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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写完了信件,也不能确定自己的请求是否能够被准许。她能确定的是,无论是王云鹤还是郑熹,他们应该都能够看得懂她的言下之意。
她写完了信件之后不断地修改其中的措词,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一心为公”。
紧接着,她又将自己要写的那一部分奏本改成两个奏本,一本为主,写塔郎家“归附”的事件,另一本由是由自己根据仇文的草稿写一下利基族、塔郎家的情况,在末尾再附带提一笔更远深山中其他族群的事情。
仇文识字,写文章却不快,格式、用词等等也完全不符合奏本的要求,这个得经她的指点、修饰。且得再花些时间,她就开始着手绘制舆图。
有阿苏家的先例在,郎锟铻能够接受献图,他的图也比较粗糙。祝缨现在要做的,是绘制自己掌握的舆图,方圆长短是一回事,主要是给每个山有一个差不多的描述。比如“很高”“高”“中等”“矮”“土包”之类,有的山上再附一个“陡”“绕行山路多”。她知道有些人能够测绘出个大概的高度,她现在还弄不来这个,只好先大概的标一标。
这一份自制的图她就不打算现在献给朝廷了。
时已入夏,天气炎热潮湿,张仙姑和祝大都不耐出门,祝缨也就呆在府衙里。虽然忙,老两人口见她不往外跑,天天都能见着面,也就不说她了。二人现在的兴趣在祝缨从塔郎家带回来的一些东西上,张仙姑拿着一些东西问祝炼和祝石:“这是什么认得不”
二人都摇头,他们俩几乎没在山上生活过,郎锟铻给祝缨准备的都是好物,以他二人的出身,即便在山上生活几年,也未必能够认得出来。
张仙姑和祝大都有点感慨,却又都避着苏喆,不使这小姑娘看着“异族”的东西心里不痛快。小姑娘长得可爱,性子也不别扭,就是跟两个小同伴看着利基族的人不太顺眼。祝缨不在府衙里的这段日子,老两口除了惦记她,也是看着两伙小孩儿吵架有些无处下手,不知道怎么处置得好。
祝大跟祝石比较亲近,想护着两个小子,又知道“山上人”不能得罪,以此憋屈得很。见祝缨回来了,忙说:“收了学生又不好好教,都撂到家里头,你出去野什么呢”
此时便显出顾同的用处来了,他忽地钻到了祝大的面前,道:“您瞧瞧我,我也是学生呢,我入门早,老师先教我去了。”
将祝大的嘴给堵住了。
祝缨对顾同道:“你跟我过来。”
顾同一蹦一跳地跟了过去,祝缨给他派了个活儿:“你将之前的约定写个草稿出来。”
她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先让顾同写,自己最后审阅批定。都是些律条之类的细则,祝缨已与郎锟铻谈好了的。她打算将这个做为一个范本,以后再与“獠人”各族接触,就拿这个跟他们谈条件。顾同律令上的学问不算深,但是福禄县人,还算了解山中的习俗,写个草稿不至于由于不懂对方的禁忌而出现大的偏差,将事情做坏。
顾同起初下笔很快,写着写着眉头就皱了起来,祝缨对他的要求是“简单、准确、好记、条目不能太多”,这且有得磨。
祝缨自己则总结了一下与阿苏家、塔郎家从接触到羁縻的整个流程,列出过程中要处理好的几项大的事务,各种注意事项等,以作接下来羁縻其他各族各部的蓝本。
在等待仇文上交文稿期间,祝缨又去南府搜罗了两个花帕族人,顺手命人打探有无西卡、吉玛族人,无论眼下有没有时间先把人准备了,她预备至少简单学点日常用语能够沟通。南府比福禄县大许多,有更多的“獠人”在此定居。
