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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西魏大军的愁云惨淡,刚刚得获大胜的齐军将士们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尤其是作为这场战斗获胜关键的平原王段韶帐内,前来庆贺的将领更是络绎不绝。

相对于段韶帐内的热闹人气,作为大军主将的斛律金住处就略显冷清。

之前的战斗当中,由于西魏的中路军攻势实在是太过凶猛,斛律金中军都险些被冲垮,就连斛律金自己也为流矢所伤,幸在并无大碍,但对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家而言也绝不算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南来一路奔波,再加上战场上所受的创伤与冲击,斛律金的身体状况也有些不佳,便来到金墉城中暂住下来略作休养。

“你去平原王帐内道贺了吗?”

望着榻前侍药的儿子斛律光,斛律金开口问道。

斛律光听到这话后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语气有些生硬的说道:“眼下只是小胜一阵罢了,敌军仍未逐走,尚有数座城垒为贼所据,岂有当下便作庆贺的道理!”

斛律金听出儿子语气中夹杂着情绪,便笑语道:“日前一战可不是什么小胜,羌师大溃,段孝先于此役实有定势之功,诸将道贺也是理所当然。你若不往,反倒是有别群众了。”

斛律光听到这话之后,脸上的不满之色更加明显,他沉声道:“之前战阵当中,中军明明已经传令使段孝先引部前来助战,但他却罔顾上命,以我中军将士性命为饵,诱使羌师与我激战,使其得以窃夺战机。纵然克敌有功,难道抗命无罪?今者群众审事不清,群趋帐内阿之,我正是要别此群情、不与同类!”

斛律金自知儿子性情纯直,但在听到这话后还是忍不住叹息道:“之前战阵当中,羌师攻势迅猛,使我疲于当前,未能收览全局。如今想来,当时作令段孝先引部来援的确也不是最佳的应对方案。

即便是段孝先引部助战,不过也只是小却贼师中军,未必能够获取如今之辉煌大胜。段孝先自督一部,于阵随机应变,以破敌为师之机要,纵然所为有别于军令,也不应以常法问罪责备。”

“但他这样做法,却是罔顾我父子性命安危。如若当时中军未能坚守顽抗、引部退却,段孝先此番自作主张又是什么破敌妙手,反而使其师陷于阵、自成孤军!”

斛律光对于当时战场形势自然也有自己的判断,虽然说此番是因为段韶击破敌军右翼而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战场上的关键也在于中军顶住了来自敌军的猛烈攻势。

略作沉吟后,斛律光又说道:“我并非贪羡段孝先得胜之功,只不过阿耶也大可不必自谦自晦而全其功名。当时下令其军向中军靠拢,虽然未为夺胜之计,但也是全我师旅、不遭大败的稳重之想。

段某贪功自进,罔顾别部安危,虽得大胜,亦可大败。假使当时在阵敌将顽抗短时,今我诸军怕是已经要退逃河阳了!胜固然喜,因何致胜却在于侥幸,此类胜绩又何足贺?”

听完儿子的吐槽之后,斛律金也是沉默许久,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说道:“你以为此胜不足致贺,但我却觉得事情如此才是最好局面。段孝先是兵家大才,就连太祖皇帝旧年对之都欣赏有加、赞不绝口,纵然此战有所侥幸,亦不应刻板责之。当下他因战功而显赫于诸军,于我而言更是解困!

观事须得见骨啊!今番我引军来救河洛,虽然是因为顾念社稷周全而谏阻陛下亲征,但也总是夺事而自任。若此战不功,罪自在我。如若大胜,功当归谁?当今皇帝陛下刚强果敢,但却并不以宽厚称。国中元从近戚多受制裁,旧者共事群众唯我得全。今段孝先得拥首功,是解我身上重担啊!”

此番西魏来寇,如若皇帝陛下亲自率军来战,无疑是将国运寄此一战之中,胜未足喜,败则就会有很大的麻烦。而如今国中元老俱已凋零,斛律金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神武元从,也是自皇帝以下唯一资历威望与经验都堪统军与西魏交战的大臣。

但这也无疑让斛律金处于一个颇为微妙的情况当中,一旦获胜归国,个人的威望无疑又会暴涨,声势更胜从前。但是皇帝陛下心中对此会有何感想,那就实在难以预料了。

对于斛律金而言,此番战事首要目标自然是要以击退西魏大军为主,可若在达成这一目标的同时尽量减弱一下自己的存在感,那就更加完美了。

所以段韶此番在交战中大出风头,斛律金非但没有什么不高兴,反而心里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斛律光听到父亲这一番话,一时间也皱眉沉默起来。他如今年过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不惑之年,对人对事当然也都有一番自己的成熟见解,但是因为本身的性格比较纯粹,有的事情即便是能够看透,但也不愿意去作屈就。

