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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欲言又止,似有所顾忌。

楚南瑾掏出碎银,小二喜笑颜开地接下,环顾左右,小声道:“是。小的听来抬酒的几位大人说,布政使司里来了贵客,不知怎的,又来了一拨不速之客,两拨人见面就吵了起来,谁也不让谁,越吵越凶,抄家伙动起了手……”

小花听着,忍不住“噗嗤”一笑,楚南瑾看过来,她从食堆里抬起头,眉眼弯弯道:“我只听说过小孩儿会打架,怎么这些大人都这么大个人了,也会打架呀?”

小二揣着碎银喜不自胜地下了楼,楚南瑾笑着看她,跟她说起了此中纠葛。

布政使司的贵客,便是按察使一众,而那后来者,并与按察使起冲突之人,楚南瑾不用想也知是何方人。

按察使为人和善,但身为言官,且身兼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总有树敌,但遑论最不对付,且身在徐州的,也只有那位徐州州判王治延了。

这位州判可不简单,官运亨通,好不威风,曾官拜内阁次辅。却因为一些陈年旧事,与按察使素不相能,遭以按察使为首的一众御史疯狂弹劾,芝麻粒点的事也能在朝堂上撕个昏天暗地。

王治延为人谨慎,两人吵了十几年,按察使也未能将其拉下马,反而眼睁睁地看着他平步青云,春风得意,气闷之下生了一场大病,倒是偃旗息鼓了一阵。

王治延却以为这位多年的死对头终于计穷力尽,敲锣打鼓地庆贺,流水宴一场接着一场。

在他志得意满、容光焕发之际,按察使忽然带着若干佐证卷土重来,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按察使言之凿凿、铁证如山,王治延被一众御史弹劾得哑口无言。而他的上峰首辅大人刚正不阿,不仅未帮他说上一句,还险些当场加入弹劾他的队伍。

他差点当场气昏,最终被贬谪徐州。

离京之前,两人狭路相逢,又吵了一架,王治延骂按察使小人得志,按察使嘲讽他裤腰带都比乌纱帽要紧,两人顶着烈阳对骂了几个时辰,双双中暍方罢。

至此经年未见。

王治延听闻按察使途径徐州,便怒火冲冲地带着人马而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布政使是个和事佬,知晓两位死对头都是嗜酒之人,便提议让双方人马比试酒量。

一则这事也过去了几年,杯酒泯恩仇,或许两人关系会因此缓和;二则双方都是或曾是京中权贵,打起来实在丢面,平白让百姓笑话。

他在几十里外有座山庄,能容纳数百人,当即买了几大车美酒,带着两个麻烦及其人马去了山庄。

楚南瑾轻声叹息,按察使素日里明察秋毫,遇上王治廷,却是失了理智,京官们笑谈他们二人是“野草烧烈油,至死不罢休”。

小花道了句:“可不就是小孩儿吵架么。”

楚南瑾轻轻一笑,道:“念兰说得对。”

小花嚼完嘴里的东西,问道:“哥哥,那我们是该去庄子找那位大人,还是在这儿等他回来呀?”

楚南瑾温然一笑:“待念兰吃完东西,哥哥再与你说这件事。”

小花颔首。她虽然吃了不少东西,胃口仍旧盈实,总觉得每道菜都美味绝佳,直到吃到肚子鼓囊囊的,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方才作罢。

她放下竹箸,正襟危坐,道:“哥哥说吧。”

“可吃饱了?”

小花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饱了,不能再饱了。”

闻言,楚南瑾垂下视线,落在人影交织的街道上,“此事有诈。”

小花愣住:“……啊?”

“王大人虽与按察使素来不和,上门的时机也未免太过巧合,如此之快地知晓按察使动向,其中必有人在作梗,那通风报信之人,兴许与迢县刺客是同一主使。”

小花茫然道:“刺客给王大人通风报信,故意让他引开按察使,就是不想让我们与按察使汇合吗?”

楚南瑾轻笑道:“念兰真聪明。我丢了符牌,行事诸多不便,那人在布政使司布下埋伏,兴许就是在等着你我二人送上门去,再一网打尽。”

小花眸中流露出讶异之色,崇拜太子聪慧的同时,也在心底庆幸,要不是哥哥料事如神,他们恐怕就要自投罗网了。

“可是哥哥,到底是谁想杀我们?”

