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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释青云浑浑噩噩地挣开了眼,揉了揉模糊的双眼,却见自己身在一处阴湿山洞中。洞中燃了一堆柴火,火堆那头,秋雪辞正侧着身子睡着。
释青云猫着身子走过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猫着身子,显得他像个扒手。继而转念一想,他好歹也算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再怎么猫着身子也是风华绝代的吧。
轻轻在秋雪辞身侧坐下,低眸将她的身子掰了过来,后一秒被她怀里的东西吓了一大跳——竟是只雪白色的兔子!
最见不得这类东西的释青云毛骨悚然,一身鸡皮疙瘩还没撒完,那兔子便朝他跳了过来。惹得释青云连连退步,不慎被一边的薪柴绊倒,慌乱之余手碰到了一根薪柴,忙举着柴指着兔子恶狠狠又夹带着些许惬意地说道:“我警告你啊,你在过来半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而后释青云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到了一定境界,竟被一只兔子吓得胡言乱语了,这兔子看上去傻里傻气的,哪里听得懂他的话。
然而这只傻里傻气的兔子,还真的开口说话了:“主人,我不会伤害您的。”
本就心有余悸的释青云这下心跳更加快了,问好写满在脸上:“啊?”
“按我们梦靥兔的祖训,我喝了您的血,你我便签下了契约,以后您就是我的主人了,我会一直保护您的主人。”兔子往前跳了两步,释青云见状连忙叫停:“等等等等!我一大活人还需要你一只兔子保护?”
“您身上荆棘的毒,是被我吃了。”
吃、吃了?
惊讶着,释青云感觉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一只会说话的兔子也就算了,还是只会吃毒的兔子。怪他释青云见识短薄,到现在也还是一只井底之蛙。
正当释青云同面前这只兔子僵持不下时,秋雪辞被吵醒了,问一人一兔:“这么晚还让不让人睡了?”
转眼看见释青云瘫坐在地上,手里头还举着根破烂的薪柴,面上惊恐之意还未褪去,秋雪辞被戳中了笑穴,呵呵地笑个不停:“青云,你这到底是什么疑难杂症,竟会怕一只兔子?”
释青云瞧了瞧手里的薪柴,烦躁地丢进火堆里,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正要开口之余余光瞥见兔子朝他又进了一步,忙后退三步站定:“我可没有怕它!我只是见到它就浑身难受……”
“无妨,待我问问梦靥兔,就知道你这是什么心病了。”秋雪辞抱起了梦靥兔,搂在怀里头笑着抚摸。
释青云脸色变得有些严肃慌张,倒不像是怕心里头的小秘密被秋雪辞知晓了去,更像是悬崖下险些失去秋雪辞时的紧张:“不行!我是你主人,你不准告诉她!”
梦靥兔左瞧瞧右瞅瞅,发现这两人是对欢喜冤家。不过这回她遇上的主人却不像以往的那般冷血无情,利用她来害别人。梦靥兔以往的主人皆是些势利小人,若非梦靥兔需遵循祖训,喝了他们的血定下了契约,她也不愿意这么帮着他们害人。
“我对主人绝对忠心,绝不会把主人的秘密透露半字的。”梦靥兔说道。
原本对吸食人血失去希望的梦靥兔,是不打算救释青云的。说来也算是释青云运气太好,梦靥兔正好要修习化人形,遇上了瓶颈,这才吃了释青云的毒血,借着这血来幻化人形的。
秋雪辞撇撇嘴,挖不出来释青云的小秘密,心里怎么样也有些不好受。她好歹也是位医者,看着自己最为亲近之人患了病,自然是想方设法地给他医冶了,可现在连释青云害上这病的起源都不清不楚,无从下手啊。
不过人生在世,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秋雪辞这般想。
不敢看秋雪辞的眸子,释青云心里头也是这样想的,他害怕哪一天秋雪辞知道了真相,那一天之后,就在没有现在这般无忧了。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这一夜,二人各怀心思地睡下了。山洞里只听得见柴火迸发出火苗的脆裂声,还有终年阴暗之处流淌的水滴声。释青云做了个梦,梦里他尚且还是个十岁孩童。
释青云这一身武艺精湛绝伦,去哪儿都会被夸赞一番好俊的功夫。他自小便生在蛮山,没有父母,师从临冰道长。临冰道长乃是当世颇有名望的世外高人,传说他知晓不少仙家踪迹。据临冰道长说,他是在蛮山山脚下发现的释青云,当时正是寒冬雪飘,还是襁褓的释青云跟前只留了仅仅三个字一张纸条,便是他的名字。临冰道长见四下无人,便收下了他。
临冰道长陪他在蛮山度过了整十年,届时释青云只觉得他一身仙风道骨,同仙家无异,并不知道临冰道长是否同外界传闻那般掌握仙机。释青云凭着天资聪慧,根骨新奇,武艺学有所成。
又是一年冬雪翩飞季节,十岁的释青云在蛮山半山腰处练习刚有些突破的踏雪无痕。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释青云远远便瞧见了不远处雪地上的殷红血迹。
年仅十岁的释青云已有一身正气,看那白雪上刺目的一大滩血液,忙飞奔过去查看。蛮山里珍禽却又不少,但九尾狐释青云还是头一次见到,以往只在书中偶有翻到插图,亲眼所见,这才发现原来真实的九尾狐远比书中的插画更加好看。他数了数面前两只狐狸的尾巴,那只依偎在受了伤的狐狸身侧的小狐狸确实有九条尾巴,而另一只却只剩下了一条尾巴。
都说九尾狐有九条命,实则非也。她们也不过是在遇上生命危险时,学壁虎那样断尾逃生罢了。这也是释青云见到她们之后才知道的。
老狐狸开了开口,血迹自她的嘴角漫出来,很阴显她十分痛苦:“小道士,不知玉衡上仙可在此处?”
