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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二郎月下追魏征
出了政事堂,气冲冲的魏征就坐着马车叫开皇城大门,也不管什么规矩约束,直奔罗家庄泾阳县子府邸。
一进门魏征浑身带着酒气,引着一股冷风袭来,一张老脸满是愁容,惹得陈生苦笑了两声,亲自搬了一张胡床过来,铺上软垫,这才给魏征行礼,“魏公,您这大晚上,不在政事堂加班,怎么一脸酸楚的跑小子这里来了?”
同样刚刚下值,顶着冷风,在恩师书房里喝茶的武媚娘,一脸嫌弃的看着魏征。
似乎自己跟师傅的二人世界,总是有人跳出来横生枝节?
自己是不是该请法华寺里的高僧看看,请道灵符之类的东西,帮自己驱驱邪,不然为何大半夜,像是魏征这种相爷级别的人物,都会跑来坏自己好事。
人家辛苦了一天最幸福的时光,便是可以与恩师一起秉烛夜谈了,结果这个愿望都实现不了。
魏征才不管这两个后辈心中想什么,一点都无正行,活脱脱失联的老男人,委屈道:“今日在政事堂,我与圣人闹得很不愉快,是这般,这般……陛下之前不是这般的。”
干巴巴的老头,话里充斥着酸楚,坐在胡床上,表情说不出的落寞。
罗云生与武媚娘相视苦笑,事情不复杂,二人听得明明白白,这魏征虽然好心,也富有远见,但说话却不分场合,不分时间,有的时候,着实让人心里有些难以接受。
武媚娘宽慰道:“魏公,圣人只是一时恼火,过后终究能明白您的苦心的。
贞观九个年头,哪年的朝堂少了您的铮铮铁骨,哪年缺的了您的掷地有声。”
魏征摇摇头,解释说道:“陛下这些年太顺了,没吃过苦头,再加上身边人总是说什么天命所归,英明神武,久而久之,陛下自己都迷失了。
觉得什么事情都能毕其功于一役,早晚要吃大亏的。
心变了,说什么也不管用了。”
“吐蕃这次兵败,陛下就没有过反思吗?”
武媚娘见魏征这般作态,忍不住站起身来,显得也有些忧虑。
魏征叹气道:“教训?
吐蕃离关中那么远,有教训也不知痛。
再说了,朝堂上舌灿莲花的狗奴那么多,天天甜言蜜语,陛下能记得住疼么?”
说着,魏征看向罗云生,“臭小子,你素来鬼心思极多,快帮帮老夫,帮帮大唐。”
罗云生摇摇头。
心道,老同志,你这心思很危险,帮你,怎么跟帮大唐挂钩了?
魏征明白,罗云生这小子鬼精鬼精,根本不愿意参与朝堂之上的算计。
甚至上一次入刑部大牢,还有可能有怨言未出,怎么会轻易开口。
“你那煤炭生意,最近可还妥帖?”
见一言不成,魏征又换了个方向。
罗云生笑着耸耸肩,看不出喜怒哀乐道:“世家也是要烧炭的,我这煤炭生意好的不得了。”
“那你可得小心了。
对手越是放纵,说不准越是在酝酿什么恐怖的反击。”
魏征望着罗云生,出言劝说道:“他们想要对付陛下,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从你着手,毕竟煤石这东西在你手里握着。”
罗云生沉默了,他深深的望了眼魏征,却并未开口。
他觉得眼前这老人家就够难的,不想因为自己,给他平添更多的烦恼。
魏征似乎明白了罗云生为何没开口,手一摆,自嘲说道:“忘了,老夫也是山东豪族的话事人。”
罗云生说道:“跟您老是不是山东豪族的话事人没关系,而是从煤炭生意开始,我跟世家关系就不好相处,朝堂之上攻讦,朝堂之下刀光剑影,都避免不了的,我心里有准备。
倒是您,与其此时想着如何奔走,不如先歇歇。”
魏征一愣,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满长安的世家,多少濒临破产,你可知道,借了印子钱还不上,那是要拍卖家产,甚至全家上吊的。
逼到绝路的世家爆发起来,整个关中可就麻烦了。”
罗云生表情淡然,解释道:“我就是这个意思,让他们爆发起来。”
魏征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罗云生,他不明白,平素里那么伶俐的小子,怎么会说出这般丧尽天良的话来。
见魏征表情不悦,罗云生解释道:“老魏,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不明白?
