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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并没有大碍。
别看她撞墙的样子看着拼尽了全力,但毕竟贾母并不真的想死,等到了墙边上力道自然就小了,再有贾代善在后面着急的一拉,贾母的头撞在墙上,一阵金星直冒,头晕眼花,额角红肿了一大块,但并不曾见血。
贾代善见贾母无事,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大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寻死觅活的,你还拿死来威胁我了?!”
大抵护犊子的母亲便是贾母这样了,往日贾代善沉下脸都不敢再反抗的人,这会儿贾代善看着都要杀人了,贾母却硬是梗着脖子不肯退让,呜咽着哭道:“我哪里敢威胁老爷,只是老二是我的命根子,若是老爷执意要毁了政儿,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一死百了,也省得活在世上看着孩子受苦受难心里难受,指不定下去了,还舒坦些!”说着,微微捂了伤口,伤心恸哭,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贾代善再冷心冷肠,到底和贾母是少年夫妻,为他生养了三个孩子的原配。妻子年华最好的时候,他却在外征战,贾母在家里,也受了不少气。想到贾母方才的狠劲儿,贾代善的心软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贾代善硬着声音道:“老二这次做的事,实在亏心,不但害了敏儿,还想栽赃老大家的……”
贾母一听贾代善这话就知道有门儿,立刻接口道:“这现在老大家的不是没事吗!”
贾代善横了他一眼,要不是林家人查出事情的真相来,过些天,张氏怕就要‘病逝’了,这还叫没事?更不要说这些天他们给张氏看的脸色了。
贾母心里也发虚,被贾代善眼神这一扫,声音渐渐就小了,只是还是不肯退步,贾政她是护定了的。“以后我们再补偿老大家的就是了……老爷,老二也是你疼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你就真的忍心,毁了他一辈子吗?”
贾代善哪里忍心?!他看着一个月一个月成长的胎儿,看着出生的婴孩,抱着哄过的孩子,手把手教读书写字的儿子,寄予厚望的儿子……亲手毁掉他,他怎么可能忍心?!
可是老二犯得错,太过了!这已经不是一时的过错,这是人性,人品的问题啊!
贾代善怕贾母再想不开,不再强硬表态,转而柔声劝道:“你这些天也去林府看过敏儿的,你不也说敏儿没了孩子,整个人都憔悴失色了?那可是咱们唯一的女儿,也是我们一直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啊。你就忍心,让敏儿白白受了这遭委屈?”
贾母却是怎么说也不听,本来就没什么可比性,女儿她自然心疼,可毕竟儿子才是后半辈子的依靠,为了女儿一时的痛苦,就毁了心疼的小儿子的前途,贾母根本不用考虑,就做出了决定,对着贾代善哭道:“老爷不必再说了,我知道敏儿这次受了大委屈,可那也是她直接间接害了老二两个孩子的原因。老爷,老二就是一时没看开了才做了错事。他以后定会改的。你总要给他个改过的机会啊!敏儿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可要是老爷把这事传扬出去,老二以后这辈子,就在抬不起头了!”
“那也是他自找的!”贾代善烦躁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看贾母油盐不进,一副他要敢处置贾政,她就不活了的架势,怒道,“这事是想瞒就瞒得住的吗?你现在在这里逼我,就能让老二平安无事了?林家没了长孙,林老夫人林如海心里能高兴?他们能不要个说法?!你别在这儿胡搅蛮缠了,老二都这么大了,也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了!”
贾母也是豁出去了:“林如海现在还不过是个小官,咱们遵守婚约就是给了他们大脸了,这会儿他们好意思来要老二断送前程?敏儿是个识大体的,她做不出这种事。我去劝她,让她说服林如海和林老太太。”
贾代善颤抖着手指着她,气得直拄手杖:“下嫁下嫁,你就会说敏儿下嫁。下嫁怎么了,林贾早有婚约,信守承诺是应该的。当初林老侯爷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种话啊!还敢让敏儿去说情,你是生怕敏儿日子过得太舒心了是吧?!”
