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各行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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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羿虽然姓雷,但并非六分半堂的直系弟子,他只不过是刚好姓雷,又刚好加入了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分堂众多,总堂位于汴京繁华处,只有优秀的直系弟子能被喊去总堂。
雷羿惨遭失恋,又被逮进去和情敌面对面坐牢,心情郁闷;第一次去总堂却是因为自己斗殴误伤路人一事。
总堂的管事对他说“步明灯身份特殊,陛下对他十分青睐,如今还暂住与神侯府,金风细雨楼打算派苏杭携礼致歉,你也要去。”
雷羿鼻青脸肿带着歉礼登门,路上还遇见情敌苏杭,结果两人在神侯府门口等了小半天,从追命捕头口中得知今日很难见到步明灯,他沮丧地回了总堂,小心翼翼地把情况一禀,在堂外等了半晌,管事让他先回去。
虽说被叮嘱要诚恳向步明灯道歉可是雷羿到现在都不知道步明灯到底长什么模样,他甚至没敢说自己不知道步明灯的长相。
他和苏杭斗殴时醉得不清,脑子和眼睛都被浆糊糊满,那时四周又昏暗无比,他怎么可能看清步明灯的模样?就算说步明灯面色苍白穿着淡色衣裳,可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出来呢?
病秧子的话,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不也是个病秧子么?
雷羿心知自己今后怕是很难留在汴京,办事不利不说还给了金风细雨楼找茬的由头。
一想到这里,他便沮丧得难以自拔,在沿途守卫的注视下,出了总堂界地便去借酒消愁。
此时天色已晚,雷羿选了个僻静的酒楼,苦于囊中羞涩没能点包间,缩在二楼的角落默默喝酒。
二楼比一楼安静许多,几乎没有客人。
靠着栏杆一侧有两位客人对坐,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既没有吃饭也没有喝酒,反倒握着笔在那写字,偶尔相视一笑。
雷羿咦?
他脑袋昏沉,只瞅着那两人你写罢后我来写,硬是不开口说话,很是茫然,心中思忖莫非如今的读书人都以纸笔而非口舌交流?
他一边喝酒一边看,看了许久,栏杆边的两人一句话都不曾说,纸却是换了一张又一张,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晏游和步明灯是真的没什么好聊的,好在步明灯的人设是个哑巴,不用仔细想他们该谈什么,只等着主线角色们的脑补就行。
所以两人正在玩画画接龙。
这家酒楼是六分半堂的酒楼,也是狄飞惊偶尔会来的酒楼,因为没有六分半堂的标志,连六分半堂中有一大半的人都不清楚。但晏游手持游戏系统,堪称无往不利。
狄飞惊不在这里,但晏游一个人来的次数不少,酒楼的掌柜看晏游带着个陌生人上门,还携着笔墨纸砚,表情镇定无比,等到看他们用完饭后叫来小二清理桌面——之后开始画画,表情仍旧镇定,但眼睛里分明布满问号。
雷羿迷惑得很,酒意上涌,抱着酒罐慢吞吞得走上前,在桌面上看到一只黑白分明的大王八。
步明灯微微仰头,认出雷羿,移开视线,而晏游对雷羿道“如何?是副不得了的大作吧?”
雷羿脑子进了水,认真地端详片刻,道“是只了不得的大王八!你们怎么喂的?”
晏游拿起笔在纸上随手画了几条小鱼小虾,道“这样喂。要来点吗?”
雷羿道“生鱼不好吃。”
晏游唰唰在小鱼下面画了堆篝火,道“我给你加点火,带回去和你的心上人一起吃吧。”
他不提心上人还好,一提雷羿便想到自己逝去的恋情,悲从心来,潸然泪下“呜——-——哇--!”
晏游看着他,步明灯却别过脸,嘴角微微上扬。
雷羿伸手擦泪,放下手时忽然瞥见步明灯露出的右侧脸颊上的伤,迟钝的脑子开始转动,问道“你也受伤了吗?”
果然是没认出来。
晏游想。
“因为被卷进两个为情所困的男人的争斗中,他受伤了。”
晏游帮新朋友解释,步明灯点了点头,看向雷羿。
雷羿僵住,这遭遇似乎有些熟悉而且这位公子一句话也没说……
楼梯上狄飞惊悄然冒出,对此刻洋溢着古怪氛围的二楼表示沉默,安静地在一旁坐下。
晏游看见了他,挥手“哦,你来了!”
雷羿回头,看见狄飞惊后酒醒了大半,冷汗直冒“大堂主!”
