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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客,请用茶。”麻衣小生奉上一盏茶汤。
申小菱捧起茶碗,端详着茶叶。
只见蜡绿鲜润的叶尖,如根根碧针一般。
这茶,有些眼熟......
“这是——”
“今年的火前茶,名曰‘云岭悬翠’。是新近京中极受欢迎的茶。全京城,唯我们‘蹈虚之处’有此等好茶,女客不妨尝尝。”麻衣小生颇为骄傲地介绍。
浅啜了一口,鲜醇甘冽。
是熟悉的味道。
隔着白纱,麻衣小生看不见申小菱泫然欲泣的神情,也看不见有些微微颤抖的手指。
满饮一杯。
她用袖子沾沾嘴唇。
麻衣小生见她不言不语,问道:“女客觉得此茶能入口否?”
申小菱淡淡地说道:“此火前茶虽好,却不是绝佳。”
麻衣小生一愣,正要询问,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还有什么火前茶能比得过‘云岭悬翠’?”
窗外是回廊,那人并不露面,只站在外面问。
申小菱道:“此茶名既有‘悬’字,讲的便是这茶叶在冲泡之后,出汤之初,叶片一根一根竖立悬浮在茶汤之中。而这茶,茶叶不是飘在汤面,便是沉在汤底,还叫何‘悬翠’?”
窗外客道:“你是说此茶坊的‘悬翠’是假的?”
麻衣小生闻言,辩驳道:“我们‘蹈虚之处’从不售假茶!二位茶客还请慎言!”
申小菱晃了晃幂笠:“非也。只是这茶并非上等‘云岭悬翠’。”
麻衣小生又道:“女客既是懂茶之人,自当知道上等火前茶属贡品,尽数进宫了,此茶,已是坊间珍品。”
见窗外再无声音,申小菱只当那人已离开,又对麻衣小生轻声说道:“我知京中不爱喝火前茶,故而懂得烹茶之人少之又少。”
“正是。这‘悬翠’是本朝才开始成为贡品的,先帝在世时,坊间根本买不到。”麻衣小生又低声道,“听闻今上只是偶尔品之,倒是皇后娘娘甚是喜欢。坊间这才有了二等茶流通。”
皇后出身士族,与此茶倒是相得益彰。
申小菱点点头,再压低了声音道:“茶是好茶,只是你们烹茶的手法不对,将二等茶变作了三等茶。”
麻衣小生见她谈吐之间对此茶甚是熟悉,估摸着是宫中的贵人,连忙伏身躬听。
申小菱正要讲,窗外又响起那人的声音:“姑娘可否大声些,好叫在下也学之一二。”
倒有如此大言不惭之人。偷听就罢了,还叫自己大声点。
申小菱道:“想学,没有束脩如何能彰显诚意?”
麻衣小生有些不乐意。原本这女客都要悄悄说与自己听了。窗外的人这么瞎掺合一通,反倒要收束脩了。
只见窗口冒出半扇无字的扇面,上面托着一枚银锭。
真俗!麻衣小生心头唾弃着,看看身边女客,心道,如此出世的女客必不会收此等俗物。
谁知,申小菱挺满意地抬抬手,示意麻衣小生取过来。
天底下还有比银子更贴心更可靠的东西吗?没有!
将银锭贴身放好,才开口道:
“火前茶,先要赏其汤。这陶碗,带着土气和火气,折损了此茶的清雅。”
之前看她穿着普通,以为是普通茶客,有些轻慢了。麻衣小生面露愧色:“该用白瓷碗,是小人疏忽了。”
“白瓷碗赏茶,只是中规中矩。”
“莫非要用白玉碗?”窗外之人抢着问道。
“非也。白玉碗也就配点杨梅饮。此茶最好用水晶杯。水晶杯晶莹剔透,光投影在翠绿茶汤之中,如夜光碧玉一般,再欣赏如针一般的茶叶,悬在汤中,慢慢舒展开来……”
“水晶杯岂是我们寻常茶坊可以用的?”麻衣小生撇撇嘴,心道,眼前这女客必是宫里的贵人无疑了,开口就是水晶杯。
“白瓷碗,也过得去,如同白纸作画,最多看个本色。”
申小菱指了指小炭炉上的铁壶,又道:“可你用此水烹茶,又是一忌。”
麻衣小生追问:“该用何水烹此茶?”
申小菱见窗外人不露脸,便有意卖关子,说道:“你拿白瓷碗来,我教你一次。”
麻衣小生连忙取来茶叶和瓷碗。
“你看着,我教你一次,便会了。”
屋内除了瓷器的声音,再无人说话。
窗外之人听得心焦,只得用扇子遮面,偷偷探出一双眼睛来张望。
屋内端坐着一个戴幂笠的女子,身着水蓝色的襦裙,露出来的手指苍白又纤细。
她用茶针轻轻拨着茶叶,道:“先用沸水热碗,再将水倒掉。趁碗壁冒着热气时投茶。”
麻衣小生道:“这一步,我们也做的。”
她提起烧水的小壶:“沸水先过茶壶,待水温降至八成,才可入碗。”
瘦削的素手,提起茶壶:
“斟水时,要像这样,沿着碗壁缓慢倒入,切忌直直冲茶,先冲三分满,再冲八分满。”
“为何?”掩面之人捂着嘴问道。
“寻常的团茶,用沸水是合适的。但这茶讲的是‘翠’字,那就要在茶汤茶叶中看出它的翠色来。水温过高,茶汤便老了,茶叶发黄。”
原来如此。
掩面之人暗暗点头,这束脩给得不冤!
麻衣小生连忙拜谢:“一技之师,小人感激涕零。”
幂笠下的申小菱,抿了抿唇,站了起来,走至窗边,看窗外无人。才低声问道:“不知这茶从何处来?”
麻衣小生道:“此茶产自蜀地。”
果然!
“你莫要欺我!先帝在时,云岭就被唐家买了去,你这茶怎可能从云岭来?”
“女客离京多年,恐不熟悉京中之事。”麻衣小生也看看窗外,低声道,
“这几年,唐家几位主事的爷,死的死,疯的疯。大家都说是触怒了云岭山的山神。听说唐家为了留下血脉,退了一半山头出来,分卖给好几十家茶农,只是分卖出来的茶就不怎么好。”
白纱后的申小菱,眼神一闪。
云岭悬翠,始帝曾给小四喝过,教过小四如何烹茶。只是那时的小四年幼无知,不懂得茶的苦涩与甘甜。
唐家是始帝钦定的。
在小四的记忆中,不曾听闻唐家出事。
小四摔下山崖至今,短短四年,唐家竟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山神?申小菱自然不信。
她确定的一点是,这种不明不白的死法,定然与鹤喙楼无关。
云岭在蜀地江洲附近,莫非是端王做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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