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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天边微亮,薛石隐悄悄从窗口翻身出去,踪迹一闪即匿。待到天大亮了,他才从官驿里出来。
皱巴巴的长衫外拢着墨袍,让人别扭的蓝花布包袱依旧在他肩头。
昨晚的长谈,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太多解脱,但那一个拥抱,使他多年来第一次滋生了愉悦的情绪。
然而,这种情绪对于鹤喙楼的楼主亦或者银台司的执笔都不是一件妙事。
宁妃就要省亲了,不出半个月。按常理,嫔妃断不会在冬日省亲。可有了这兵符,谁又会按常理行事呢?宁妃为何会要这兵符,是他始终捉摸不透的一点。
从冯家玉石俱焚的态度,可见宁妃要将钱六爷的行踪就此毁去,并嫁祸给申小菱的决心。那牢房里的冯氏夫妇不可出一点岔子。
若非申小菱遇险,他还能想办法将冯氏二人偷龙转凤地弄到鹤喙楼悄悄审问。为了她,他情急之下,走了一步险棋——报官。
李知府,名为李常儒,当朝宪台首座林桢文之门生。李常儒资质平庸,只因舍身娶了林桢文的老侄女儿方得了沾亲带故的便宜。
薛石隐对庸官,并无小觑之心。万勰帝敢放他在富庶的杭州府,岂能只是看了林宪台的面子?从萧伯鸾入杭,明王修饬行宫,再到宁妃归省,明年亲巡,杭州事无巨细,定是尽在其掌握之中。除了李常儒,他想不到第二人。
撒盐一般,天渐渐飘起了小雪。一粒粒地落在薛石隐的脸颊上。他勾着脖子,一手用广袖挡住脸,另一只手将包袱护在怀中,踮着脚生怕湿漓的泥泞弄脏了靴子。
他走到了府衙,掸掸肩上并不可见的雪粒。
一名小吏迎上前来。
“李大人可在?”薛石隐问。
“在,萧指挥使来了,正陪着李大人审犯人呢。”小吏答道,“萧指挥使吩咐,薛大人来了,让小人带您去牢里。”
有姓萧的在,这冯氏夫妇死不了。
薛石隐摆摆手:“我去那地作甚?李大人前日答应要给本官查阅的卷宗可放在文室了?”
小吏道:“小人不知,还请薛大人莫要为难小人。”
薛石隐气得跺脚:“这萧指挥使当真是不讲道理吗?本官是银台司的人,又不是绣使,有什么话,让他自己来找本官说便是。”
说着又心疼地弯腰确定靴子上没有溅上泥点。
萧伯鸾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越多的人知道钱六爷的下落,这半枚兵符找不到就越是顺理成章的事。那萧伯鸾手里的那半枚就更安全了。
薛石隐稳稳地坐在了案前,勤恳地抄录着卷宗。
不过一个时辰,小吏又来请他:“菱家铺子的申氏来了,萧指挥使请薛大人一同听案。”
薛石隐恍若未闻,仍埋头疾书。
又过了一个时辰。
薛石隐听见外间脚步声沉稳有力,知道是萧伯鸾来了,嘴角勾起一抹笑,又立刻隐了去。
萧伯鸾站在门口,顿了一下步伐,冷声道:“薛大人贵人事忙啊。”
薛石隐抬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萧指挥使有何吩咐?”
萧伯鸾跨进门槛,信手翻着案上的卷宗:“薛大人这次回京,应当从苟大人处得了陛下的旨意,要你配合我们调查中秋西湖游船纵火案。“
薛石隐点点头道:“正是。萧指挥使何时查钱六爷的案子,请务必知会小官,小官必定全力配合。”
“薛大人,”萧伯鸾侧头用只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你带着申氏夜探西湖之后,物证里可是丢失了一块烧焦的木头。其中的关联,想必你我都清楚。你说,是你拿走查案了,还是申氏藏匿了罪证?”
是姓萧的送给申小菱做生辰贺礼的那一块。
薛石隐摸摸鼻子,去包袱里翻了又翻,掏出一个册子,沾着墨汁的手指划过纸面,认真地说道:“小官手里确实有一块,也确是那夜在西湖边取的,萧指挥使可算的是小官手里的这一块?这次小官回京,早已将它作为物证封存在了银台司。你看它长五寸三分,宽约二寸一分,呈焦黑......”
薛石隐还仔仔细细地描了图。
萧伯鸾看着有些气恼。封存在银台司的并不是自己给申小菱的那一块。眼前这小执笔的尾巴,实在是抓不住。
“薛大人既然已有了物证,也就应该知道物证的来源了。”
薛石隐得了梯子顺着下,拾起一张纸,说道:“惭愧惭愧,小官刚拿到李知府的卷宗,正在誊抄。似乎是与申氏有关。”
“既如此,薛大人不妨与本使一同去问问。”
两人进了府狱,一左一右地坐在了李知府的身侧。申小菱站在屋中央,脖子上指痕触目惊心。一旁跪着骷髅一般的冯氏和软如烂泥的马脸相公。
李常儒正襟危坐,左边是绣衣指挥使,右边是银台司执笔。官阶都比自己低,却左右都不敢得罪。斟酌再三,还是让萧伯鸾先开了口:“申氏,且把你那日在冯府的情形仔细说来。”
薛石隐连忙提笔记录。
申小菱看着堂上坐着的三人,竟觉得好笑。
仔仔细细把怎么进冯府,怎么吃饭,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又说了什么都描述了一番。
说到冯氏要看簪子,自己耳环丢了,让默娘去找了很久不见她回来。
“可是这一只?”李大人举起一枚玉石耳环。
申小菱仔细看了看道:“正是。”
薛石隐拿过耳环,用花花绿绿的笔描着模样:“绿的掉在花丛中是不好找。”
“后又如何?”李知府问道。
“冯姐姐和她相公将我带进屋子,门外便有人将我们三人锁了起来。没过多久,有人在门外点火。冯姐姐说我们都出不去了。冯家大相公便和她扭打起来。后来火越来越大,我听见门外有人似乎在救火,还没来得及,我就晕倒了。”申氏三言两语便说完了。
李知府点点头,对左右道:“那日,本府前去救火,申氏的确是被人抬出来的。”
薛石隐指了指她脖子问道:“那时脖子就有伤?”
“正是,今日瞧着似乎是更厉害了。”李知府看了看冯氏二人:“是你二人谁下的手?”
“不是我不是我!”马脸相公连忙否认。
冯氏道:“民妇有证据,此伤并非民妇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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