贾母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又哭哭啼啼道:“老爷就当看在我与你几十年夫妻的份上,你就饶了老二这一次吧。也是我这些年一直护着他,没教好他,才叫他一时糊涂犯了错。要论元凶,还是我啊。老爷你只管罚我,我绝对没有半句怨言,可你要给老二再一次机会,老二要是前途毁了,他得受多少打击啊?我这半辈子的心愿,就是希望她有出息,能平安。要是这样都不行,那我还真不如就死了算了!……”
贾代善头疼得闭上了眼,被贾母闹得再没了说话的力气……
可惜,事情并不是贾母豁出命威胁贾代善,就能平复得了的。
第二天,被贾母闹得一夜终于不敌败退选择了妥协的贾代善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林家传消息,那边林如海便亲自登了门拜会。
对着林如海这个女婿,贾代善很有些羞惭。“如海啊。”贾代善叫了一声,下面的话便再说不下去了,直羞愧尴尬地慌,蠕动了几次嘴唇,看着林如海,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林如海坐在椅子上,看着贾代善的满面为难,心中纠结百态,最后,还是没开口。
对贾代善这个岳父,林如海向来十分尊敬。虽然朝臣里不少人说他太过精明世故,与家宅私事上,贾代善又是会过于偏颇小儿子。但是对于林家,贾代善却是有大恩的。当初林老侯爷突然去世,林家一片风雨飘摇,是贾代善帮了他一把,虽然做得并不是什么大事,可这雪中送炭的情,林如海却记下了。更不要说,哪怕是在林家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贾代善都没有放弃林贾两家的婚约,还肯把女儿下嫁给他——就凭这一点,林如海就真心实意敬重着贾代善。
可是这次,事关他的子嗣,由不得林如海不重视。
为了振兴林家,也为了表示对贾家婚约的重视,林如海在婚前,就只有两个屋里人,就这两个,还是林老夫人硬塞给他教他人事的,林如海本身并不很亲近。如今,林如海已经年满二十,好些与他同龄的人,膝下孩子都能跑能跳了。林家世代子嗣单薄,林老夫人盼着抱孙子已经盼了许久了。贾敏传出身孕的时候,林如海和林老夫人高兴地嘴都合不拢了!
谁知,不过几个月,这份喜悦,就变成了苦涩。
林老夫人因为伤心,旧病复发,已经卧病在床。更叫林如海忧心的是,因为前面他拒绝纳妾的事还有这次贾敏小产背后露出来的事,林老夫人对贾敏心里有了成见,再也不比当初对贾敏的疼爱了。几次林如海过去看她,林老夫人话里都透着对贾敏人品的质疑。尤其是派去调查安雅家人的人回来后,知道贾政不但残害妹妹,还心肠歹毒的想要栽赃大嫂,拖累大哥,林老夫人想起贾母对林家的鄙薄,气得当时就昏了过去。一醒过来,就抓着林如海的手,非要他来贾家讨个说法!
“贾家那老太太看不起我林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往常我看在荣国公的面上,能忍的都忍了,可不想,我们一退再退,人家倒把我们当好欺负的了!是,媳妇是下嫁到我们家的,我们领情!可贾家就因此把手伸到我们林家来?他们怎么敢!伸手到亲家家里,还害了我们林家的长孙,如海,你要是不讨回个说法,为娘的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林老夫人的话太重,林如海受不起。思考了一夜,林如海愧疚地想着,这次怕是要岳父为难一回了。不曾想,天才亮,有人往林府门口送了封信,却是说贾母说服了贾代善,打算对贾敏小产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且还正再想办法想要封住林家的嘴,以免坏了贾政的前程。
林如海当时心里就不可抑止地冒起了火,赶紧叫人备了车马来贾府拜会贾代善。他心里不想对贾政穷追猛打是一回事,贾家不把他林家放在眼里连林家子嗣大事也敢不经林家同意自己做决定又是另一回事。诚如林老夫人所说,他现在是林家家主,要连林家子嗣都护不住,那他还当什么家主?!
因此,明知道贾代善心里愧疚,不知道该从何开口,林如海还是硬生生忍下了对让贾代善这般为难的愧疚,等着贾代善给他个说法。
这个时刻的林如海,不是贾代善的女婿,而是林家的家主!
贾代善看着林如海的模样,就知道,这事再不能善了了。叹息一声,他幽幽说道:“都是老夫、教导无方啊……”说出这话后,贾代善的脊梁骨都弯了下来,一瞬间,整个人都似苍老了十几岁。
林如海看着不忍,但还是压住了自己的冲动,脑海里一边边回想贾敏小产时那触目惊心的血迹,涌动的心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贾代善见他还是没反应,眼神一闪,哀叹着放低了身段,给林如海赔不是道:“老二那个孽子,竟敢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还连累了敏儿肚子的孩子……一想到我那可怜的外孙,我这心里……都是我贾家,对不起你林家啊。”
贾代善把话敞开了说,林如海也就不客气了,黯淡了眸子道:“我和敏儿,母亲,都很期盼这个孩子……敏儿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每天每天的哭,全都劝不住。小月本该是要好好将养的,可现在敏儿根本就不能平复情绪,为了孩子的死因,她天天吃不下睡不好……在这样下去,我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住……”
林如海说得很委婉了,可贾代善还是被他话里毫不掩饰的深意说得脸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愧。敏儿也是他女儿,他最心疼的女儿啊,他知道害了自己女儿的凶手,却一直没有做出反应,甚至都忘了女儿还躺在床上,以泪洗面——甚至,还误认了凶手。
贾代善看着哀伤的林如海,想要给贾政说情的话停在了舌尖上,顿时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林如海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愤怒、痛心、哀伤,但更多的,却是对贾代善的失望。他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贾代善却还是不肯说怎么处置贾政。他一直尊重的这个老人啊,内里,并不是他曾经以为的光风霁月的人物。他,也就是个普通的父亲罢了。这一瞬,贾代善在林如海心中建起的高峻的山峰,轰然坍塌。
贾代善突然站起身,走至林如海面前,深深一揖:“如海,就当是我贾家对不起你林家,此事还请你、帮衬一二!”
