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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十月中旬,在一个狂风伴着雨夹雪的寒冷夜晚,安德洛美达匆匆赶回霍格沃茨。
校长室里,冥想盆被放在桌子上,星星点点的银色光斑映着邓布利多沉思的脸。他显然是在等波特。
“你没有通知我!”安德洛美达的脸上闪过怒气,“如果你不信任我——”
“这与信任无关。”邓布利多坦率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这段记忆——我恐怕你会对伏地魔产生不必要的同情。”
“同情?我同情他——?”
“那个时候他尚且年幼。”
安德洛美达冷笑。邓布利多竟然认为她会同情伏地魔?这是莫大的侮辱!她决不怜悯——他也没有怜悯过她的年幼。
邓布利多叹息了一声。
外面有人敲门,是哈利。他看到安德洛美达并没有感到意外。
“好吧,好吧。”邓布利多说。他从长袍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把里面的银白色记忆倒进冥想盆,然后用细长的双手端起石盆轻轻转动。
“关于伏地魔的早期经历,我想你们一定还记得,上次我们说到那位英俊的麻瓜——老汤姆·里德尔抛弃了他的女巫妻子梅洛普,回到了小汉格顿。梅洛普独自待在伦敦,肚子里怀着那个日后将成为伏地魔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她在伦敦呢,先生?”哈利问。
“因为有卡拉克塔库斯·博克提供的证据。”邓布利多说。
他晃动着冥想盆里的东西,就像淘金者筛金子一样。那些不断旋转的银白色物体中浮现出一个小老头儿的身影,他在冥想盆里慢慢地旋转,苍白得像个幽灵。
“是的,我们是在很特殊的情况下得到它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巫在圣诞节前拿来的,说起来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说她急需要钱,是啊,那是再明显不过的。她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还怀着身孕。她说那个挂坠盒以前是斯莱特林的。咳,我们成天听到这样的鬼话‘噢,这是梅林的东西,真的,是他最喜欢的茶壶。’可我仔细一看,挂坠盒上竟然真的有斯莱特林的标记,我念了几个简单的咒语就弄清楚了真相。当然啦,那东西简直价值连城。那女人似乎根本不知道它有多么值钱,只卖了十个加隆就心满意足了。那是我们做的最划算的一笔买卖!”
邓布利多格外用力地晃了晃冥想盆,卡拉克塔库斯又重新回到他刚才出现的地方,沉入了旋转的记忆中。
“他只给了她十个加隆?”哈利愤愤不平地说。
“卡拉克塔库斯·博克不是一个慷慨大方的人。”安德洛美达冷漠地说。
“梅洛普在怀孕后期独自一个人待在伦敦,迫切地需要钱,不得不卖掉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那个挂坠盒,也是马沃罗非常珍惜的一件传家宝。”邓布利多说。
“可她会施魔法呀!”哈利说,“她可以通过魔法给自己弄到食物和所有的东西,不是吗?”
“也许她可以。”邓布利多说,“不过我猜测梅洛普在被丈夫抛弃之后,就不再使用魔法了。她大概不想再做一个女巫了。也有另一种可能,她那得不到回报的爱情以及由此带来的绝望大大削弱了她的力量。那样的事情是可能发生的。总之,你们待会儿就会看到,梅洛普甚至不肯举起魔杖拯救自己的性命。”
“她甚至不愿意为了她的儿子活下来吗?”哈利问。
邓布利多扬起了眉毛。
“莫非你竟然对伏地魔产生了同情?”
