笑道:“小妮子,你可冤枉我们了,我们可不想做什么王侯将相,隐盟者,以隐为先,我们也会杀人,但我们杀人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攻城略地,而是‘止战’。”
独孤湘仍是不懂,道:“杀人怎么还能止战?”
裴旻道:“小妮子可知墨子非攻救宋的故事?”
独孤湘虽然被耶耶逼着读了不少四书五经,但《墨子》是先秦诸子,不在儒教之列,她可就不知道了,江朔接过话头道:“大师指的是战国时,公输般为楚国造云梯以攻打宋国,墨子闻讯从齐国连走了十天十夜,到楚国劝说楚王放弃攻打宋国的故事。”
江朔曾为李白书童,李白博览群书,可不是只看儒家经典,江朔又有过目不忘之能,因此说得上来这则《墨子·公输》的故事。
独孤湘道:“这位墨子好大的面子,他一劝,楚王就不打了?”
江朔道:“与其说是劝说,不如说是墨子在威胁楚王……公输般就是木匠之祖鲁班,他对自己打造的云梯十分自信,楚王也舍不得放弃新造的攻城利器,于是墨子解下衣带,围作城墙,把木片当作武器,让公输般和他在楚王面前演练攻守。”
独孤湘来了兴趣,问道:“那胜负如何呢?”
江朔道:“公输般用了数种攻城之法,都尽数被墨子化解了,他的攻城之法已尽,而墨子守城之计还绰绰有余。公输班不肯认输,说自己有办法对付墨子,但是不能说,墨子则说他知道公输班是什么法子,但也不说。”
独孤湘皱眉道:“这两个人怎么还打上哑谜了?”
江朔笑道:“公输般的法子很简单,就是杀了墨子,杀了墨子不就没有人帮宋国守城了。”
独孤湘道:“啊……木匠之祖如此小肚鸡肠啊?那墨子岂不是危险了?”
江朔摇头道:“墨子虽然主张兼爱非攻,但绝不迂腐,他可说是战国时最有智谋之人,墨子来楚国之前,已派自己的弟子禽滑离摔门徒三百人去宋国,他的弟子皆通守城之法,楚王眼看没有必胜的把握,便打消了攻宋的念头,自然也没有杀墨子。”
独孤湘点头道:“所以墨子的‘劝说’,不是讲道理,是摆拳头。”
江朔道:“春秋无义战,战国时更是如此,实力是当时各国君主唯一听得进去的说辞。”
裴旻抚掌大笑道:“朔儿,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这句话可谓深得墨家‘非攻’之要,墨家的非攻不是儒家的劝说、祈求,而是靠实力,教人不敢进攻。”
江朔忽然想到“巨子”,不就是传说中墨家领袖的代称吗?
独孤湘道:“所以你们想当墨家?不过墨家兼爱非攻,也没说要杀人吧。”
江朔道:“湘儿,这你可又错了,非攻只是墨家的第一步,墨子认为战有义战、有不义战,伐无罪之国为‘攻’,伐有罪之国为‘诛’,面对不义之战,不但可以‘非攻’,还可以‘出诛’,主动出击平息战争。”
裴旻听了频频点头,道:“珠儿说溯之你是我们同道中人,果然不错!”
独孤湘道:“哦……所以你们杀人是为了以攻代守,以杀止杀?”
裴旻道:“书上写的是道理,现世可要复杂的多,举个例子说,不除掉飞鸿子和乙亥阿波,睿息就无法成为摩尼教的大慕阇,因此骨力裴罗汗王,才会假意和他们亲近,若非我们隐盟暗中助力,各教也难以齐聚崆峒山,正因为如此,才使得二人利令智昏,最终身败名裂。如其不然,以二人之阴鸷狡黠,睿息未必能取而代之。”
独孤湘环视一圈道:“以隐盟诸位的功夫,直接杀了此二人怕也并非难事吧?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裴旻摇头道:“我们杀人的目的不是杀人……若二人的疯狂行径不为摩尼教波斯总坛所知,又或者总坛不知睿息之贤,就算杀了二人,睿息也难以名正言顺地接掌摩尼教数十万教众。”
江朔心中不得不承认裴旻所言不无道理,他问道:“那怀仁可汗不杀阿波,把他带到回纥也是另有深意?”
骨力裴罗笑道:“江小友,你应该能想到,我们需要留有后手,万一睿息治下的摩尼教有变,我们手上便还握有一宗奇货。”
独孤湘叹道:“贵盟太可怕,思虑如此深远……”她忽然看着程千里道:“所以,程大哥,你加入江湖盟时就已经是隐盟的人了?”
