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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小榕轻轻拉扯季常侍的衣角。
季常侍探出右手,将小榕冰冰凉的小手攥在掌心,随即眉峰紧锁地朝她缓缓摇头。
“有麻烦了。”
“什么?”
“我本意想于茫茫瀚海中寻觅佛子,没想到还未寻到佛踪,便先遇着了魔的信众。”
小榕闻言面色煞白。
这些年他跟随着季常侍带发修行,一路上斩妖除魔也算经历良多,可每每听到有关于古魔宗的点滴消息,都令她嗓门紧缩气息紊乱。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佛家不容阴霾。
魔与佛本就对立,这种对立是如此明晃晃,宛若天与地世代相隔,宛若阴与阳永不互通。
不远处的透明天地壁障依旧存在,木舟被海浪冲刷着往前翻涌。
这片透明海墙貌似只阻隔了木舟,海水依旧可以畅快通行,涌动的海浪推着木舟不断朝前撞击,发出一声声略带沉闷的撞壁噪声。
木舟上的澹台夭夭表情略带虔诚,这种虔诚完全和佛家不同,没有丝毫大彻大悟的解脱感,仅仅只有对无边黑暗堕落的崇拜与渴望。
不久之后,一道虚影缓缓在高空中凝结而出。
没有任何睥睨天下的气势,却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慌蔓延。
季常侍用另一只手攥紧自家心口,死死盯着高空中还在幻化的虚影表情凝重。
“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小榕知晓事态严重,她已经能熟读季常侍的所有表情,之前跟他相伴那么多日子,还从未见到自家师父能紧张成这般模样。
这种紧张完全源于恐惧,那是一种完全植根于心底的恐慌,完全对佛宗信仰失去信任的恐慌。
三次呼吸过后,高天上出现了一抹黑云。
黑云缥缈松垮,好似无形无相,又好似无处不在。
远远望去,从整体轮廓能看出这黑云貌似是某种袍子,没过多久袍子里伸出一条腿,渐渐又涌动出其余四肢和一颗白皙头颅。
一颗比季常侍还纯粹的光头!
这是一个浑身学白无垢的和尚,从头到脚皆晶莹如玉白皙如一片空无,唯有那双眼眸和那张嘴巴赤红如血,连带着舌头和牙齿一样,浓郁如新鲜宰杀的猪肺般殷红。
可能是因为他的皮肤实在太白了,如此白皙的皮肤配上如此撞色的血红五官,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妖魔异化,随便一瞥都有一股摄人心魄的臣服之感。
从整体上看,和尚年纪不过二八,看起来好似一位情窦初开的稚嫩少年,可偏偏那副血腥容颜又极为诡谲莫测,令观者隐隐有一种拒之千里之外的畏惧,着实不像红尘大世中的寻常人物。
再有,此人的眉弓极其深邃,血红的双眸完全笼盖在眉弓阴影之中阴翳满满,双眸中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完全被混沌缭绕的血红充斥塞满,看起来好似两片被血腥屠戮的陌生宇宙。
他浑身上下的皮肤没有一丝一毫汗毛,反倒是九颗受戒戒疤在头顶极为明显,看起来浑然是一位走火入魔的盖世妖僧既视感。
“令令狐魔祖!”
季常侍颤巍巍地脱口而出,虽说他从未和令狐睛明真的打过照面,但这种弥漫到骨髓深处的诡谲体感在时刻提醒着他,眼前这位看似青葱年华的诡异和尚,就是从十三万年前归来的魔祖令狐睛明!
“别紧张,孩子,我仅仅只是一尊身外化身的虚像而已。”
令狐睛明的精神状态很好,说起话来还是慢条斯理,跟在苍梧岭中一模一样,不过明明是言辞和善的一句话,却没有任何春风和煦之感,反倒让季常侍感觉如坠冰窖一般彻骨寒凉。
不敢动。
季常侍和小榕此刻宛若枯木一般,丝毫不敢有些许妄动。
毕竟谁都无法揣测一位活生生的老祖心思,更遑论是一位与佛门势不两立的魔宗老祖!
即便如令狐睛明所说那般,他仅仅只是一具身外化身的虚像,可老祖级别的虚像也不可有丝毫轻视,毕竟在这片天下,老祖便是世所公认的大道之峰!