世家有好有坏,大家心里都清楚。
但是世家也是祸国之源,也是共识啊!
你这是当局者迷了。
陛下本身就是世家出身,他对这种事情看的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会不遗余力的打压世家,因为将来有一天新皇登基,未必有他的能力和手段去驾驭朝堂,再想对付世家就千难万难了。
你忘了隋朝是怎么灭亡的了吗?
所以他会显得很急切,这就是你觉得陛下不顾一切,让形势变得糟糕的原因。
而世家呢,从始至终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这一次百姓们的骚乱,虽然让他们不得不低头,但是说实话,他们心里不服气,不让他们闹上一场,吃些苦头,他们不会作罢。
这事情陛下未必不清楚,不过我想陛下想的是,早晚要出征,与其等大军开拔之后,长安再乱起来,还不如让他们提前发作,将烂肉剜掉,也给一些追随陛下的人机会。
为什么朝堂上的相公们不说话,因为陛下是给自己人争取利益,大家感谢陛下还来不及,怎么会唱反调呢?”
当头棒喝。
魏征被罗云生的一番话,说的面色渐渐出了潮红,怔怔的站在那里,“原来在陛下眼里,这些世家子弟根本不算他的臣民,而是灭国之根啊!那老夫又算什么?”
魏征嘴里呢喃了许久,不愿意再与罗云生聊下去,“臭小子,受教。
可陛下真的能赢么?”
说吧,转身而去,来的时候一脸忧郁,走的时候,更像是丢了魂儿一样。
“魏公且慢!”
罗云生忽然开口道。
“怎么?
小子你还有话说?”
魏征惆怅道。
“魏公,小子想问您一句话,您怎么就知道,陛下赢不了世家?”
罗云生站在门前,言辞凿凿道。
“前隋何其雄哉,可也转瞬即逝。”
魏征一脸的怀疑道。
他是经历过隋末动荡的人,他对于世家的力量非常的清楚。
眼下的大唐与世家比起来,还是个襁褓里的孩子,弱小的很。
“前隋做不成的事情,陛下便做不到吗?
退一步讲,陛下做不到的事情,我们身为臣子,难道不该帮他做到吗?”
罗云生豪迈道。
“可是那些世家,也是陛下的子民。
陛下为何不能一视同仁?
为政者,一味的消灭对手,就一定是丢的吗?
须知有人就有争斗,有人便有世家。
陛下消灭旧的世家,新的世家就不会有变旧的那一天吗?”
魏征反驳道。
“纵观今古,凡是改革,就要有流血,就要有牺牲,不配合陛下变革的人,是不是该扫清他们呢?
不趁着他们虚弱,碾压他们,莫非还要养虎为患吗?
若隋文帝解决了世家,隋炀帝又如何会被让世家顷刻间颠覆?
况且魏公如何得知,陛下是要消灭世家,而不是驾驭世家呢?
魏公提及新世家变成旧世家,您又如何知晓,新世家变成旧世家之后,便不尊圣命呢?
小子看来,新世家也好,旧世家也罢,不危害大唐的,才是好世家。”
魏征沉吟许久,终究叹息一声道:“老夫懂了!可老夫……哎。”
魏征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有着文人情怀的人,他对世家是有感情的,其实不仅仅是他,很多人都世家都有感情。
这些人或受世家恩惠,或代表世家,亦或是从大局出发,认为世家存在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所以李世民的所作所为,他们难以接受。
魏征能够感受到,事情决然不会像是罗云生想的那么简单,当帝王发觉世家的危害的时候,他们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摧毁它。
罗云生看着老相爷落寞的模样,心里清楚,陛下所做之事对魏征打击很大。
因为他虽然主张压制世家,但是他更希望世家为朝廷所用。
因为在他看来,哪怕旧有的世家覆灭了,也会有新的世家诞生。
与其这般动荡,还不如尝试着改变世家。
但他未曾想到,自己所为的阻拦,却挡住了很多人的利益。
将魏征送出大门,望着老人孤单的身影走上马车,罗云生忍不住一声长叹,“这朝堂,真的是勾心斗角,没有尽头。”
让罗云生没有想到的是,这边儿魏征刚刚离去,李世民却一脚踹开县子府大门,吓得正要砍人的罗云生和武媚娘赶紧行礼。
“卿家起身吧。”
李世民负手道。
将李世民迎入客厅之后的气氛有些诡异,罗云生不知道,大半夜的李世民往自己这里跑做什么。
你可是一国之君,就不怕在路上被人刺杀吗?
