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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来说,因李峥的出现而遭受打击的受害者,是男生居多的。
并非他有意针对,只因理科与竞赛环境中,眼睛寸头男的比例实在是太高了。
实际上,李峥的打击是无关性别的全生态链打击。
比如这个夜晚,他孤自坐在女生宿舍楼的大厅里,一动不动地,像是在沉思,又似乎在放空自己。
于经过大厅的女生而言,这基本等同于饿狗窝里躺了一块带着肥筋的大肉骨头。
即便再矜持的女学霸,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用余光狂扫过去。
而不那么矜持的,已经来来回回在厅前经过了七八次,比副本里的巡逻卫兵还要勤快。
至于女生宿舍的秩序掌控者,宿管大妈,见有男生坐在这里等人,本意是要轰出去门口等的。
但当她走出办公室,看清李峥的那一刻。
她却面颊一红,耻于开口了。
她本以为自己是个铁石心肠,铁面无私的秩序维护者。
却终究输给了帅逼。
在少女心战胜了责任感的这一刻,大妈自惭形秽,默默退回了办公室,以刷手机为掩饰,展开了持续的偷窥。
李峥自然是意识不到这么多的,承受这样的关注太多太久,他已经麻木了。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时而像一个年轻的普朗克,时而又像是一个中年费曼,甚至有些女生隐隐荡出了邪恶的期待,不如渣得像薛定谔。
但没人知道,在这毫无意义的英俊皮囊下。
是一颗老祖冲之的灵魂。
等等,有人知道。
“又在背质数吗?”林逾静一跃蹦到他身旁。
“嗯,的确是一种放空大脑的好方式。”李峥笑着起身,“姥爷教了这么多,就这个管用。”
“管用管用……”林逾静羞涩而又警惕地扫过周围经过的舍友,“找我有事约个地方就好了……走走走,先出去吧,别在这里了……”
“一会儿该锁门了,我怕你回不来。”李峥轻声道。
“那……那也比你出不去好……”林逾静硬是唔唔着把李峥推了出去。
整个大厅,顿时传出了一阵短促的牙齿撞击的声音。
便是见识过太多夜不归宿的大妈,也不禁狠狠戳向了手机屏。
艹,他俩晚上指定不回宿舍了。
为什么可以这么爽……
不得不说,她们的层数有些低了。
这一夜,就算真的不归宿,那也一定是在探讨学习。
不过的确很爽就是了。
漫步在夜晚的校园中,李峥零零散散地讲了物院的车轮战,也琐琐碎碎地拼凑起了解其纷的过往。
在这凌乱的表达中,林逾静自然也听出了李峥的茫然与疑虑。
她没有问问题,也没有打断他,只是任他说完。
说到最后,李峥自己说出的话都开始模糊不清。
“我自信能控制住自己,但是你,见风……还有吴数他们……”
“钟平虽然没有明说,但好像以前有过几个研究生深陷其中……后来精神很不好。”
“但同时,解其纷又是迄今为止对我数理思维启发最大的老师,他带我进入了物理大厦的内核,引导我自己用数学语言进行了重构……”
“对我来说,这部分学习非他不可。”
“我知道自己会固执下去,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危险,意味着整个物院会对我失望,其实我本也没自信最终能拿出什么成果。”
“我想过解散这次的课题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大家一定会无条件支持我,跟着解老师学习的。”
“所以我这次,是真的有点纠结了……”
确定李峥说完了以后,林逾静才叹了口气。
“唉……你学习以外的地方,能有这一半的敏感细致就好了……”
“哦?”李峥扭头挑眉,舔了舔嘴唇道,“是你不敏感了,还是我不细致了?”
“起开起开,说正事呢。”林逾静慌忙捂嘴,透着指缝说道,“还是说你根本不准备说正事……只是想忘记正事……”
“嗯……还是先说完再忘记吧。”李峥抬手拍了拍林逾静,“你先忍忍,别太急了。”
“谁急啊,你才是满脑子渣事吧。”林逾静赶紧擦了擦口水,尽量正经地背着手溜达起来,“说了这么多,你觉得解其纷比其他老师高明在哪里呢?”