“不,”哈利急忙说,“但梅洛普是可以选择的,不是吗,不像我妈妈——”
“你妈妈也是可以选择的。”邓布利多温和地说,“是的,梅洛普·里德尔选择了死亡,尽管有一个需要她的儿子,但不要对她求全责备。长期的痛苦折磨使她变得十分脆弱,而且她一向没有你妈妈那样的勇气。好了,现在我们站起来吧……”
他们扎入盆中冰冷的记忆里,在黑暗中坠落……几秒钟后,来到了伦敦一条繁忙的老式街道上。
年轻的阿不思·邓布利多顺着人行道大步流星地向前,穿过一道铁门,走进了一个光秃秃的院子。
院子后面是一座四四方方、阴森古板的楼房,四周围着高高的栏杆。他走上通向前门的几级台阶,敲响了门。过了片刻,一个瘦骨嶙峋、神色疲惫的女人把门打开了。
“下午好,我跟一位科尔夫人约好了。”邓布利多说。
“我就是。”科尔夫人说,她面部轮廓分明,看上去与其说是凶恶,倒不如说是焦虑,“进来吧。”
门厅里铺着黑白瓷砖,虽然很破旧,但是非常整洁,一尘不染。
“下午好,我叫阿不思·邓布利多。我给您写过一封信,请求您约见我,您非常仁慈地邀请我今天过来。”
“是的,是的,你跟我来吧。”
科尔夫人领着邓布利多走进寒酸简陋的办公室,里面的家具都很陈旧,而且不配套。她请邓布利多坐在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到了杂乱不堪的桌子后面。
“我在信上已经对您说了,我来这里,是想跟您商量汤姆·里德尔的事,给他安排一个前程。”邓布利多说。
“你是他的亲人?”科尔夫人问。
“不,我是一名教师,”邓布利多说,“我来请汤姆到霍格沃茨去念书。”
“你们怎么会对汤姆感兴趣呢?”
“噢,他一出生,我们学校就把他的名字记录在案——”
“谁替他注册的呢?他的父母?”
毫无疑问,科尔夫人是一个非常精明、让人感到有些头疼的女人。邓布利多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从天鹅绒西服的口袋里抽出了魔杖,同时又从科尔夫人的桌面上拿起一张完全空白的纸。
“给。”邓布利多挥了一下魔杖把那张纸递给了她,“我想,您看一看这个就全清楚了。”
科尔夫人的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即又专注起来,她认真看了一会儿那张空白的纸。
“看来是完全符合程序的。”她平静地说。
“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跟我说说汤姆·里德尔的身世?他好像是在这个孤儿院里出生的?”邓布利多追问道。
“没错,”科尔夫人说,“那是一个除夕夜,外面下着雪,冷得要命。那个年轻的姑娘踉踉跄跄地走上前门的台阶。咳,这种事情我们经历得多了。我把她搀了进来,不到一小时她就生下了孩子。又过了不到一小时,她就死了。”
“她临死之前有说过什么话吗?”邓布利多问,“比如,关于那个男孩的父亲?”
“是啊,她说过。”科尔夫人说,“她说‘我希望他长得像他爸爸。’老实说,她这么希望是对的,因为她本人长得并不怎么样——然后,她告诉我,孩子随他父亲叫汤姆,中间的名字随她自己的父亲叫马沃罗——是啊,我知道,这名字真古怪,对吧?我们怀疑她是不是马戏团里的人——她又说那男孩的姓是里德尔。然后她就没再说什么,很快就死了。
“后来,我们就按照她说的给孩子起了名字,那可怜的姑娘似乎把这看得很重要,可是从来没有什么汤姆、马沃罗或里德尔家的人来找他,也不见他有任何亲戚,所以他就留在了孤儿院里,一直到今天。”
汤姆。
安德洛美达知道里德尔有多憎恨这个平庸的名字。他蔑视任何把他跟别人拴在一起的东西,蔑视任何使他显得平凡无奇的东西。他希望自己与众不同,孤傲独立,声名远扬。
“他是个古怪的孩子。”科尔夫人说
“是啊,”邓布利多说,“我也猜到了。”
“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很古怪,几乎从来不哭。后来,他长大了一些,就变得很……怪异。”
“哪方面?”邓布利多温和地问。
“是这样,他——”
科尔夫人突然顿住口,目光越过桌子紧紧盯着邓布利多。
“他肯定可以到你们学校去念书,是吗?”