为方便沟通计,顶好是他们都学一种通用的语言文字,现在显然是不现实的。祝缨只好先自己学,列个大本子,用注音标注各族的发音,再写文字释义。
仇文点灯熬油地写了足足两天两夜,第三天交上来一大本子的稿子。他一大早就到了府衙外等候,此时祝缨正在主持府衙的日程安排。她离开的这段时间虽无大事,琐事却很有几件,章炯都处理得不错。祝缨也毫不吝惜言语,大大地夸奖章炯。章炯又反手一记马屁,夸祝缨“抚远夷”做得十分的好。
二人互相吹捧完,又共同表扬了一下府衙各官吏之尽忠职守等。至于小有疏漏之人,二人都于之后单独唤来加以警告。
仇文足等到里面有衙役出来替换守门之人,知道祝缨的小会开完了,才要求见。
祝缨正等着他呢,道:“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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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文有点局促,他尽自己所能地写了,写出来自己也觉得不太好,又不知道如何去改进,硬着头皮拿了出来。
祝缨能够让郎锟铻答应了取消活人祭祀,这一点是他没有想到的。以他之所想,乃是逃离那个地方,向往着文明开化,山下官府能接纳他已是意外之喜。改变族人,以前从未想过,现在仿佛打开了一扇大门,也以此似乎对“獠人”有了一点点的信心。不多,好歹有了,所以愿意写一写。
他到了签押房,丁贵给他上了茶,他也先不敢喝,先将写了的本子奉上,道:“大人,小人已将所知写完,不知是否妥当。”
祝缨接过了本子,很快地翻看了一遍。仇文的书写应该是下过功夫的,不能说很美观,却很工整,词句里偶有些口语,条理都很清楚。祝缨道:“只做个商人不能将你的本事全使出来啊。”
仇文道:“小人已觉满足了。”他仍然盼着祝缨给他点评一下。
祝缨先不点评,而是问他:“如果你回寨子里,能够与族人处得好么能够不受伤害吗”
仇文道:“大人的意思是”
“郎锟铻不识字,现学有点儿晚了,他如果受了敕封,也需要属官的,你愿意做官吗”阿苏县的例子,塔郎家也迟早得请朝廷再封属官的,仇文很合适。
仇文犹豫了一下,又摇了摇,道:“我不喜欢那里。还是在城里做个商人的好。”
祝缨道:“也罢。不过你现在仍是要接着写的。”
仇文道:“愿为大人效力。”
祝缨道:“奏本不是这么写的,来,我教你。”她教得很简单,仇文现在只需要知道格式、避讳之类要素即可,文采先不需要,越“淳朴”越好。
祝缨道:“无论修辞还是典故都不是一时能够全学到的,慢慢来,不懂也没什么。奏本第一要务是将事情说明白,第二是要使自己的事能被准奏。”
由于要求不高、讲得简单,仇文很快就找到了要领,祝缨又为他将错别字给圈了出来,道:“你重新写过。”
仇文脸上一红:“是。”
“不要太急,你写定了文本,还要念给郎锟铻听一听,定了之后再递上去。顾同拟的条款也快成了,到时候一块儿给他听。”
“是。”
“现在买卖忙么”
仇文道:“大人但有吩咐,小人必能应命。”
“那你每天抽一个时辰过来。”
“是。”
祝缨命丁贵将他送出去,又命牛金:“你去再寻一副桌椅文具来,就放书房那儿。要成人用的。”
牛金领命去,又往书房里放了一副桌椅文具,书本也找了一套来。
安放完毕回前衙复命,于门口处遇到了小江和江舟,笑道:“江娘子好久不见了,你们这是去了哪儿了”
江舟道:“你在府里不知道,我们这回可……”
两人正答着话,小黄从外面走过来:“哎,有话进去说呀,堵门口像什么呢”
小江道:“你打从京城回来之后话变得更多了。”
小黄笑嘻嘻地道:“回来了高兴嘛!”