“应该是……数学诠释吧。”李峥比划道,“普通老师只会向你传达概念的定义,教你公式应用,高明一些的老师会告诉你概念是怎么来的,解其纷比他们都强,他会刨根问底,将每一个似是而非的概念转化成数学内容,接着引导我打通这个内容与基础公理之间的链路,有种一通百通的感觉。我认为在后面充满争议的量子力学学习中,像这样严格遵循数学逻辑的推导,反而是最不容易误入歧途的……”
“如果你真的这么信任他,信任他的思维方式,那现代量子力学中,一定有错的地方,而且错的离谱。”林逾静轻描淡写地说着,好像在叙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当然这并不代表他的理论是对的,但一定存在很离谱的地方,他才会这样。”
李峥看着平淡的林逾静咽了口唾沫:“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站在他那边了……”
“我没站边啊,我觉得两边都是错的呢~”林逾静笑道,“不过情感上我确实站解其纷一边,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这帮物院的老师,太瞧不起人了吧。”
“瞧不起谁?”
“我们啊。”林逾静摊手道,“如果解其纷真的是谬论民科,我们怎么可能跟上去?如果解其纷真的让我们着了魔,那不恰恰证明了他的理论比世界上所有的研究都更厉害么?如果这个理论能让我‘误入歧途’,那至少证明它比弦论还要高明,还要值得研究。就好像弦论不是空想的一样,凭什么搞弦论就是标准正道,搞解论就是误入歧途啊?”
“你……你已经学到弦论了……?”李峥瑟瑟发抖
“不然你和那些人搞讨厌化学的时候,我扎小人玩嘛!”林逾静凶巴巴地嘚瑟起来,“不过弦论虽然有趣,但本质上依然是一套自说自话的数学迷宫,把‘弦’换成别的,换成‘膜’,换成‘波’,依然可以做一套差不多的迷宫,只要有入口有出口够漂亮就是了。就像打游戏的时候,意识到游戏数值化的本质后,就会索然无味一样,我猜解其纷的理论也大抵如此,你吹了他这么久,如果他的迷宫不好玩的话,我可连你一起鄙视哦。”
李峥喘着粗气摆手道:“等等……你这个层数又比我高了,我得缓缓。”
“化学使人变笨,渣猹活该!”
林逾静嘲笑过后,方才拉起李峥微颤的手。
“归见风、吴数他们我不管,解其纷如何我也不在乎,总之超导理论是我现在能想到唯一有意思,而且有可能做出点什么的事了,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管,都不在乎,只要……”
林逾静说着扭过了头,轻声道。
“只要跟你一起做就好了……”
“啊……”李峥眉色渐开,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想想之前那半个多月,你跟那么多人一起化学……”林逾静不觉狞气脸来,“你知道那半个月我是怎么过的吗?弦论!天天都在算弦论!这次好不容易找到物理好玩的地方了……你可不许跑!”
“哦?”李峥兴奋道,“我还说那半个月状态怎么那么奇怪,原来是吃学习的醋了?不想看我跟其他人一起学习?还是不接受群体学习?只想在物理上占有我?”
“是这个意思……但你一说怎么这么就这么恶心!”
“哈哈!”李峥轻搂过林逾静,放肆笑道,“那就满足你,这次就我们两个,学他个昏天黑地,学他个走火入魔,学他个天崩地裂。”
“???”林逾静软绵绵道,“解其纷也不带了吗?”
“指导老师还是要有的……”
“呲呲呲,他的课不好听我可当场就走啊。”
“老解不会让你失望。”李峥挑着眉深吸一口气,“正事说完了,是不是该进入大脑放空时间了?”
“等等……树后面,好歹藏到树……唔……唔唔……”
深夜的大学校园就是这样,总有一些树,要莫名掉上许多叶子。
……
新的一天,隋淼一早就收到了英培学院提来的正式课题合作申请。
关于超导与超导材料的理论探究】
参与成员:李峥(英培学院)、林逾静(物理学院)。】
指导老师:解其纷(物理学院)。】
下方一系列标准文案后,隋淼清楚地看到了英培院长牛刚的签字背书。
隋淼也唯有一声长叹,照流程推进此事。
可以说,昨天的一切努力,唯一的结果,就是让这个天团解散了。
钟平也很快收到了消息,并立即批准。
昨日话已说开,现在牛刚坐镇,李峥起题,只要他们物院一个实验管理员而已,实在是没有任何搪塞的理由了。
当隋淼将正式的文件交到解其纷手上的时候,解其纷却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表示自己依然可以兼顾实验室工作后,便低头继续准备起手写的教案了。
隋淼扫了一眼,完完全全是他也难以一眼看明白的内容。
“解老师,这个数学深度是不是……”
“嘿嘿。”解其纷却只摇头一笑,津津有味地书写演算起来,“他们能懂,只有他们能懂。”
隋淼还想再说什么,但见解其纷沉迷的样子,终又是叹了口气。
他真心期望能有个好结果。
……
当天傍晚,当李峥和林逾静进入实验室的时候,解其纷正在白板上书写。