程千里点头笑道:“不错!李使君以为我是他安插在安禄山这边的反间,却不知道我其实也是隐盟的间人。”
他忽然离席郑重地向江朔一拜道:“江少主,我要向你赔罪,当年江湖盟太湖震泽崛起,对于江湖盟和漕运各派都是个隐患,我们隐盟意图搅乱江湖盟,让浑惟明身败名裂,江南武林便可恢复均势……”
江朔道:“所以你喂我吃黑龙丹也是……”
程千里坦然道:“不错,原本是要嫁祸给浑惟明,让葛庄主和浑惟明反目,借机除掉他,所以我要向你赔罪。”
他又拜后继续说道:“当年你不过是个无名小儿,我确实没想到你能活下来,等我发现你竟然未死,便在清风洞中故意漏过那个东瀛武士,教你露出了体内有龙珠这回事,葛如亮果然爱妻心切想要对你下手,浑惟明也果然借机发难……”
江朔道:“所以你本来想嫁祸浑惟明,后来却随机应变嫁祸给了葛庄主。”
程千里道:“对于我来说,只要达到目的即可,葛、浑二人谁先动手几无差别。不过……少主,我可也真的很佩服你,不但逃的活命,还屡获奇遇,更是在一月间,接连化解了江湖盟和漕运各派的矛盾,这是我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能不杀人而达到目的当然再好不过,此后我们便再没做过搅乱江湖盟之事。”
独孤湘感叹道:“程大哥,你看似憨厚,其实花花肠子可真不少啊。”
程千里咧嘴一笑,道:“湘儿谬赞了。”
江朔现在已经知道他其实十分有心机,但看他这副模样竟然仍觉憨傻,足见他隐藏之深。
程千里接着说:“之后我便去到安禄山这边,安禄山素有反志,偏偏大唐朝廷人人认为他必反,又几乎人人认为他不足以成事,若他真的动起手来,中原腹地必然生灵涂炭。我们所做的,就是让他的狼子野心彻底暴露出来,更要给他多安排几个死敌,牢牢缚住他的手脚,让他腾不出手来造反。”
江朔若有所悟地道:“所以李使君也好,契丹和悉人也好,甚至于渤海国、新罗国,安禄山四处树敌,其实都是隐盟有意为之。”
裴旻道:“不错,范阳的文武中我们安插了不少人手,珠儿只是其一。这其中的诀窍么,一是要挑动安禄山出手,二是绝不能让他得手,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牵制住此贼。”
江朔叹了一口气道:“隐盟竟然如此无所不在,原来我不知不觉间,已多次为大将军驱策了……”
裴旻笑道:“溯之,你天生侠义心肠,我们只是善加利用,你实实在在的帮了这么多人,也是实实在在地破坏了高尚、严庄这些人的鬼计,这可不是我们能安排的,你的所作所为也远远超出了我们原本最好的打算。”
江朔道:“如此说来,燕军屡屡进逼,迫得契丹和悉族造反,恐怕也是隐盟在其中推波助澜吧?”
裴旻道:“溯之,你尚年幼,你可不知道契丹当年何等的凶悍,若非张守珪、安禄山使诈,重创了遥辇各部,契丹也不会落得今日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的窘境。”
独孤湘笑道:“嘿嘿,恐怕当年戕害契丹各部酋长之事,也少不了隐盟的功劳。”
说着她拿眼瞥向涅礼,涅礼一笑,道:“独孤娘子,你不用挑唆,我们隐盟中互相绝无隐瞒、猜忌,当年削弱契丹其实是为了保全族人。”
独孤湘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道:“大夷离堇,你这是被迷了心魄吗?我若是契丹人,定也希望自己的部落越强大越好,怎能说削弱了反而好呢?”
涅礼道:“当年契丹之主自以为兵强马壮,每年都会入寇中原腹地……”
江朔知道他所言不虚,郭子仪就曾亲口对他说过,随着王忠嗣三战契丹之事,在往早了说,裴旻为龙华军使时,也有嚇退契丹追兵的故事。
只听涅礼继续说道:“但以契丹的国力如何能与大唐抗衡?中原汉人死几万几十万人也不会撼动根本,契丹只需一场大败,就有可能亡国灭种,事实上当年的连番征战已经让契丹的青年人死伤殆尽了,因此我虽是契丹人,却也希望限制契丹的实力,安禄山不是傻子,如果他发现契丹真的强大了,到时候可就不是假打,是真打了。”
江朔道:“所以你和怀秀才会远走朔漠,故意和胡剌分兵,也是保全契丹之一法吧。”
涅礼点头道:“当年若非奚王李延宠若杀了唐皇赐给他和契丹可汗的两位公主,怀秀也不会铁了心跟我走。”
独孤湘一愣,道:“静乐姐姐被杀不是意外?”
涅礼道:“不错,静乐她们的行踪,是我让珠儿透露给李延宠的,为的就是坚定怀秀脱离大唐的决心,若归附大唐契丹必然被汉人同化,为了契丹各部,静乐必须死!”
独孤湘此前听他们你来我往,说出这背后的深藏的策谋,因为事不关己,还觉得颇为有趣,此刻说到静乐惨死的真相,她不禁觉得胃中一阵翻腾,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怒吼道:”静乐姐姐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们怎能如此冷酷地帮她定了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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