“季徒,贫僧认得你的。”
令狐睛明此刻异常放松,他慵懒地躺在黑袍荡起的黑云当中,好似一位午睡刚刚苏醒的农闲懒汉。
“我和旧水道友辩难也有些许年岁,旧水道友也和我说起过他的侍者,你能被他看重足见你与众不同,今日一瞧果真根骨不错,就是这脑袋瓜子太过执拗,不似鬼彻侍那孩子能屈能伸,这在走江湖上是要吃大亏的。”
好似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在疼惜晚辈,令狐睛明品鉴一嘴后不再看季常侍,目光在小榕身上轻轻划过,搞得小榕狠狠打了一个大激灵,面色惨白差一点就吐在了海里。
“不错,虽说你脑子执拗,选人的眼光倒是没差。”
令狐睛明这话意有所指,不过却没有点破什么,他将目光完全放在澹台夭夭身上,咧开红唇朝她和善地笑了两声。
魔祖的笑听起来毫不刺耳,不过配上他那张妖异邪魅的脸庞,再和善的微笑都会变得恐怖绝伦。
澹台夭夭即便心如死灰,在面对这种存在时也彻底吓傻了眼。
她晃晃悠悠栽倒在木舟里,双脚发软根本承受不住魔的窥伺。
“孩子,不用怕,我是特意来此地度化你的。”
令狐睛明此刻旁若无人,黑云缓缓朝澹台夭夭靠拢,澹台夭夭浑身无力生不起一丝忤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尊亘古老魔缓缓逼近。
“孩子,贫僧这几日在泷地洞辩难,忽感魔心不稳涟漪涌现,我张开魔眼俯察人间,见到你泯灭良心甘愿入我道门,这让贫僧倍感欣慰,因此特地显化于此度你入我门庭。”
这番话说得意思再明显不过,澹台夭夭却根本没有回话的勇气,倒是季常侍此刻奋起血勇,一把扯开镰鼬佛光暴涨,借着修为显露朝魔祖厉声大吼。
“令狐施主,澹台施主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她并非是真心自甘堕落之人,还望令狐魔祖能够网开一面!”
“孩子,何谓网开一面?”
季常侍的言语并不算尊重,可令狐睛明却没有一丝一毫气恼。
他面目和善地反问一嘴,相比之下倒显得季常侍涵养不足了。
“孩子,你我都是佛修出身,你沾染鬼气我创立魔道,说到底都有同根同源的缘分。为何你能容忍鬼气浸身,就不能容下泱泱魔道?”
“自古正邪不两立,邪魔外道害人不浅,若不是纯粹佛修会招致天谴,我才不稀罕什么狗屁鬼修!”
季常侍的嗓音极度发颤,可一字一句中蕴透的坚毅佛心却不容置疑。这也和他强大的佛家修为有关,若是换做旁人面对令狐睛明,早已像澹台夭夭那般瘫软成泥无法言语,更遑论像眼下这般不落下风。
“又是这些狗屁道理,从你说出自甘堕落之际,就已然让你的佛道修行蒙尘藏垢。”
令狐睛明还像以前那般和善微笑,没有因季常侍的言辞恼怒半分。
“这世上若无法登临修行之巅,便无法真正做到大彻大悟。反之若无法做到真正的大彻大悟,也终将无法登临大道尽头。今日随你怎么说你都对,贫僧不和愚者争辩。”
令狐睛明说完不再看向季常侍,却缓缓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他。
“佛宗就是有你这种冥顽不化的殉道者,才会招致现如今的苦难恶果。今日看在旧水道友的面子上我不动你。”
言罢,令狐睛明伸出剩下四根手指,摊开成掌朝向澹台夭夭。
“孩子,你可愿随贫僧走,贫僧带你入我魔门,今后斩尽天下负心薄幸之人,斩尽天下炎凉苦寒之事,你可愿意?”
这句话满溢魔音绕梁,澹台夭夭听得神志恍惚,可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坚定不移。
“我我愿追随魔祖,自今日起弃道成魔!”
澹台夭夭脸上升起一股紫黑魔气,在她过度紧张的喉管处缓释化开,令她能够稍稍顺畅地说出话来。
自从令狐睛明出现以后,澹台夭夭当真像着魔一般表情复杂,她缓缓起身探出素白纤手,下一刻轻轻搭在更加苍白无血的和尚掌心头。
黑云幻化,消散无痕。
刹那间澹台夭夭和令狐睛明一同消失不见,连带着她脚下那支木舟、还有遮蔽天地的透明巨墙一同消失无踪。
被巨墙阻挡的风尘早已积蓄良多,此刻宛若百万大军一般呼啸朝前猛扑,掀起一方蔓延整片东海的滔天巨浪咆哮嘶鸣,也将季常侍和小榕浑身上下打得湿漉漉,令他们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稍稍止住。
虚弱。
无力。
这对师徒强撑着漂浮在瀚海之上,互相对视眼神中充满惶恐。
“师父澹台施主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何堂堂一代老祖会亲自前来度她入魔门?”
“跟她没什么关系,是她和一个人有关系,魔祖很明显想彻底收服那个人归顺魔门,因此将澹台施主收归门下,可以手握一方得天独厚的把柄。”
季常侍很明显读出来一些隐情,眼神死死盯着二人消失处牙关紧咬。
“那个人是何人?”
不知为何,提到此处的小榕心中微微一痛,这感觉自她修佛以来许久都不曾有了。
“魔宗之子,一个于你于我都无甚关联的旧人罢了。”
季常侍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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