他对段韶的不满虽然也夹杂着一些个人的情绪在其中,但主要还是从军事战术角度对段韶的做法不认同。父亲所说的这番话,他也未必就没有意识到,只是不愿就此多作用心。

“阿耶放心吧,我心中想什么,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宣之于口。只不过世事终究有曲有直,韬晦有术能够让人和光同尘,但却终究不是我的谋身之道。生而丈夫,自当事中建功,但使心中无愧,又何惧独行!”

说完这话后,斛律光便也不再就此发表什么议论,着员取来自己的战甲,便在厅前一边看顾着父亲,一边亲自将战甲擦拭保养一番。

金墉城外的军营中,诸将云集帐前也并不只是道贺,还要向段韶请示各种军事营务。之前大战结束后,主帅斛律金便以身体欠佳为由,将大部分的军务都委托段韶处理。

段韶从很早就开始独当一面,对此自然不怯,也将军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在那场大战结束之后的几天时间内,他一边继续保持着对于西魏军队的打击,一边分布人马陆续收回十几座之前被魏军所占据的城垒,将河洛之间的城防系统重新修复起来。

洛州司马独孤永业之前固守城池多日,有效的遏止了西魏大军在河洛之间更多的军事行动,给南来增援的大军营造了一个比较有利的局面,同时又在双方决战时及时的出城助战,使得段韶更加顺利的击破敌军,其人也因此获得了段韶的欣赏重视,每与相论军机,大有将河洛防务一应委之的势头。

当河洛周边的城垒被逐渐收复之后,敌我之间的形势也再次变得清晰起来。西魏大军在邙山败退之后,主要分成两路撤离,其中一路撤回新安、兵力较少,随着谷水、孝水之间的防戍逐渐恢复,这一支人马也已经很难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有所作为了。

另一路便回撤洛水附近的柏亭城驻守,仍有数万之众,不失一战之力。想要将之完全的逐出河洛,仍然需要继续交战。

战场上所俘获的西魏俘虏有言说西魏大冢宰宇文泰或是暴毙于阵,这一消息也让段韶等北齐将领们激动不已。但那些俘虏也多是口说无凭,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

因此段韶便派遣众多斥候游走于柏亭城周边察望敌情,一边为接下来的反攻作准备,一边也是想确认一下宇文黑獭究竟是死是活,当然也顺便传播一下这一情况,加重敌军的恐慌。

这一天斥候忽然来报,柏亭城驻守的敌军又有了大动作,其部伍正在拔营打点行装,似乎是要撤军。

段韶得知这一情况后,便连忙入城向斛律金进行汇报并作请示,斛律金则表示后续军事完全委托段韶主持,自己仍需留此休养,并着令儿子斛律光也率部与段韶一同行动。

得到斛律金的授权之后,段韶当即便又率领大军向柏亭城而去,抵达柏亭之后便见到敌军已经整列完毕,前部已经开拔。

看到这一幕,段韶便派遣一支骑兵上前袭扰,待到敌军阵仗混乱之后再以全军出击。而西魏对此也早有准备,眼见敌骑来扰,队伍中当即便也分出一支骑兵队伍入前迎战。

双方在原野中缠斗一番,未分胜负,正当段韶打算再增派人马入前交战的时候,忽然西魏阵伍当中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声,原来是风传已经身死的西魏大冢宰宇文泰亲自乘马出巡诸军,并亲自督战镇后。

随着宇文泰公开露面,西魏大军的颓丧之气便也一扫而空、士气又变的振奋起来,虽然不复之前的雄壮,但各自心中的彷徨忧惧也都大大消除。而北齐众将看到这一幕后,不免各自都发出失望的叹息声,原本他们还盼望着能够更创大功,现在看来愿望是要落空了。

段韶见状后也并没有下令继续强攻,所谓归师勿遏,当敌军师旅失律的时候自然是可以趁势发起进攻。

但如今随着宇文泰露面,之前各种谣言盛传给士气带来的压制一扫而空,此时再作进攻也并非一个明智的选择。于是段韶便安排一支骑兵队伍追踪于敌师之后,自己则先率大军进驻柏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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