他也一改往日的邋遢,穿上了干净的衬衫与笔挺的西裤,不过这二者的款式和颜色都很有年代感,像是穿越回了90年代的知识分子,又像是参加正式活动勉强凑了一身衣服的农村大爷。
再看白板,解其纷已经清晰地写上了教学内容。
按照这个大纲,在真正触及超导之前,他们还需要打上一系列理论基础。
其中以量子力学、强相互作用和场论为主。
至于固体物理、电磁学、凝聚态等看上去与超导更紧密的内容,解其纷反而是默认李峥和林逾静已经掌握的部分,就算没掌握也可以回去自学,并不需要他再费口舌。
见到二人后,他没有往日那么多荤杂的调侃,更没有任何豪言壮语,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
李峥能想到他会以量子力学为开端,并从一个最基础的角度切入。
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角度是“矩阵”。
就是数学上的那个矩阵,早于量子力学60年出现的理论。
想必那时的数学家自己也不会料到,若干年后会出现一个叫“量子力学”的东西,而他们共同所创造的,自己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用的矩阵理论,正是这个学科最重要的数学依托。
一曲源于数学的量子交响乐由此展开了第一乐章。
再转眼,已是深夜。
倒不是谁想转眼,主要是解其纷这一天的教案用光了。
他自己也没想到,能讲的这么快,这么久,最后看着手下空白的页面,反是有些懊恼。
“岁数大了,手太慢。”解其纷叹了口气苦笑道,“对不起,今天只能到这里了。”
“唔!!”林逾静傻瞪着眼睛道,“完全不是李峥说的那样,解老师讲课超棒的啊。顺了,全都顺了。”
“过奖,是你们两个太聪明了。”
“我觉得不是。”李峥合上写满了公式的笔记本,擦了把额头上的油汗,“你早用这个态度去备课……我保证你是全校最受欢迎的老师……绝对没人比你更懂量子力学。”
“不只是态度啊。”林逾静连连点头,“形象和气质也很舒服,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老师了……除了我姥爷……”
“好了,不说这个了。”解其纷只摆手道,“明天老时间,我多准备一些,争取这个月能把量子部分收官。”
“不用这么紧。”李峥难得要求老师放慢授课速度,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兴奋道,“今天学得比我预想中最好的状态还要好,等等一起吃个夜宵喝一杯?”
“我得回去了。”解其纷只三两下便跨上了包,“我不回家,我妈睡不着。”
“那……好吧……”
“记得锁门,钥匙放这儿了。”
拍下钥匙,解其纷便走了。
林逾静冲李峥耸了耸肩:“他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李峥也回了个无奈:“可能是怕控制不住抖私货吧,我能感觉到他讲的有多克制。”
“可这样就更好奇了啊。”林逾静抓头道,“明明是这么明白的老师,私货到底是什么呢?明天得想办法问出来。”
“别这样,先把公货搞明白吧。”李峥背起书包道,“宵夜?”
“想吃……”林逾静犹豫道,“但以后天天都会这么晚吧……吃一次没事,天天吃……那不就是……”
“就是沈一云了嘛。”李峥惊叹道,“怪不得……这大概就是加班肥了吧。”
挣扎一番后,最终,两个人还是去吃了深夜烧烤。
并且下定决心,第二天一定不吃。
……
第二天,相同的时间,他们坐在相同的位置,对神发誓,第三天一定不能再吃了。
第三天,他们默契地否定了神的存在,那么誓言也就不重要了。
第四天,他们在烧烤店遇到了沈一云,一起吃了个痛快。
……
一旦学习起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论文发表什么的,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科学边际小组成员倒是想找李峥问问进展,问题是根本找不到啊!
就只能权当他沉迷恋爱,无心向学了。
其实相反,这两个月反倒是李峥提升最快的。
每晚四五个小时的解其纷讲堂,辅以回宿舍后的加速深度消化,再加上一些扩展学习,搞得李峥好像回到了高中一样,被学习填得满满的。
林逾静也是同样,不同的是她更多的是被烧烤填得满满的,每天深夜神级讲堂过后的那种饥饿感,这谁顶得住啊!
然而这种深入而又持久的学习,却令物院的老师们愈发不安,经常通过周骁询问进展,生怕李峥他们误入歧途。
一开始李峥还好心回答,但次数多了,他也有些烦了,只回一句“我们学我们的,不要再问了”。
这种回答,无疑让善良的老师们更加忧虑。
其实他们也曾在实验室旁走过,试着听一耳朵。
但里面三人之间的交流已经到了恐怖的程度,鉴于数学与汉语之间的隔阂,很多时候他们甚至连话都不说,想表达什么就在自己的白板上写一串式子和符号,然后另一个人再回过去一段,这个过程中往往还会掺杂一些“唔唔”的声音。
这尼玛就更可怕了……
已经着魔到失语程度了吗?
