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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葵酉年,7月17日,宜祭祀、解除、破屋……”
裴哲盯着红绿挂历,很想食根华子,冷静冷静。
环顾四周,黄土砖砌的狭小屋子,挂着蛛丝的房梁黛瓦,松木打造的老门窗桌椅,还有桌上那盏墨绿煤油灯……
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是老家的旧时模样,这种感觉既熟悉却又陌生。
“我这是重生了么……”
虽然难以置信,裴哲还是花了好长时间捋清了头绪。
眼前这间屋子,正是他那个老爸欠了一屁股债的结果。
两年前,部队转业的裴建安毅然辞去公安铁饭碗,连停薪留职都不办,轰轰烈烈跨过琼海峡,成为一名闯海者。
倒腾两年多,裴建安与熟人、同事举债,通过炒楼花,账上已经浮盈了上千万!
1993年的千万资产啊,绝对是一个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当时琼岛房地产,借用潘某的话说,刚在一楼签了购房合同,上了楼加个价转手就能卖掉,其疯狂可见一斑。
然而,这场击鼓传花的游戏,随着“国十六条”的落地,泡沫砰然而碎。
消息传回,上门讨债的人踏破了裴家门槛。
不得已,母亲张红玉卖掉市区的房子,搬回了乡下,躲个清静。
“老爸坑儿啊!”
裴哲喟然一叹,再次经历这场家道中落的巨变,他是唏嘘多过埋怨。
不能说裴建安无错,囿于时代与眼光,若是当时裴建安能收束住贪念,也是后来的冯伦、潘跑跑之一。
正常人面对这种一夕之间倾家荡产的打击,跳楼的人不在少数,裴建安却想着担下来。
事实上,这些借债的也没多无辜,因为行情好的时候,前几波赚大发了,后边被套的都是最贪婪的,这笔烂账到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在裴哲看来,老爹的操作傻透了,有什么能比家庭还重要,他对裴建安的做法不敢苟同。
然而事实已经发生,算下来,裴建安已失联一个多月了……
“曾经,有一个富二代的身份摆在我面前,我老爸没有去珍惜……”
裴哲无奈自嘲了一句,要是重生时间提前个把月,事情就是另一个结果。
说起来,他上辈子也是命途多舛,经历高考落榜,早早步入社会,打过螺丝做过厨师,摆过地摊也掰过钢筋,摸爬滚打,遍体鳞伤……
饱经社会毒打,半生消磨,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公司扶上IPO,事业稍有起色,现在命运又开了个玩笑,一脚把他踹回了二十多年前。
余光注意到日历下一页被折出一角,似乎昭示这天是个重要日子。
裴哲眼神一顿,蓦然转冷。
7月18日,那是他高考填报志愿的日子!
然而,十多年后他才知晓,自己并非真正的落榜。
他是被有心人操弄,被冒名顶替上了大学,而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十几年!
“哲仔…哲仔起床了!学校才放假几天,就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有没有个做哥哥的样……”
门外院落,传来咣咣铛铛的响声,还夹杂妇人的不满。
“阿鱼,你快去叫你哥哥起来!”
“好咧…”
院落里的对话声音清亮,裴哲听得真切,一时打断了思绪。
“哥,妈叫你呢,快起来咯!”
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蹿进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
她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黄白色格子衫,显然是长姐穿过的,脑袋上扎着冲天辫,不下五六个。
这是自己的亲妹妹,裴岚,小名阿鱼。
因为这妮子在女辈中排行老二,而粤语发音中,“二”与“鱼”相似,所以久而久之就叫成了“阿鱼”。
“阿鱼,今天是几号了?”
裴哲脸上带着亲和的微笑,努力与那个在课堂上打学生手板,号称女魔头的裴姓女初中老师重叠在一起。
裴岚扶着门框,突然一扭头,冲着院子喊道:“妈!哥放了假,连几号都记不住了!”
裴哲一脸黑线,万万没想到重生第一天,就被自己的亲妹妹背刺了一刀。
他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日期,毕竟二十多载的流年回溯,时光早已磨灭了太多记忆。
穿上白色的确良衬衫,趿上一双土黄色橡胶人字拖,裴哲来到柴院。
母亲张红玉坐在小板凳,剁着红薯藤,给家里新抓的小猪熬饲料。
如今的张红玉也才四十出头,原本清秀耐看脸,不经意间爬上了依稀可见的鱼尾纹。
妹妹裴岚继承了母亲的优秀基因,十几岁就出落得娇俏可人,而裴哲大概遗传了那坑儿老爹居多,身形高大,十八岁的骨骼还未彻底定型,已经有了一米八的个头。
裴哲不怨裴建安下海失败,却无法原谅他的抛妻弃子,几年之后再狼狈而归。
这关键几年,裴哲和裴岚是母亲张红玉一人含辛茹苦,拉扯着渡过难关。
前世,母亲日夜心忧,操持家务,年不到六十就已满头灰发,积劳而疾。
“妈!”
裴哲眼神有些朦胧,艰难地叫了一声。
再来一世,他不想再体验一次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苦楚。
张红玉手中忙活,并没有察觉,说:“一会吃完早饭,去大伯那取几袋谷子碾了,谷糠放家里喂猪,再给你爷爷奶奶送点米。”
“嗯,知道了!”
裴哲很快敛去复杂的情绪,默默蹲在铺满青石板的天井中洗漱。
破了洞都不舍得换的毛巾,铝壳的中华牙膏,白搪瓷漱口缸子,印着大红双喜脸盆……
每一样都透着九零年代物资贫乏,和乡下生活质朴气息。
透过脸盆架上的小方镜,他得以再次看清自己年轻的容貌。
模样算得上周正,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板寸的头发耸立,皮肤因经常日晒,呈健康的古铜色。
而那历经岁月沧桑,平静而深邃的眼神,让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而凌厉……
厨房里,裴哲端上白米粥,餐桌上摆着的一盘油炸鱼鲜,一碟盐焗小虾米,再往粥里舀上一块豆腐乳。
早已吃腻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的他,食指大动,吃得满嘴流香四溢。
家乡所在的桐溪县地处南粤,依山傍海,农村日子虽然清苦,与市里生活天差地别,却吃的一点不愁。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随便下海搂点海鲜贝螺,想饿死都难,而如今可是九十年代,这些海鲜绝对是纯野生无污染。
“哥,你饿死鬼投胎吗?”裴岚瞪着大眼睛,一脸惊愕。
“不许跟你哥这样说话……”
裴哲用筷子敲掉她扒拉鱼鲜找配菜的坏习惯,白看一眼,“还有,能不能把你的发型换一下,难看死了!”
眼前这小妮子都不知道哪部电视剧学来的审美,七彩的头绳扎了五六个发辫,跟个傻姑似的。
裴岚听后撅着嘴,同样大翻白眼,四目相对。
用过早饭,裴哲缓缓走出柴院,去往隔壁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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