狄飞惊一顿,这才知道方才说了一堆傻话的醉汉是六分半堂的弟子。
晏游“啊”了一声“你们认识?那我和步明灯先走一步——”
雷羿汗毛倒竖“等一等,我还没道歉!先别走——”
晏游笑眯眯地点头,拉上步明灯,两人抄起桌上笔墨纸砚,头也不回地走了。
雷羿“”
晏游对步明灯道“这样也算对他的惩罚了。”
步明灯笑着点头,脸颊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被牵动,他眉头微蹙。
“很疼吧。”晏游道,“看起来就很疼。”
而且事实上确实很疼。
步明灯还是点头,嘴角微微扬起。
天际明月皎皎,繁星闪烁,虽然在旁人看来是两个人,但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步明灯不会被晏游这个本体影响,谨遵人物设定,某种意义上他二人也算不同的个体。
“来,握个手。”
晏游和步明灯握手,停顿片刻,相视一笑。
身为步明灯新认识的朋友,晏游跟着步明灯回到神侯府,门房先是看见步明灯,随后才看见步明灯身后的晏游,对晏游的身份产生了疑问。
晏游举手道“我是步明灯的新朋友,和你们家的三四两位捕头也是朋友。”
门房急匆匆地跑进屋通报,半刻钟不到,追命出现在他们面前。
晏游道“我来做客了,欢迎我吧。”
追命眉毛一跳“你——”之前不是不愿意来吗?
晏游笑道“开玩笑的。我只是来送步明灯一程罢了,毕竟他很快就要离京,我之后怕是没机会见到他了。”
苏杭惊疑不定地探出头来,满心疑问步公子要离京?陛下愿意放步明灯离京?他的地位莫非没有那么重要?
晏游目光一转,瞥见苏杭的脸,双目微眯一瞬,向原地的追命和步明灯挥挥手,转头便走。
追命……这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目送晏游走远,追命和步明灯进府,他将苏杭的来意告诉步明灯。
雷羿走后,追命便请苏杭进府等待,苏杭在外和雷羿憋气硬等,确实累了,便进府小坐,等到这个时辰才等到步明灯。
步明灯面对苏杭的歉礼似乎感到苦恼,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苏杭十分真诚地道“是我不好,我本就不该陪雷羿耍酒疯,连累步公子至此。”
他第一次认真看步明灯,身形瘦削,面色比常人白上一分,透出一种透明的光泽感,和初见时没什么两样。
再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制住一名壮汉的模样。
苏杭怀疑自己的记忆可能出了错,三个月前先他一步制住叛徒的人当真是面前的步公子吗?
步明灯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接过苏杭的歉礼,算是应下这番道歉。
苏杭完成任务,自觉在步明灯面前留下来好印象——与六分半堂耍酒疯的雷羿相比,他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天边,于是心满意足地告辞。
步明灯对着收下来的歉礼沉默,似是在发愣,追命视线掠过,又立刻飞了回去,略带困惑地盯着他。
方才粗略一瞥,步明灯的神情显得太过漠然,但再一细看,又像是错觉。
*
苏杭回到金风细雨楼,将自己今日的见闻详细说与苏梦枕听,他与步明灯只短短见了一面,又不能对话,对步明灯的印象显得过于片面。
温和、羸弱,却又能制伏一名比他强壮的男人。
当日见到那副情景的只有苏杭一人,但他此刻又自己怀疑自己的记忆,苏梦枕听他绞尽脑汁地回忆,很是无奈“不要想了。”
苏杭挠挠头,又道“我听小晏先生说步公子过些日子可能就要离京了……”
苏梦枕抬眼,有几分惊讶“小晏先生?”
杨无邪对此处出现晏游的名字也感到奇怪“怎么又和小晏先生有关了?”
苏杭将自己在神侯府外见到晏游的事情如实说出,当初晏游的故事太有趣,他忙里偷闲时也去听过几次,对开朗活泼的晏游印象深刻。
“他们好像才认识,小晏先生说送新朋友回府——楼主,步公子当真身份重要么?陛下竟然愿意放他离京?”