李世民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大大咧咧的坐在胡床上,对罗云生招招手示意他不必站着,而是坐在自己对面。
崩溃的武媚娘在一旁奉茶侍奉。
李世民最为喜欢罗家庄的清茶,端着茶盏,品味许久,闭目沉吟,舒舒坦坦的躺着,此时此刻那像是雄才大略的君主,更像是在外面扛了一天麻包的隔壁脚夫大叔。
见罗云生师徒表情疑惑,李世民玩味,“魏征这没出息的老货跑到你这里,怕是没少说朕的坏话吧。”
“陛下误会了,魏公哪里会说陛下坏话,魏公只是担心陛下有些事情做的急切了些,说到底魏公是替陛下的江山着想。”
罗云生替魏征开解道。
“哼,这老货太自以为是了。”
说着李世民不管不顾的拿起桌案上的干果往嘴里塞了两个,骂骂咧咧道:“这老货以为读过几本书,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
须不知,这政治就是你死我亡,今日朕若是对世家松懈,明日世家就敢堂而皇之的给朕来个兵变。
要打压,就必须让他们直接抬不起头来!朕在战场上领悟的道理,岂是他一介书生可以理解的?”
罗云生跟没睡醒的小母鸡一样,不住的点头。
“对,陛下至圣至明,秦皇汉武在世,未必能比肩陛下一二。
陛下之雄才大略,魏征这老货岂能理解。”
“他还敢说朕是逢君之恶。
朕是昏君吗?
朕要是昏君,他都死八百次了!”
李世民怒不可遏道。
“对,陛下您说的太对了。
魏征缺乏自知之明。”
“陛下英明神武,文成武德,有尧舜之姿,有禹汤之气,魏征这老货懂什么?
他就会倚老卖老,胡说八道,要不陛下罢了他的官职,让魏征致仕吧。
小子吃点亏,收养魏征这老货,给他三瓜俩枣,让他来小子庄子上教教书,养老得了。”
听着罗云生奉承的话,李世民立刻拉长了老脸,一脸鄙视的看着罗云生道:“我看你才是逢君之恶的小人!我说魏征那么个正人君子,怎么就交了你这么个朋友?
他若知晓你在背后这么说他,岂不是得气的跳河自杀?”
罗云生立刻反驳道:“陛下,说这话就冤枉臣了,臣正是因为认可魏征这个朋友,才更要这么说啊!”
“此话何解?”
李世民疑惑道。
“就魏征这脾气,天天顶撞陛下,还跟不上陛下征服天下的节奏,不早晚被陛下砍了脑袋?
等他瞪了腿,陛下还不得把他坟掘了,暴尸三日解解气?
让他来臣这庄子教教书,没准儿还能安享晚年,臣这是救他的命啊!”
话还没说完,李世民就一巴掌拍在了罗云生脑门上,“我看你就是找打,朕就算是再愚蠢,也不会杀魏征。
他就是朕的镜子,他发怒的时候,就是朕的行径丑陋的时候,朕便可以惊醒。
朕听说他出了皇城,就亲自跟着他,这老家伙,一把年纪了,还喝那么多酒,朕赶明儿就出个禁酒令,我看他怎么喝。
不过,你小子竟然说出这种话,是不是你也觉得朕这一次做的有些过分了?
关键是这背地里使坏的人都是你啊,你应该最支持朕的才是。”
“陛下,您这话可又冤枉臣了。
什么叫做使坏的人是臣?
臣只是自保而已,至于世家的困境,又不是臣造成的,推波助澜的人,也不是臣啊!”
罗云生一脸委屈,仿佛他如何光辉伟岸一般。
“行了,别跟朕说这些废话,朕此次来,就是想听你再说说战争债券的事情。”
李世民身子往前靠了靠,“世家不足为虑,朕就是担心去吐蕃这一仗不好打。”
“陛下,其实臣也有话要跟您讲。”
罗云生一脸苦闷。
“哦?”
李世民眼神一亮,“你有话要对朕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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