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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宠溺地朝他笑笑,笑容暖阳化雪,挠地小柚子心尖微痒。
一切安排妥当,书生开始靠墙看书。
正祥街上传来诡异响动,他依旧岿然不动安静翻卷。
大墓和百姓在点燃南淮,他照旧不为所动屏气凝神。
他看书的姿势颇为古怪,明明是靠墙的站姿却片叶不沾,距离烧成黑炭的墙面有一尺之隔。右腿撑地左腿弯曲顶在墙上,仅仅有脚尖儿沾染到了一抹墙皮。
手上的儒经已被翻阅不知多少遍数,边角皱起显得厚实不少,却无一丝腌臜依旧保持本色。
稽查司于南靖朝堂上地位卓然,东西南北四大按察使更是权柄高握。
在这四位按察使中,北境按察使李墨白最为盛气凌人。上敢直谏天子当朝屠戮佞臣,下敢弹劾大理寺怒斥御史台。
朝中大员公卿皆碍于其权势修为,虽偶有怨言却不敢公然顶撞。毕竟谁都知晓李墨白背后乃是叶家,乃是南靖朝柱国所在的显赫家族。
三日前,李墨白主查舒家余孽却于南淮失踪,随行四十六名稽查使皆下落不明。
案发地点舒荷老宅起火被焚,朝堂上下动荡震撼,北境稽查司亦是第一时间从别处派遣副使前来调查求真。
而这位副使,便是正在看书的白衣儒生祝南师。
对于这位稽查司北境二把手,朝堂上下的态度却是与李墨白然不同。
世人皆知其秉性纯良待人宽厚,即便是和北境偶有嫌隙的其余三境按察使,提起祝南师亦是赞不绝口。
久而久之,祝南师这公子如玉的贤名便传遍了整个南靖朝。
唯有李墨白对其态度冷淡,朝堂坊间也多有传言,若不是祝南师修为不如他,今日这按察使正位由谁来做便不清楚了。
功高盖主,在任何地方都是不被准许的,但偏偏这位白衣书生是个例外。
祝南师向来都与世无争,办案执行上从未出过丝毫差池,自然不会给李墨白抓住所谓的把柄。闲暇时还会教李墨白写诗作画,着实是令李墨白对其爱恨交加。
不多时,一位稽查使缓缓来至祝南师近前叩首。
“祝副使。”
书生闻言浅笑,扬起白皙脖颈将他扶起,没有一丝一毫的威严架势,反倒是顺手帮他拍散了飞鱼服裙摆的灰尘。
“是不是都被烧了?”
稽查使见状一暖,闻言却神色默然,微微垂首语调凄苦。
“回禀副使大人,现场未留下丝毫尸体痕迹。但行凶者应当是走得匆忙,现场遗留了不少骨灰残渣。总体来说和以往的那件系列案宗十分相似。”
祝南师闻言颔首态度谦和,并未因骨灰而有丝毫情绪波动。
他撤下抵在墙上的靴头,合上儒经轻轻别在朴素的麻布腰带上,随即跨过烧焦的门槛儿进了内院。
“墨白兄一直在查舒家余孽,没准是舒家人的骨灰也说不定。未有定论之前莫要随意揣测,我先去看看真气痕迹。”
此刻,老宅内已然是满目疮痍。
今夜的天穹没有月亮,老宅里亦是漆黑一片。
祝南师静静行走在废墟之间,四周不时有稽查使在收集勘察。他见到一个人便躬身微笑一次,不论身份尊卑一律礼貌视之。
走到暖阁处,那道贯通北清运河的剑气孔洞依然清晰可辨。
“能让墨白兄用出如此惊世一剑,看来这群余孽当真不可小视。从真气痕迹中能看出道宗,竟还有一些天照魔宗的手段,果真是值得推敲。”
言罢,他看了看不远处负责记录的小柚子。
小柚子冲他憨憨一笑:“祝哥哥放心,舒家余孽和天照魔宗勾结,坐实忤逆犯上的罪名。我懂哥哥的心思,这些字哥哥都教过我,小柚子都会写!”