“哥哥也在琢磨。此处不宜久留,先离开这吧。”

两人下了酒楼,不似来时的冷清,街道摩肩擦踵,往来如潮,楚南瑾不着痕迹地将小花拉至身侧,护在远离人群的外道。

就在此时,一道铿锵有力的鼓声迎风而起,起势高昂。

小花循声望去,只见昂扬鼓声中,一名头戴纶巾的汉子抱着装满水的木盆,忽地身体前倾,泼向离他最近的女子。

那女子被泼了满身,襦裙尽湿,却非但不气,反而满面笑容。

小花手指着,惊得合不拢嘴,道:“他,他们……”

楚南瑾笑着解释:“那男子并未在闹事。此乃本地民俗,一到冬日,百姓们鼓舞乞寒,以水相泼,并以此为乐。”

小花轻应了一声,心中崇拜更甚。太子殿下果然懂得很多呢。

以汉子为始,竞相泼水的百姓越来越多,两人所在之处也无法避免。

楚南瑾将小花完完全全地护在身后,抬起右臂,长袖遮至发顶,将溅起的水花挡在了袖侧。

小花瞳孔放大,紧拽着他的袖角,心跳乱了分寸。

水花扬起的那一刹那,楚南瑾余光轻瞥,透过晶莹圆润的水珠,望见一抹森然的银光,温然的面容刹时变得肃穆。

小花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紧握住右臂,从欢呼作乐的人群中飞奔起来,耳侧寒风呼啸不止。

与此同时,藏匿在暗中的黑衣人拔刀而出,百姓被这阵仗吓得落荒而逃,纷纷涌向街道两侧。

有了混乱的人群作掩,二人虽没那么容易被抓获,却到底比不过训练有素的刺客,眼见着一名黑衣人追了上来,楚南瑾忽然顿步,顺手抄起路边摊上的斗笠,掷向追兵。

黑衣人视线被挡,暂缓了脚步,二人刚将其甩开,屋檐上忽然腾空落下一道黑影,长刀劈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花。

“哥哥!!”

“嘶啦”一声,在长刀即将砍到小花的瞬间,楚南瑾将她扑倒在地,翻滚一圈,躲过了袭击,袖侧衣帛避闪不及,被长刀划出一道深长的口子,有鲜血涌出。

小花双目通红,却被他用长袖遮住双眼,耳边是他清润如初的嗓音:“无妨,念兰莫看。”

楚南瑾虽看起来文弱,却出乎意料地挡住了刺客几波攻势,将她护得毫发无损。

小花望不见他是否受了重伤,内心如蚂蚁啃噬般慌乱。但她知晓自己的斤两,不敢轻举妄动,怕给他添麻烦。

就在此刻,不同于衣帛划裂的刺声传来,楚南瑾轻声闷哼,也因此抓住了空子,攥着小花趁机逃离。

衙府官兵姗姗来迟,黑衣人见状不妙,朝着四面八方散开,只余下心有余悸的百姓。

……

周身景色飞速倒退,小花不知被他攥着跑了多远,逐渐远离人烟,藏入曲深幽静的山林之中。

楚南瑾的脚步愈来愈慢,手上力道渐松,没走出多远,他浑身力道尽卸,捂着胸口,倚着一棵大树,身子缓缓低了下去。

小花这才看到,楚南瑾脸色苍白,杏白的圆领袍淌着血红,恍然明白方才那刺声,是利器狠狠地扎入了他的肉里。

伤处还在往外翻着血,小花慌了神,双手颤巍地打开包袱,翻出衣物,用石子划开布料,蹲下身去。

楚南瑾的胸上、臂上皆有伤处,都是为护她被刺客伤到的。

小花小心翼翼地掀起他的衣物,瞧见瓷色肌肤上触目惊心的刀痕,双手颤抖地为他包扎伤处,眼里盈满着泪水,不多时如雨般挥下。

她自幼在爹娘身边长大,从未体会过什么叫关爱,对她来说,每年新正时,平日总苛责她的爹娘能许她上炕吃饭,少有的和颜悦色,便是爹娘对她的爱。

更不敢肖想,有人会用命去护她。

她与他相识不过短短几日,她不过是他一个素昧平生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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