释青云见到会说话的九尾狐,也没有一丝的慌张,虽然他很想帮她们,可释青云确实不知老狐狸口中的玉衡上仙,摇摇头头,说道:“这里只有我与家师临冰道长。”
“不知小道士可否帮老身一个忙?”老狐狸气息奄奄,推了推还窝在她怀里的小狐狸,“这是老身独女,可否请小道士保我孩儿,老身愿以毕生金丹作为酬谢。”
“不要,母后!我不离开母后,哪里也不去!”小狐狸哭嚷着,不肯离开老狐狸。
“傻孩子……”
“狐姑姑放心,家师为人正直,必不会见死不救的。”释青云走过去抱住小狐狸,奈何小狐狸挣扎着,释青云不松手,便狠狠地在释青云手上咬了一口。这排牙印,虽然淡了不少,但一直留在释青云的左手臂上,秋雪辞也从未发现过。
眼看着血液汩汩流出来了,释青云也不撒手,小狐狸愧疚难当,这才松了口。
这时候忽起妖风,诡异难测。老狐狸立马竖起了耳朵,面露凶意,用尽最后力气起身:“小道士,快带着雪辞先走!”
来者不善,释青云感觉到这股气息老来势汹汹,高深莫测,老狐狸现下又受了重伤,必然不是对手。本想着留下来帮她,但怀中还有老狐狸所托,不得不道一声保重后急急离去。
一路上释青云都捂住了小狐狸的眼睛,不忍回头看一眼身后惨相。
老狐狸断了最后一尾,永远倒在了那篇雪地中长眠。那妖风来的很快,不一会儿便追上了释青云的步子,以往释青云总觉得自己学武学得甚好,比常人几乎快了一倍,可这次他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功夫学得还不到家,阴阴跑得已经快是释青云极限了,却还是被后面的怪风轻松追上了。
那怪风绕着释青云四周转了几圈,化作了四只生了尖长獠牙的黑狼拦住了释青云的去路。怀里的小狐狸见了,连忙吓得钻进了释青云的怀里埋住了眼,好像看不见就安全了一般,但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小道士,把怀里的狐狸交给我们,我们便放你走。”
那时还是十岁的释青云自然没见过这般阵势,心里怕的要死,却还故作镇定。因为如果连他也表现地害怕,那怀里的小狐狸会不会害怕地死掉?
释青云佩服自己危难关头还有闲功夫打趣自己,正色道:“这狐狸生得甚是好看,是我捡到的,凭什么拱手送你?”
“区区凡人,也敢与我魔道作对?”
释青云曾在临冰道长的一些书籍中看到过,说是青丘九尾白狐也算是仙族一族,本是与世无争的,但偏偏有一个死对头,那边是一直想要入侵青丘占为己有的魔族分支北荒狼族。
青丘与北荒同仙魔一样,世代争战不休,一千年前仙魔大战之后世间便鲜有仙魔踪迹了,这回听老狐狸说要寻上仙,又遇上了难得一见的青丘九尾狐与北荒黑狼,释青云这辈子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不过黑狼说得对,凡人与魔族作对,显然就是去送死的。不到一招,释青云便败下阵来。胳膊一松,怀里的九尾狐便与自己分开了。正要过去救九尾狐,一只黑狼却缠住了释青云。九尾狐露出尖牙,想要吓走步步紧逼的黑狼,但黑狼步子完全没有怯然停住之意,扑上去便是一抓。
血迹四溅,染了释青云稚嫩的脸颊。他瞳孔放大,自小便跟着临冰道长吃素,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呆呆地坐着,手脚像是麻木了似的,使唤不得。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低头一看,血腥味充斥了他的大脑。回想起老狐狸的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冲上前去推开了黑狼,抱着断了一尾尚在流血的小狐狸。
黑狼自是不会善罢甘休,放下狠话:“小子,我等无意杀你,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也无意将她交给你们。”释青云抱着汩汩流血的小狐狸死不放手,怀里的狐狸心跳得很快,应该是慌张恐惧,加上那毫无怜惜之意的一爪伤口。这么小便承受这断尾之痛,连释青云也心疼得紧了。
为首的那匹黑狼迈开步子朝释青云迫近。释青云眸中印着那四抹黑影,犹如死神逼近,气氛压抑,叫人难以呼吸。
利爪抬起,紧闭双眸的释青云却迟迟等不到落下的那一刻。微微睁开眼睛,却是临冰道长护在了他跟前,同四头黑狼搏斗。
“师父!”
