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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夷国梅坞东南角上,坐落着一处道观,名为净慈观。
守着山门的是一位身怀六甲的女道,自号:净慈,在这寂寂冬日里啮雪餐毡,年月过得甚是艰难。
怨只怨那观中供奉的仙人,已被贬谪,故而净慈观方圆十里,门可罗雀,颇有一番衰草烟寒之象。
不瞒诸位,那位谪仙便是先天帝典衡之帝后-----白玘。
她在三界六道的名声可谓臭名昭著:
传说她与现任天帝珀珺年少时有过一段旧情,二人合谋杀害先帝,谋权篡位,毁尸灭迹。
传说在前夫尸骨未寒时,她为了改嫁珀珺,不惜将成胎于自己腹中,前夫的遗腹子,亲手抛开取出,炼成了丹药,以此作为嫁妆。
传说玄之又玄,真假难辨,在凡间,到处烧砸她的仙袛,竟风靡一时。净慈观也是在这样流言中遭殃的。
神殿前的匾额已经被烧毁,被女道自取的观名代替,倾斜的门柱上,也贴有女道手提的楹联:
“眼不见为净,与众乐为慈。”
女道流亡到此,并不贪恋什么道法。
每日磕头祈愿:腹中的胎儿顺利降生。
屋外好大雪,她匍匐在地上许久,继而双手合十,仰头怔怔地望着殿前那尊破损的神像,即使被村民砸烂半张脸,她依然亦正亦邪地冲女道笑着。
一阵刺骨的寒风,沁入屋脊的缝里,身后的柴薪,时明时灭,渐渐将熄。
女道饥肠辘辘的出了门,步履蹒跚的朝桃园走去,园子里有一片冬桃林,她和孩子以那里的雪桃为食,挨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日。
不觉风雪已歇,摘了果,捡好柴,赶回道观的路上,路过一间茶社,女道偎依在屋檐下歇脚,听得茶社里闹哄哄的,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又是关于那个世外桃源:
自颛顼绝地通天之后,人间的灵炁日益稀薄,多数凡人失去了结丹练炁的条件,至多练一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自欺欺人,攒几丸“金丹”招摇撞骗。
想来修炼成仙,于此时的凡人来讲,应是痴人说梦,实则非也。
只因这人间尚有四处例外:
其一,沃仙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国中居住的尽皆是仙族后裔,他们虽然也是□□凡胎,但却寿比彭祖,一世不但无病无灾,且不见刀兵。故而成为了世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其二,女夷国,为花神女夷创立,国中居住的皆是女子,练得是结藤,竺萝等精巧的法术,也作为天庭选拔花仙的储备人选。
其三,度朔山,传言度朔是位于东海之下的海底世界,这里居住着龙族-旡氏一脉,除了行云布雨,他们祖祖辈辈守护着这片海中的万物生灵。
其四,司幽国,国中巫觋如云,寻常百姓家也多少会点巫蛊之术。
这样的故事听多了,女道觉得左右不过夸大其词,数落些奇人异事罢了,都是唬人的把戏。
可这次,说书人却意外的从七万年前的古神之战开始讲起:
人世间,本没有昼夜与四季的分别。
上古时期,有一神兽,名为烛龙,烛龙衔火精以照天门,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
不想烛龙之子戮杀葆江,铸成大错,于是天帝昊天不顾旧情,秉公执法,施以斩刑。
烛龙痛失爱子,一怒之下弑杀九皇道体,终与斗姆同归与尽。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霎时间,日月同陨,生灵涂炭。
在众神忙着争抢诛龙之战功时。
时为新神的浩珒,为护佑人间生灵,元神被击碎,消弭于四海八荒。
“人族存亡关乎神袛的兴衰,只有人族繁衍下去,神族的未来才不会归于寂灭。”
这是皓珒留给东皇的最后一句忠告。
上神东皇宇极花了七万年,苦苦搜罗他的元神碎片,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将他拼好,留在沃仙国这个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安神养元。
女道被说书先绊住了脚,听的入了迷,直到腹内胎动不止,她方才回过神来,垂眸慈爱地道:
“我的儿,你那前世冤家,终归还是追来了!”
暮色将晚,她背了柴薪和果子趁暮色赶起路来,没走多时,风又起,雪愈紧。
女道拖着笨重的身子,挪腾到距道观不远处,只见一行华丽的仪仗,以万钧之势,浩浩荡荡踏雪而来。
宝马玉鞍,金舆罗轿,秀女轿娘手执马鞭大力赶着花车,裹挟着花香由远及近。
马蹄犹乱,不待停妥,秀女跳下轿檐儿,提一柄微透的花灯,一路小跑至女道身前,急切地道:
“请问姑子,这附近可有医馆,驿站可供瞧病歇脚的?”