“肯定。”邓布利多说。
“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不会。”邓布利多说。
“不管怎样你都会把他带走?”
“不管怎样。”邓布利多严肃地重复道。
科尔夫人眯起眼睛看着他,似乎在判断要不要相信。最后她显然认为他是可信的,于是突然脱口说道“他让别的孩子感到害怕。”
安德洛美达垂下了眼睛,她听见自己旧日的言语
——她要让他们闭嘴!
——她要让他们害怕!
“你是说他喜欢欺负人?”邓布利多问。
“我想肯定是这样,”科尔夫人微微皱着眉,“但是很难当场抓住他。出过一些事故……一些恶性/事件……”
她语气迟疑地往下讲。
“比利·斯塔布斯的兔子……是啊,汤姆说不是他干的,我也认为他不可能办得到,可说是这么说,那兔子总不会自己吊在房梁上吧?”
“是啊,我也认为不会。”邓布利多轻声说。
“但我死活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爬到那上面去干这事儿的。我只知道他和比利前一天吵过一架。还有后来,夏天出去郊游,我们带他们去了海边——从那以后,艾米·本森和丹尼斯·毕肖普就一直不大对劲儿,我们问起来,他们只说是跟汤姆·里德尔一起进过一个山洞。汤姆发誓说他们是去探险,可是在那里面肯定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我可以肯定。此外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稀奇古怪……”
她看着邓布利多,目光沉着。
“我想,许多人看见他离开这儿都会拍手称快的。”
“也许……他不是故意的。”哈利突然说。
“他杀了你的父母。”安德洛美达冷声道。
“我没有忘记他是伏地魔!可是——”
从小哈利身上就会发生很多奇怪的事,所有人都把他当怪胎。达力那伙人欺负他,打他,拳脚相加。他不得不反抗。有一次蟒蛇柜前的玻璃不见了,他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大家都认定了他想害死达力。他被关在黑漆漆的储物间里,很久很久。
那双翠绿的眼睛里闪过水光。
“——可是没有人告诉你怎么控制魔力……你可能只是……想保护自己。”
“跟上吧。”邓布利多轻声说。
科尔夫人已经出了办公室,走上石头楼梯,经过那些穿着清一色灰色束腰袍子的孤儿们。
三位旁观者谁也没有再说话。
科尔夫人带着邓布利多到了三楼走廊的第一个房间。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小屋,只有一个旧衣柜、一把木椅子和一张铁床。一个男孩坐在灰色的毛毯上,两条长长的腿伸在前面,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读。
汤姆·里德尔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儿冈特家族的影子,梅洛普的遗言变成了现实他简直就是他那位英俊的麻瓜父亲的缩小版。对十一岁的孩子来说他的个子很高,黑黑的头发、苍白的脸。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来人。
“你好,汤姆。”邓布利多说着走上前伸出了手。
男孩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去握了握。邓布利多把一把硬邦邦的木头椅子拉到里德尔身边,这样一来,他们俩看上去就像是一位住院病人和一位探视者。
“我是邓布利多教授。”
“‘教授’?”里德尔重复了一句,他露出很警觉的神情,“是不是就像‘医生’一样?你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她叫你来给我‘做检查’的?”
他指着刚才科尔夫人离开的房门。
“不,不是。”邓布利多微笑着说。
“我不相信你。”里德尔说,“她想让人来给我看看病,是不是?说实话!”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凶狠响亮,气势吓人。这是一句命令,看来他以前曾多次下过这种命令。他突然睁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邓布利多,而邓布利多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和蔼地微笑着。过了几秒钟,里德尔的目光松弛下来,但他看上去似乎更警觉了。
“你是谁?”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是邓布利多教授,我在一所名叫霍格沃茨的学校里工作。我来邀请你到我的学校——你的新学校去念书,如果你愿意的话。”
听了这话,里德尔腾地从床上跳起来,后退着离开了邓布利多,神情极为恼怒。
“你骗不了我!你是从疯人院里来的,是不是?‘教授’,哼,没错——告诉你吧,我不会去的,明白吗?那个该死的老妖婆才应该去疯人院。我根本没把小艾米·本森和丹尼斯·毕肖普怎么样,你可以自己去问他们,他们会告诉你的!”