胶着之际,临冰道长回过头来,厉声道:“去,回道观!”
当时释青云眼中的师父,临冰道长,他认为他是世间最厉害的人物,谁都奈何不了他。于是便捧着小狐狸往道观跑去。
如果释青云当时没有跑,说不定还能与临冰道长并肩作战,如果他当时回头看一眼,哪怕一眼也好,日后释青云回想起来,也会在遗憾与懊悔中多一丝慰藉。
释青云躲在道观中,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瞳孔在一方黑暗的角落里放大,但他没有寻找光源,而是恐惧而又无助地注视着某一点。怀里的小狐狸好像没有再流血了,但也还是虚弱无力。它平缓的心跳是释青云在如此可怖的屋子里唯一的安慰。
但平静很快就被打破,屋子紧闭的门被狠狠踹开,飞开数远。光亮从屋外肆意洒进来,释青云头一回这般害怕光亮,都说光阴会带来安全感,驱散每一寸黑暗,而今的光阴,确实携带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叫人汗毛竖立的死亡气息而来的。释青云又缩了缩身子,想要躲开那可怖的光亮。
而下一秒,面前的尘土飞扬,赫然多了具尸体,细细一看,竟是临冰道长。释青云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双手搂紧小狐狸,恐惧充斥了他的眸子。面前这个衣衫破烂浑身是血的人,怎么会是他那位德高望重的师父呢,他的师父,最不喜欢身上落尘了。
直到那人的手指微微抖动,艰难地支起身子来时,释青云才发现,面前之人,确实是他师父。
他面上多了几道抓痕,血肉模糊,身上还有多处伤口在淌血,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还活着。
“云儿,为师无能。”
生死关头,分阴是他救了自己,这时候竟还在责怪自己,释青云心想。再也承受不住泪水,冲破恐惧的夹膜一跃而出,失声痛哭:“师父!”
门外进来一头黑狼,虽然身上有伤,却不及临冰道长这般重。
“真是师徒情深呐!原本只要你交出那只狐狸便可保命,小道士,是你害死了你师父。”
“云儿,你做得没错。”
黑狼步步紧逼,临冰道长一把推开释青云,冲着黑狼而去。他已抱着必死的心意,这是他交给释青云的最后一课,君子承一诺,九死一生也要守住。
血溅四方,释青云呆呆地靠在墙上,这腥臭的血味令他窒息。溅到他面上的鲜血混杂着泪水一并落下,他望着,望着养育了他十年的师父衣上沾满了血,望着他渐渐死去,却束手无策,他怪自己太过没用,危难关头只能躲在师父的背后。
“不必害怕,小道士。”黑狼眼中满是得意之意,傲慢不可一世,“我会送你去见你师父的!”
任凭黑狼举起利爪朝他袭来,释青云也未曾眨一下眼,只呆呆地盯着那具永远冰凉的尸体。怀里的小狐狸醒过来,替他承下这沉重的一击。释青云终于将目光移了移,血泊中的小狐狸早已昏迷,看着只剩七尾的狐狸,释青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扯开嗓子怒吼一声,释青云抡起拳头朝黑狼挥去。黑狼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释青云踩在脚下:“死在我爪下的魂灵数不胜数,真是个不自量力的愚蠢凡人!”
扇来,黑狼倒下,扼住释青云脖子的那只利爪松开了去,释青云得意喘息。
疾步匆匆,那来人收回扇子,眼前一片狼藉,眉头紧锁,叹气摇头。看着地上还躺在地上的释青云,忙走过去检查他的伤势。
他记得那日的夕阳,染红了整片天,血腥味久不能散。救他的是玉衡上仙,原来他的师父,当真是与仙家有所关联的,释青云无悔跟着临冰道长,只恨自己年少无知,能力不够。
自那以后,释青云就分外害怕毛绒绒的动物,只要一碰到,便觉着心慌不已,脑海中浮现出殷红刺目的那日,久久无法平静。
玉衡上仙封印了小狐狸的记忆与真身,睡了足足三年才醒。醒时遇上仍带着些许稚气的释青云,自此在蛮山饱读医术典籍,也尝随释青云游历一方,冶病救人,流下不少佳话。
梦醒时分,天才蒙蒙亮。释青云拭了拭额角的冷汗,看了眼窝在秋雪辞怀里头的那团毛绒兔子,顿时鸡皮疙瘩掉一地,忙出洞去觅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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