不可遏制地,一些流言蜚语随即传出,一开始只是在物院内部,可李峥毕竟名声在外广受期待,议论的声音逐渐扩散到了整个校园。
“李峥……唉……到底还是着了道……”
“英培那么支持他,以为他有了资源会找个好方向的……可惜了。”
“听说了么,已经两个月了……李峥已经被那个解其纷缠了两个月了……”
“好像沉迷计算到不会说话了,跟他女朋友一起……”
“他女朋友本来就不会说话。”
“据说他们组一开始还有风神和Queen,那俩都受不了走了……”
“标准的有点成绩就得意忘形。运气好而已,真当自己是天选之子统一万物了?”
“哎哎,这么说不好,不过他们那位老师,好像是真当自己是天选之子来着。”
“你家天选之子会混成实验室管理员?”
“哈哈哈!”
李峥自然是听不到这些议论的,当然听到了也无所谓。
那些人根本无法理解这段学习到底有多快乐。
然而解其纷却终究无法避过这些。
李峥和林逾静毕竟是两块大宝,说不得惹不得,还有牛刚不讲道理地护着。
那压力就通通转到了解其纷那边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基本每天都会有领导找他谈话。
从思想工作到现实引导,从威逼到利诱,从职称到岗位,能说的基本说了个遍,只求他放过两个可怜的孩子。
在这个过程中,解其纷始终非暴力不配合,惜字如金,你说你的话,我做我的教案。
但他是人,终究会累。
11月底,天已渐寒,但他依然穿着那身夹克,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都在想着教案,一旦动起脑子,也便不觉得冷了。
直至进了家门,老母亲上前捏一把他的单裤,才骂了句“不穿秋裤,有你腿疼的时候”,他才突然感到了寒冷。
原来已经到冬天了。
他也来不及洗澡,换上了一身厚重的秋衣裤后,如以往一样为老母亲洗脚上药。
老母亲的话却异常多了起来。
“哎,你最近天天这么晚回来,真是有国家重点项目,死活脱不开身?”
“不然呢?”解其纷疲惫笑道,“你看我像主动加班儿的人么?”
“你加班那就有鬼了!”老母亲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交个屁。”
“是不是上次你手机里那个,唐什么来着……”
“那是我学生的老师……”
“学生的老师,不就是你的同事么?跟你妈这儿绕啥呢绕。”
“不是,是高中……唉,算了,你爱咋想咋想吧。”
“我就是说……”老母亲提了把裤子,又凑了凑,“哪天请人家来家里坐坐?”
“都说了,我在忙重点项目。”解其纷小心地上着药,面不改色地描述道,“这个项目非常重要,随时有可能成为重大机密项目,到时候我们这些教授都得集中到一个保密的地方,电话都不让打的。”
“跟造原子弹似的?”
“差不多吧。”
“就你?”
“我好歹是蓟大的教授好不好?”
“好好好,大教授,就是找不到媳妇。”老母亲哈哈笑了起来,“手机给我,我再瞅瞅那个姑娘……”
“都说了不是。”
“我就瞅瞅,就想想还不成了?”
“拿走拿走!”
片刻后,药上好了,解其纷收好了盆和毛巾后,便要拿回手机关门睡觉。
“再看一眼……”老母亲却依旧抱着手机,美滋滋笑道,“她也是个老师吧?老师好啊……”
“好好好。”解其纷骂骂咧咧地抢过了手机,“你找点儿事儿干去,看看破电视剧都成,别就知道惦记这个。”
“我不惦记就没人惦记了。”老母亲摇了摇头,扭身便上了床,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鼻子抽抽,努着脸问道,“这屋子里好久没有烟味了……”
“戒了。”解其纷摆了摆手。
“啥时候的事儿?”
“两个月了吧。”
“为啥?”
“对身体好呗。”解其纷一把关上了卧室门。
老母亲却自顾自笑道:“准是媳妇不让……我骂你多少年都没用,就是得有个媳妇管着,哈哈哈……”
解其纷回到自己房间,像是小孩子跳格子一样,跨过几大堆打成捆儿的演算纸,到达终点,上床躺好,接着习惯性点开手机,正看见了唐知非的那张照片。
接着长长一笑,将手机捂在心口,片刻便沉沉睡去。
“倒也挺好的。”
他笑着嘟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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