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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申小菱极其厌恶这个名字,像是挂在墙上的工具,分门别类地编了号。
“我不是你的小四。”她说道。
薛石隐闻言摇摇头:“那你是谁?”
她撑着桌面站直了身体。
即使双脚如踩着刀海般疼痛,她依旧挺直了腰,认真地陈述:“我是申小菱,我不是小四,更不是你的小四。”
“鹤喙楼百名门徒,都是我的人。而我——”薛石隐见她听得认真,将她按坐在凳上。又说道,“你们可以怨我行差踏错,我却只能以悔为鞭。”
“悔?”
“是,我后悔前日不该带你和三十七出门游湖。”
那一日,见她提到夜游西湖看灯船的神情,让他动了恻隐之心。这是他步步为营多年,唯一的一次徇私。不,应该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让二十三给她治脚。
申小菱追问道:“所以你见到丹儿的遗体了,也确定是她了。”
“是。她被李知府弄回了府衙,我去看了。”薛石隐皱着眉缓缓说道,“被人从身后刺了两剑。就是绣使的剑。”
申小菱心中说不出的难过。那个少言寡语又力大无穷的丹儿,认识不久,却觉得可以依靠的丹儿,为了一无是处的自己,竟牺牲了性命。
三年以来,她一直活得自在逍遥。可自从在老阳楼见了萧伯鸾,不到一个多月,她识遍了世间险恶,阴谋诡计和人心叵测。
孙闯和那三个库头的死,她尚能冷漠以对。可身边有血有肉有灵有魂的丹儿也死了。
这里果然还是一个用冷兵器随意杀人的时代。
“你让她带我走,想的就是如有万一,可以牺牲她,来保全我。”她终难承受这生命之重。
薛石隐并不否认:“你身边危机四伏,不会武也不会医,最需要三十七。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怎会不难过?我也再找不到合适的人。”
“难过?合适?”申小菱捏紧了拳头,斜睨着凤眼看他,“丹儿是她的化名吧?你连个名字都不给她,‘你的人’只是你获取兵符的工具罢了!”
薛石隐胸口闷住了些怒气。
他想要抓住她,用力摇醒那个在她身体内沉睡的小四。
手握了又张开,张开又握住。最终,他只是将脸贴近她的,一字一句地低语:“你不记得,我不怪你。当年是你提议的,你说——”
“我提议了什么?”她不想面对自己的过去。
“你说名字除了能指向你的软肋,毫无用处。‘四’是你选的,你说你已四大皆空。你还说:我们没有资格去风花雪月,附庸风雅。只待事了,若还活着,就遁入空门。如若死了,就魂归故里。”
小四说这几句话的神态和语气,历历在目,言犹在耳。现如今,人是心非,薛石隐有了一丝被抛弃的滋味。
“只待事了?什么事?”她抓住了重点。
这是个敏感的问题。
他审视了她的眼神,最后走向窗口,轻叹:“你既说你不是小四,这事也就不是你的事。”
申小菱没有太多好奇心。这样的状况,少知道一分,便安全一分,但有一事,她必须要做。
“我要为丹儿做一件事。”既然这世界有自己的规则,那她就按照这个规则来做事。
“何事?”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谁杀了她,我就杀了谁。”
这话说得太稚嫩,又太负气。
他耐着性子:“我知你报仇心切,我又何尝不是?你不要以卵击石,绣使岂是随便可杀的?若能杀,我早就将他们剿灭殆尽。”
见她不说话,又道:“擒贼先擒王,萧伯鸾不除,我们还会牺牲更多的人。”
的确是这个道理。申小菱深思了起来。
“今日,”薛石隐坐在了她对面,“我和你讲了不少鹤喙楼的事,想的是你我少一些猜疑。丹儿的仇,我们肯定要报,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是弄明白赵丏和钱六爷的关系。只有把萧伯鸾藏匿兵符的缘由找到了,我们才能一举将他拿下。”
“兵符当真还在他手里?”申小菱问道。
“在。”薛石隐点点头。“此事疑点重重。你别忘了我们还做了一道假兵符,你被人抓去,拿走的就是这假兵符。”
面对千头万绪,错综复杂的过去和现在。她心生退意,将脸埋进了双手:“你能不能找一个人,死囚什么的,代替我死掉。我只想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薛石隐一愣,又冷声说道:“你在萧伯鸾处,应该也见识过他暗卫的厉害了,怎会异想天开,想要金蝉脱壳。”
又冷笑:“你刚才还说要为三十七报仇,现在就要躲起来过安生日子了。”
申小菱用手搓了搓脸,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说要杀人,可我连剑都不会拿。我要真杀了人,我不也成了刽子手了吗?”
薛石隐闻言在她蹲了下来,拉开她的手。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不需要杀人。”
当年的小四也不是鹤喙楼的杀手。
“要知道,取人一命太容易。我们要的是连根拔起,萧伯鸾和他背后的秘密,必须水落石出。这也是我当年送你去萧家的目的。”
见她双眸中有着自己的倒影,薛石隐柔软了语气:“鹤喙楼只有一百一十一名门徒,不增不减不补。现在三十七死了,门徒又少一人。你若再不振作,我们如何能尽快查出真相?”
申小菱十分清楚自己的状况。丁墨不可信,萧伯鸾也不可信。只有眼前这个人可以选择。至少,他舒展了自己最痛恨的三寸小脚。
“我记得郭大夫说我的脚是新伤。”
“是,你本就不曾裹足。萧伯鸾手里有一个白毛怪人,曾是二十三的同门师弟。因试药弄坏了身体,缩成了侏儒,全身毛发尽白。连瞳孔都变成了白色。”
薛石隐继续道:“他用折骨之术将你的脚箍小。又用蝴蝶针法将你的脸也变成了田小菱的模样。天下除了萧伯鸾和白毛怪人,也就只有我知道你究竟是谁了。”
申小菱摇摇头:“不,还有一人。”
“哦?还能有谁?”
“薛石隐手下有一个人,名为知树。他第一眼见我,就知道,我不是田小菱。”申小菱将见知树的情形细细说与薛石隐。
薛石隐认真听着,又微微笑着:她终于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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