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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笙雨在燕儿的帮助下把昏迷的男人背到竹床上,不过用的不是一般病人那种仰面平躺的姿势而是面朝下趴着。

因为这个男人背上插着数支箭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幽蓝冰冷的光泽。燕儿打来热水净手;荀榆则摆出白酒和蜡烛,给开创刀消毒;而吴笙雨则是握着短剑一点寒默默站在一旁,说进不进,说退不退。她想要上去帮忙,可自己只知道怎么杀人,不知道怎么救人,但对祁忌的关心还是让她不忍离开。

朱楼的二位护法,左护法吴笙雨和右护法祁忌,如今两位护法一位被整个朱楼通缉追杀,另一位则重伤生死未卜,真是令人感叹。

吴笙雨握着短剑的手微微颤抖,一向镇定自若的她此刻心脏都揪在一起。她今晚就不该来的,明明知道不能来,明明劝过自己很多次,可她还是来了,仅仅因为发出邀请的人是祁忌。

朱楼的杀手们彼此是并不认识的,除了被护法或者其他小头领直接调配的杀手,他们在朱楼中几乎都只有唯一的线人和领袖——朱煜。一场漂亮的刺杀往往由多个杀手共同完成,勘察、放哨、执行、善后的人往往彼此擦肩而过而素不相识,却抱着一个共同的目的出现在现场。

而祁忌认出了吴笙雨,不止一次的。

第一次共同执行任务时,祁忌作为善后的那个,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抬眼望到飞檐上立着一位明艳的红衣女子,脸颊上还沾着血点,檐上的风将发丝凌乱地描在女子脸上。富有侵略性的美和坚毅的眼神让祁忌第一眼看到吴笙雨,就在脑海里刻下了她举手投足的风貌。此后祁忌就格外留意这位喜穿利落红色衣物的女子,几次任务的情报积累,加上明里暗里的打听,祁忌终于确认了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正是左护法吴笙雨。

不过朱煜是不会允许朱楼的秩序被打破的,作为朱楼的杀手,祁忌绝不能透露自己已经认出吴笙雨的事实,更不能与她亲近。如果不是朱煜的收留,他早就成为别人刀下的冤魂,他无法背叛朱煜。所以这份感情本应该藏得很深,直到被丢在角落里彻底遗忘。

有道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1这份心思藏久了,便像他偷偷埋在自家院子里的黄酒,藏的越久,就生出越浓厚的香,香到仿若草芽从土里钻出来,直到在他心上开出苦涩的花。

最终在一次任务里,为了掩护吴笙雨离开,他还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带着一丝惶恐、一丝期盼和满心的欢喜。

吴笙雨愣了一愣,没想到右护法居然是这样莽撞的毛头小子,可祁忌毕竟救了她,她最终还是莞尔一笑,道了句珍重。吴笙雨本想权当这事没有发生过,从此相见还当陌路人。祁忌可能不知道,但她十分清楚那些违抗朱煜的禁令,私下来往的杀手最终的下场,毕竟她就是负责处刑的那个。吴笙雨这时还不清楚祁忌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她只是不想伤害这个脸上有清爽笑容的人。

但是一次又一次,祁忌变着法的来找她,一向独来独往的朱楼左护法也终于体会到了被小尾巴缠上的感觉。不知道祁忌用的什么法子,总能巧妙地制造“偶遇”,吴笙雨在城门下吃羊杂汤的时候祁忌就在对面桌吃烧饼;在河边散步的时候祁忌就划着船路过;甚至在商铺檐下躲雨的时候祁忌都能从店里打着一把伞出来……

吴笙雨终于忍无可忍了,她避开了伸过来的雨伞,歪着头问祁忌究竟想干嘛。祁忌也跟着歪头,从纸伞后面露出半个脑袋,说:“我想跟你认识一下……”

“不许私交,这是朱楼的规矩!”吴笙雨见雨势减小就甩下这句话,转身走进了雨里,她行走江湖从来都是小心谨慎,尤其是在加入朱楼之后。

因为朱煜绝对不会容忍背叛。

“不是私交!”祁忌追上来,这时候雨居然停了,暖洋洋的日光透过纸伞,形成暧昧斑驳的光点落在二人脸上。祁忌把伞举起来指了指太阳,“青天白日,天地可鉴我心,何来私交一说。”

说不心动是假的,吴笙雨没有搭话,慌慌张张地跑了,被数十守卫在宫墙上围追堵截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慌乱。

好在几日后她就被派到了沽县,追查梅芳怀的动向。梅芳怀在刺杀失败后并没有离开沽县,而是藏在市井四处打探消息。梅芳怀的动作一直都很小心,依然抓不到什么马脚,但证据往往是旁敲侧击出的。吴笙雨注意到了附近长乐镇新开业的药庐,里面的小学徒燕儿,俨然就是她当初追查到的梅芳怀戏班中的一员。