晏游的事放在一旁,苏梦枕沉吟,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杨无邪解释道“他很重要,不知道你可否注意到了这一个月以来汴京城中的新变化——道路修缮变得平坦,城中行驶的马车也变得更加稳当,还有可清晰映出人脸的玻璃镜,杂货铺中卖的香皂,这些都是他带来的,除此之外,他还呈上了几种新式武器的方子,不过详细情况没有多少人知道。”
苏杭当然发现了那些小变化,他甚至买过香皂送给小翠做礼物,听到这些都与步明灯有关,怎么想都有点不可置信。
苏梦枕沉吟完毕,得出结论,他们礼数到位,步明灯想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担心再多都没有用处。
他向面前两人简短叮嘱一番,杨无邪与苏杭便各自退下。
苏梦枕重新投入文书工作之前,思及步明灯,脑海中还是只有一个形象模糊的羸弱青年。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桌面上。
*
步明灯完成见小晏先生一面的心愿,心满意足,连神侯府众人都察觉到他外溢的开心。
心愿实现之后,步明灯开始准备离京的事宜,他一个人进京时没有带多少物品,离京时则更加方便,故而准备起来慢慢悠悠,毫不着急。
顾惜朝和步明灯能够相处的日子所剩无几,步明灯替顾惜朝向韦空帷告假,趁离去之前还有些日子,带他在汴京城中游玩。
步明灯对顾惜朝的学业并没有过分要求,他的态度是只要好好学习,其余时间做什么都无所谓。
顾惜朝跟着他走遍大街小巷,心情十分奇妙,步明灯是在认真对他好,这让顾惜朝几乎有一种错觉——步明灯把他当作家人。
可事实上顾惜朝对步明灯一无所知,甚至连步明灯乃洛阳人氏也是从神侯府等人口中得知的。
步明灯食欲寡淡,却很乐意为顾惜朝买各种吃食点心。回神侯府的路上,顾惜朝小心地提着步明灯买给他的点心,伸手摸了摸肚子,只觉得自己从遇见步明灯之后每天都吃得很饱。
“步公子。”
一辆马车停在两人身边,年轻的神通侯撑起帘子,露出一张引人亲近的笑脸。
顾惜朝仰头看他,年轻人清俊潇洒,居高临下,如隔云端,未曾分给他一丝视线,与他有云泥之别。
步明灯轻轻颔首,周身气质温和沉静,丝毫不输方应看。
方应看笑道“我听江掌柜说了,步公子得偿所愿,与小晏先生见了一面。”
步明灯的笑容显得真挚了很多,轻轻点头。
方应看目光在他右侧面颊上的伤疤停留了片刻,步明灯察觉到他的视线,但因为不能说话,他很干脆地什么都没有表示。
“你便是顾惜朝了?”方应看垂眼看向顾惜朝,笑容明朗,“步公子写过你的名字。”
顾惜朝见他笑容亲切,毫无高高在上之意,对方应看升起一丝细微的好感,亮着眼睛点头。
他此时还不知方应看身份,但从方应看所乘车马和驾车之人的模样来看,便能够断定方应看身份不凡。
所谓的达官贵人,大部分都是蛮不讲理的人,而面对达官贵人们,顾惜朝只会更加谨小慎微。
方应看笑了笑,收回脑袋,轻快地向步明灯眨眼,道别“步公子,日后有缘再叙,在下先行一步。”
步明灯点点头,注视着马车远去,嘴角笑意犹在,却似隔了一层浅淡的云雾。
日后日后,可能是很多很多日以后了。
晏游幸灾乐祸地想。
因为二号马甲很快就要离京了,而方小侯爷还半点都不知道。
谁让方小侯爷好感度难刷呢,那他只好比小侯爷更难刷,甚至不给这厮刷好感度的机会。
*
步明灯向皇帝郑重告辞,他离去之日时晏游本来不打算特意去送他,毕竟究根结底一切都是做戏。
那日天高气爽,云淡风轻,晏游握着毛笔发呆,连系统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离步明灯出发的时间愈来愈近,晏游飞快放下毛笔,墨汁飞溅,在空白的纸上晕染开一层墨迹,衣裳也沾上一点墨色,他却无暇处理,跳窗翻墙出了院子,往城门处飞奔而去。
步明灯自己一个人来京,离京时也要一个人,神侯府众人一想到他要顶着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驾车,都觉得不大行。
但步明灯坚持一个人,他固执起来谁也无法劝服他,步明灯向神侯府众人道别,孤身一人驾着马车向城门处驶去。
在城门口,衣裳微乱、笑容爽朗的晏游等着他。
两人相望一瞬,晏游仿佛看见过去在病床上养病的自己,也看见未来拥有崭新模样的自己。
晏游上前和步明灯握了握手,道“一路顺风。”
步明灯回握,笑容清浅,但分外真挚。
很久以前,晏游重病缠身,与病魔斗争十数年,未能战胜病魔。那时的医疗科技与星际时代相比并不发达,却有一种名为“人体冷冻”的技术。
他的家人不希望他一生只有困于病房的记忆,签下了将他冷冻起来的协议。
家人希望几十年、或者百年之后,在医疗技术能够治疗他的时代,晏游能够拥有新的人生。
但晏游苏醒时,离他沉睡的那天过了不止百年,直到星际时代他才被唤醒。
那段漫长的岁月里地球发生了太多事情,久到沧海桑田,物非人非。
最终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陌生的世界,疯狂汲取陌生的知识,努力适应陌生的环境。
两人短暂地握了下手便各自收回,步明灯对晏游微微一笑,扬手挥鞭,马车行驶起来,渐行渐远。
晏游没等马车离开视野便愉快地背手往回走,他虽然心里感慨,但不至于悲切万分要当个石块一样一动不动。
步明灯有步明灯的事,他自己也有自己的事,四个马甲与本体都有各自要做的事,这不正是他理想中的《江湖onine20》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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