女道见秀女身后仪仗规格不凡,恐是贵人临门,又听轿子里传出阵阵妇人刺耳的哭喊之声,心内已了然七八分,可她这藏身之所,是桃花坞里最荒凉的所在,哪里有歇脚的去处。踌躇片刻便回道:
“女善人,医馆,驿站倒是没有,如不嫌弃,贫道的道观就在眼前”
秀女顺着女道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神色带着几分为难,少时,她不安的道:“你且在此地等着。”
说罢,便又一路小跑回到轿子旁,隔着窗子低语几句,扭脸过来,冲着女道摆摆手:“姑子,劳烦前边带路!”
顺着山门拾阶而上,女道自觉身子越来越沉,不留神一头栽倒在石阶上,恍惚中被众人抬进了观内,和她一起被抬进去的还有轿子中的贵妇人,二人皆有临盆之象,朦朦胧胧中,一伙仆从生火的生火,烧水的烧水,熬药的熬药,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这行仪仗正是女夷国国主许天香的御驾,她此番出行,本是来桃园祭拜桃花仙。
女夷国国中明令禁男,女子待及笄礼后,次年花朝节上,便可齐聚牡丹城,来拜总花神,抽花神令,再根据抽到的花令,统一发派到相应的花坞居住,日日饮用那里受粉的花蕊,即可有孕,若成功诞下花精灵,便同女儿久居于此。如若不然,则打回母籍。故而,母凭女贵之风盛行。
许天香腹中待产的二公主,便是五品五命的桃花胚,跟大公主的一品九命的牡丹胚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许天香又是个极要强的性子,自恃虎母无犬女,故而在她眼里,对待产的二公主隐隐有些怨气,她恨这个孩子让她这个一国之主驳了颜面。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婴孩的啼哭声将女道唤醒,她强撑着身子坐起,目光刚触及襁褓中的小生命,却被眼前的一幕吓的不轻:
婴儿身上攀爬着涌动的黑藤,那黑藤勒住婴孩的脚丫,顺着腰肢绕至他稚嫩的脖颈。
女道目光寻着藤蔓的源头,只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狠戾的神色中尚有虚弱疲惫之态,她怀中也抱着一个婴孩儿,那婴孩儿额上有一枚妃红色五瓣桃花印,正睡的酣甜。
妇人正襟而坐,腾出的一只手里,正不紧不慢的操控着法藤。
女道爬至妇人脚边,不住地磕头,这贵妇人狰狞美艳的面容上,金灿灿的牡丹花印在额上时隐时现,淡淡的晕出一丝丝黑气。
看到那枚花印,女道便知凶多吉少,只因这牡丹花印,拥有者只有两人,一个是女夷国主许天香,另一个是女世子许怀徵。
女世子年纪尚小,那么眼前这位必定是女夷国一国之主了。
想到这里,女道连连央求道:
“国主饶命,国主绕命,我儿尚未来得及,睁眼看看我这个娘亲哪。”
不知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产后虚弱,体力不支,许天香中断施法,并招手示意,命御医把孩子抱过来。
孩子的小脸发青,气若游丝,似有僵死之态。那抱着孩子的御医,在许天香跟前站定,腿肚子直打颤。
许天香一把扯下孩子身上裹着的白锦,冲女道冷笑一声:
“饶命?”
她一把扯过女道的衣襟,捏着女道的下巴,长长的指甲嵌入皮肉,许天香将女道的脑袋拧向孩子的一侧:
“你瞧瞧,,你生下的,究竟是个什么稀罕物儿!”
女道抬眼朝赤条条的婴孩一瞥,瞬时跌坐在地,她诞下的竟是个男婴。
许天香将手从女道的下巴上抽离,轻轻地拍着怀里的小公主,一脸睥睨地问道:
“你脚下何地?”
“女夷”
女道心灰意冷地答,一滴眼泪落在许天香的脚边。
许天香接着问:
“女夷的塌上,可容男子酣睡?”
女道木然地摇摇头道:
“只要您绕这孩子一命,我愿以命相抵。”
许天香饶有兴味地盯着女道的脸,又瞥了一眼御医手上的男婴。
轻拍着怀中的娇女,思量许久,末了,改口命令道:
“罢了,先将他们母子带回去,我另有他用。”
女道一把从御医怀里抢抱孩子,对着许天香连连叩头。
不经意对上许天香狡黠的目光,后脊一阵不寒而栗。
翌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牡丹城进发。
女道搂着怀中婴孩儿,缩在一只鼠尾轿里,一路上,如坐针毡。
一入王宫,她和儿子便真似那羊入虎口,再难回头。
念及前路未卜,心内惶然,女道不由得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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