于是她从沽县县城赶到这个风景秀美的小镇上埋伏下来,并且蹲守县衙,打探到了太守插手沽县政事的情况。她越发确信梅芳怀与太守的线人有什么交易,整理好线索,她原本打算今晚离开,先向朱煜禀告太守的动向。

但祁忌捉了她之前传信用的鸽子,给她捎来了一封信,约她今晚在长乐镇旁的桥下见面。

“……也许去见一下也好。”明知到是暧昧的邀约,但她是打算直接把这事彻底解决的。吴笙雨连衣服都没换,依然穿着朱楼的制服,秉着公事公办的态度直接去赴约了。

到了河边,就看见祁忌坐在芦苇丛里,手上的河灯发着微微的暖光,像把明月捧在手心里。见人来了,祁忌就站起来冲吴笙雨挥了挥手,喊道:“生辰快乐!”

吴笙雨微微一愣,今日确实是她生辰,她生辰的时候有给自己买礼物的习惯,毕竟爹娘已经不在,只能自己给自己买了。前几日她在沽县一家有名的银铺给自己定了银莲耳珰,这几日居然忙忘了。

等她走近,祁忌就将河灯递给她,捧闪烁的烛火,吴笙雨连问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生辰这件事也忘了。两人对坐在河边,吴笙雨不太会和别人搭话,可祁忌是聊天的一把好手,这时候却也说不出话来。

祁忌扭过头去用手划着水,说:“虽然还没到中元节,但我娘以前说许愿还愿也可放河灯,今日是你生辰,我备了很多河灯,有再多愿望今日也盛的下。”说完拨开芦苇丛,果然有一堆河灯整整齐齐码了快半人高,如果全放到河里,应该是相当壮观的吧。

吴笙雨默默低下头去,轻声说,“没有这么多愿望,我只有一心……”

此时突然转来了利箭破空的声音!祁忌迅速抬手生生握住了疾驰的飞箭,他把箭往水里一丢,向吴笙雨喊道:

“小心!”

话音未落,借着微弱的月光,数柄闪着幽蓝光芒的箭簇密密麻麻飞下!桥头客栈的窗边靠着一个身形修长,身着红白锦袍的公子,环着双臂冷漠地盯着眼前的一幕。祁忌动作那么大,朱煜怎么会不知道呢,所以他来亲自拆散这对苦命鸳鸯了。

河灯的烛火熄灭,河边埋伏的弓箭手朝天射出一支烟花,看样子箭矢确实是射中了。朱煜摆摆手,让旁边候命的手下去查看情况,自己则是抬手灭了自己房里的灯。他抬头望着被薄雾和云笼罩着的月亮,按捺住心里的烦躁,他不能容忍有人有任何背叛的倾向。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被猪油蒙了心的人,什么混账事都做得出来,他曾经也是受害者之一罢了。

为了朱楼,他连挚友都杀得,区区两个护法,怎么杀不得?

“祁忌……祁忌?!”吴笙雨紧张地拍着祁忌的脸颊,刚刚箭矢如落雨飞来的瞬间,祁忌探身到她跟前吹灭了河灯,然后紧紧把她压到下方护住。吴笙雨抱着烛火温度逐渐消失的河灯躺倒在芦苇丛中,温热的血滴落在她的脸上。

她努力帮想要起身,小声但急促地问:“你还好吗!你不要吓我!”平时她多烦恼祁忌缠着她开玩笑,如今就多希望这也是场玩笑,可祁忌没有回她,只是颤抖着抬手帮她擦掉了脸上的血,接着颓然倒了下去。

吴笙雨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时河岸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定是要杀他们的人追来了。吴笙雨一咬牙,抱住祁忌,将他缓缓抬到水里,然后借力推进河中,背着这个比自己重上许多的男人在河里艰难地潜水。

不要死!上一个为她庆祝生日的人就死在她眼前,这次绝不能重蹈覆辙!她扯下自己束发的银绦,将祁忌死死绑在自己身上,连气都不敢换,顶着水流攀到对面岸上。

朱楼的杀手没能寻到二人,便就地取材,点燃了祁忌为吴笙雨准备的河灯用以传递消息。数百河灯在暗流中熠熠生光,极美,这本是为吴笙雨点亮的河灯,可她无心欣赏了。

她一路挑着暗巷走,最后终于来到了荀榆和燕儿的药庐门口,用银簪轻轻解了门栓,躲了进去。她不确定这两个与梅芳怀接触甚密的人会不会仇视她,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恨只恨自己只有杀人的手段,没有救人的本领。只要能救下祁忌,只要他不因自己而死……

哪怕是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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