“真乖。”
祝南师摆摆手撤走传话的稽查使,又招招手示意小柚子跟他继续往前走。
此刻的他的神色逐渐凝重,一直穿过废墟来到北清运河边上。
一路上,如雪的靴子和朴素整洁的白衣皆免不了沾染灰烬。
这让祝南师心里微微郁结,但面色上依旧笑靥满腮,朝两侧的稽查使下属作揖行礼亦无丝毫疏漏。
小柚子极善察言观色,抽出自己的袖口便帮他掸身子。稚气未脱的少年眉眼弄得乌黑一片,但却咧着白牙笑得分外开怀。
“祝哥哥喜好干净,小柚子知晓的。哥哥说过自己的不悦只需自己知道便好,面露苦色叨扰他人便是与人不便。小柚子不想与人不便,也不想让哥哥心里不舒坦!”
祝南师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掌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
二人来至北清运河边,看到了那道贯通天地的真气痕迹。
虽已过去些许时日,但这一剑之威仍旧令痕迹浓墨重彩。
“竟然是天门断海剑诀,能把墨白兄逼迫到此等境地,看来这四十七位同僚当真凶多吉少了。”
话虽如此说,祝南师却依旧微笑。
没有因李墨白的悲壮惨死而伤感分毫。
没有因今夜沸腾的南淮城而走神分毫。
小柚子在一旁偷偷瞧着,他很喜欢看这位白衣书生的眉眼。
在他心里,这世间应当不会有比他更好看的人儿。
而且他知道,此刻他这位祝哥哥心中没有丝毫不悦,因为这笑容是如此得发自内心。
“小柚子,立刻盘膝打坐,按我教你的方式呼吸吐纳。”
祝南师盯着剑气痕迹看了很久,直到眼角微微酸涩才收回眸子。
他略显焦急地盘膝坐下,儒家真气贯通双眸继续盯紧那道开天辟地的剑气。小柚子见状亦是听话默默坐下,跟着他一起运转周身的真气。
然后,小柚子的嘴角抿起微微一笑。
他知晓祝南师即将有所明悟,上一次见他这般不顾脏乱地盘膝修行还是一年以前。
而也是那一次,祝南师刚刚在乞丐窝里把他捡出来。
就在那天当晚,祝南师晋入锋境中期。
南淮老宅还是那般死寂安静,正祥街上还是那般聒噪沸腾。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凡度过,但这些和藏在画舫楼船里的安化侍并无干系。
安化侍静静藏在船尾的渔网堆中,将陆某人和钟梵的斗法盘尽收眼底。
他也看到了那些飞在空中的头颅,隐隐间感觉自己腰上的肥硕脑袋变得有些恐怖。但自从大墓升起,两位大修行者销声匿迹,这只肥硕头颅就再也没开口说过一句废话。
之所以选择这艘花船,不光是因为它离自己最近,而是此刻仅仅只有它还未迎来今晚的客人。
安化侍的脑中浑浑噩噩,他几乎站不稳身子,望着船舱里那抹孤单的倩影意念迷离。
今夜的南淮城还是那般吵嚷,其余几艘花船上的纨绔公子皆弃了手中花酒,一众花魁绣娘也都抖着丰盈的前襟去瞧看热闹。
唯有这艘无人赏脸的清冷花船依旧静谧,花船上的娘子依旧不出闺阁。
安化侍此刻浑身发抖,钟梵的道成寺钟几乎将他的神念意海摧毁殆尽。
此刻的他源炉被废意海被毁,在修行界中已然是一条无用的蠕虫。
安化侍眼神冷冽地握刀撑起身子,他是历尽千辛万苦才苟活下来的,因此无论到什么时候,他都没想过就此结束自己这条贱命。
赶走或杀掉舱内花魁,睡一觉温香软枕头,便是他此刻最想要做的事情。
于是,一无所有的少年提刀踱步。
此时,船舱中忽然传来一曲悠扬。
而这琴声,恰恰正是鸥鹭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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