“我不是从疯人院来的,”邓布利多耐心地说,“我是个老师,如果你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我就跟你说说霍格沃茨的事儿。当然啦,如果你不愿意去那所学校,也没有人会强迫你——”
“我倒想看看谁敢!”里德尔轻蔑地说。
“霍格沃茨,”邓布利多继续说道,似乎没有听见里德尔的最后那句话,“是一所专门为具有特殊才能的人开办的学校——”
“我没有疯!”
“我知道你没有疯。霍格沃茨不是一所疯子学校,而是一所魔法学校。”
沉默。里德尔呆住了,脸上毫无表情,但他的目光紧紧盯住邓布利多。
“魔法?”他轻声重复道。
“不错。”邓布利多说。
“我的那些本领,是……是魔法?”
“你有些什么本领呢?”
“各种各样。”里德尔压低声音说,兴奋的红晕从他的脖子向凹陷的双颊迅速蔓延。他显得很亢奋,“我不用手碰就能让东西动起来。我不用训练就能让动物听我的命令。谁惹我生气,我就能让谁倒霉。我只要愿意就能让他们受伤。”
他重新坐到床上,垂下了脑袋,盯着自己的两只手,像在祈祷一样。
“我早就知道我与众不同。我早就知道我很特别。我早就知道这里头有点什么。”
“对,你的想法没有错。”邓布利多说,他收敛笑容,目光专注地看着里德尔,“你是一个巫师。”
里德尔抬起头。他的面孔一下子变了,透出一种狂热的欣喜,使他精致的五官变得粗野了,那神情简直像野兽一样。
“你也是个巫师?”
“是的。”
“证明给我看。”里德尔立刻说道,口气和刚才那句“说实话”一样盛气凌人。
邓布利多扬起眉毛。
“如果,按我的理解,你同意到霍格沃茨去念书——”
“我当然同意!”
“那你就要称我为‘教授’或‘先生’。”
里德尔的表情僵了一刹那,接着他突然以一种判若两人的彬彬有礼的口气说“对不起,先生。我是说——教授,您能不能让我看看——?”
安德洛美达为伏地魔的吃瘪感到痛快。她看到年轻的邓布利多从西服上装的内袋里抽出魔杖,指着墙角那个破旧的衣柜,漫不经心地一挥。
衣柜立刻着起火来。
里德尔刚要向邓布利多兴师问罪,火焰突然消失了,衣柜完好无损。
“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邓布利多说。
果然,里面传出微弱的咔嗒咔嗒声。里德尔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情。
“把门打开。”邓布利多说。
里德尔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过去猛地打开了衣柜的门。挂衣杆上挂着几件破旧的衣服,上面最高一层的搁板上有一只小小的硬纸板箱,正在不停晃动,仿佛里面关着几只疯狂的老鼠。
“把它拿出来。”邓布利多说。
里德尔把那只晃动的箱子搬了下来。
“箱子里是不是有一些你不该有的东西?”邓布利多问。
里德尔用清晰、审慎的目光深深地看了邓布利多一眼。
“是的,我想是的,先生。”他干巴巴地说。
“霍格沃茨不允许这种行为。”邓布利多说,“进入我们的世界就要服从我们的法律。”
“知道了,先生。”里德尔说。
“你要把抢来的东西还给它们的主人并向受害者道歉。”邓布利多平静地说,一边把魔杖插进了上衣的口袋里,“我会知道你有没有这么做。”
里德尔冷冷地盯着邓布利多,似乎在掂量他。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男人和男孩,互相凝视着。
安德洛美达绕开他们,看见了伏地魔的战利品。被那个有史以来最危险的黑巫师收藏在箱子里的只是一堆寒酸的小玩意儿
一个游戏拉线盘,一只银顶针,还有一把失去了光泽的口琴。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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