林如海对着这样的贾代善,仓惶败走……
送走了林如海的贾代善,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疲倦,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了。那种丢尽了一辈子的老脸的羞耻感,足够叫贾代善这样傲气了一辈子的人无地自容。
可是贾政却不知道他的这种心情,硬是在他本就如火山熔浆一般的怒火上,又狠狠倒了一瓢油。
“父亲、母亲!”贾政跪在地上,不敢置信地大喊道,“你们怎么会认为,我是害了妹妹的凶手?!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对贾代善他还不敢表露什么,可看着贾母的眼神里,满是被误解的伤心,激动道,“母亲,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那是敏儿啊,我自小就疼爱的妹妹,我怎么会去害她?”
贾母小心觑眼贾代善难看的脸色,又急又气,啪啪在贾政身上打了好几下,哭道:“都这会儿了你还不说实话?!你父亲都查清楚了,证据确凿你还抵赖,你是想气死我和你父亲啊!”
贾政惊怒不已:“证据确凿?什么证据确凿?母亲你到底在说什么?”
贾代善还是没有说话,贾母却越发着急起来,今儿贾代善是把颜面都豁出去了才给贾政求来的机会,贾政这会儿要再在贾代善面前装傻充愣连承认错误都不敢……贾母一狠心,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了贾政的脸色,哭道:“到现在你还不承认!”把那砚台和纸笔扔到了贾政跟前,“这些是你的东西吧?”
贾政一头雾水,瞄了几眼,确实眼熟,点点头,承认了:“是,这是我的东西,怎么会在母亲你这里?”
贾母对着他又是啪啪几下,气怒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儿子,你是活活要气死我啊!你、你……”一只手打还不解气,两只手齐上,直往贾政背上敲。“就算是敏儿撞破你和那银红丫头的事,害了你媳妇小产,你也不能这样害你妹妹啊,那可是你妹妹的孩子,林家的头胎,你怎么狠得下心,你还有没有脑子了?”
贾政这才明白贾母话里的意思,吓得脸都白了,“我害了敏妹?”根本顾不上贾母那轻飘飘的打,跪在贾代善面前苦苦辩解道:“父亲,我没做过这样的事,我没做过这样的事啊!”惊惶地捡起那砚台纸笔用力砸了出去,贾政拉着贾母,直急道:“这些东西我都放在书房,谁都能接触,母亲,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害妹妹,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的!”想起张氏和贾赦,贾政眼前一亮,根本没注意贾代善贾母脸上的失望,急忙道:“是大哥,是大嫂,父亲母亲,你们忘了安雅死前说的那些话了?分明是大嫂做得,怎么会跟我有关系呢?父亲母亲,你们要明察啊!”
贾代善再忍不住,几步上去狠狠一脚踹在了贾政的肩头,那力道,直接把贾政踹翻在了地上,气道:“到现在了,你还死不悔改,想要诬陷你大哥大嫂!我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没人性的东西!”
贾母也劝他赶紧认了:“动机你有,从安雅弟弟那里找回来的证据也是你的,安雅去你那里的次数又多……老二,我知道你是一时糊涂想岔了才做出的错事,没关系的,你老实说出来,我们是你父母,难道还真把你怎么了?你只要认个错,认个错,啊!”
贾政哪里肯认,看了贾母气急道:“母亲,怎么连你也这样想我,我真没对妹妹下过手啊!”是,他是记恨贾敏撞破了他跟银红的事,让他一次没了两个孩子不说,还在全府上下人面前丢尽了脸。可那不代表他就回去害贾敏啊。害出嫁的妹妹小产?这事暴露开了,他还要不要做人了?他还没这么蠢!
可现在,已经没人相信他了。
贾代善见他还是不肯承认,重重呼出了口气,突然就没了再教训贾政的力气,定定看了这个曾经寄予厚望疼爱至极的小儿子,贾代善心灰意懒地坐回了椅子上,对着忐忑不安的贾母和犹自喊冤的贾政说道:“我们荣国府这一支,自父亲发迹后,便长居京城,金陵老家的祖宅却是都荒废了……老二,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便会老宅去准备下届的科举吧!”
贾母贾政大惊失色:“老爷!”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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