几人结伴往里走,牛金问小黄:“你出去干嘛的”
“大人叫我去看看唐师傅。”
江舟问道:“他还没弄好么”
小黄道:“大人不急。”
几人进去,到了签押房外,小黄道:“你们先。大人,江娘子她们两个回来了。”
小江和江舟也不推辞,两人先进签押房。
祝缨道:“回来了怎么样”
她二人山中收尸、捡骨头、拼尸体,足弄到现在才回来。小江道:“长见识了。”说着,很自觉地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本子交给祝缨。
祝缨翻了翻,上面都是她整理的这次整理尸体的心得。她一共拼了比较完整的三十六具尸骨,另有残缺不全的几十具,为赶时间,两人每天得拼个好几具。小江道:“应该还有一些,不过骨头也都烂了,又或者被野兽叼走了。就是拼成的这些里头,恐怕也有混杂的。拼全了的都装起来收葬了,都削木为碑。只怕时日长了也就找不到了。”
祝缨点点头,阿苏家这些年祭祀用的肯定不止这些,能有这些已经不错了。
她看小江的总结有一条十分有意思,说是南方人和北方人,骨头上有比较明显的差别。不止是形状大小,比如头骨,额头、下颔等部都有些不同。可以据骨头大致分辨出人的地域来。
祝缨道:“很好。给你们三天假,对了,喝点清热解毒的汤剂。”将本子递还给了她。
小江道:“在山里也天天熏。”
祝缨道:“那就好。”
小江犹豫了一下,将两页写有妇女特征总结的纸放到了祝缨的桌上,敛衽告辞。
小黄望着她们离开,才进来说了唐师傅的事儿:“唐师傅说,还差一点儿。大人,他不会是个骗子吧”
祝缨道:“胡说。”
丁贵也绕了过来:“大人,我表哥听到他的名字就要挠头。您看,弄个新东西,多花些时日咱们懂,花这么多钱,咱们是真的不懂啊!好不容易手头不那么紧了,您不心疼一下自己个儿,孝敬孝敬老封君、置田买房,都花给个糟老头子像什么呢你是要回京的,就京城的宅子,它也不大。京城地贵啊!”
祝缨道:“小吴还跟你说什么了”丁贵这样子活脱脱一个小吴附体了,必是学话。
丁贵吐吐舌头:“没没没……没什么了……”
祝缨道:“都不许去烦唐师傅,也不许对他说不好听的。”
“哦……”
“干活去,闲得慌就去把马刷了。”
小黄笑嘻嘻地:“有小柳了。”
“那你就替他去。”
小黄不敢多话了,哭丧着脸去干活。不多会儿,小柳就被替了过来,不但自己来,身后还了个顾同——他终于自暴自弃了,写了简单的几条之后就拿来给祝缨看。
祝缨细读了他写的条款,大方向没有错,一些细节没有考虑得很清楚。她对顾同道:“这是给双方看的,训诫的口气不能太强。”顾同到底是山下正经读书人,不像赵苏,如果赵苏来写,口气就会更合祝缨的意。
赵苏……祝缨想,他到京城也有几年了,也不知是否能沉得住气,不要急着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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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国子监。
赵苏脸上似哭似笑,赶紧把脸埋在双掌中,面皮一阵乱动,再抬起头来又是一脸云淡风轻了。身边是同窗们的讨论:“什么朝廷真的许了各府都有保送的名额那得多少”
“一、二百总是有的吧”
“那也不算多呀。”
“不少了!现在才多少人”
“啧,要来一群学不好的啦。”
“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各州府都得有人做官啦简直荒唐!朝廷取士又不是冬天开粥铺的施米施粥。”
他们议论纷纷,也有说朝廷此举很好、能够教化远方的,也有说这样会拉底国子监水平的。
说得好像本来国子监就没有废柴似的!赵苏心中嘲讽。
“国子监本来也不是全都是栋梁的,不肖子多得是。”一个刻薄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一个年轻的学子,同学里算是学问不错的,最恨同学中的纨绔拉低了国子监的评价。
当然啦,国子监底下管的学校多了,有些人纯是因为父祖荫进来读书的,废物还是有不少的。
“你他娘的说谁呢”当即就有人开始拣骂。
难得的,双方都凑齐了几个帮手,接着就打了起来。一时笔墨纸砚乱飞,堂堂国子监,学生打架与乡村私塾的顽童也没什么两样。
很快,教授博士等都来了,将双方分开,打的打、罚的罚。赵苏摇摇头,慢慢踱回自己的书桌前,翻看着记的笔记。这件事情是他义父上书促成的,国子监下管的学生里有的觉得好、有的觉得不好、有的无所谓,但是整个国子监的官员、老师是高兴的,想来天下各府也都会高兴。
只是以后选官又会多些竞争对手啦……
想做官并不是很容易的。正式的科举考出来的人且不能马上授官,他们这些学生又比这些通过科考闯出名号来的人要稍难一些。此外还有各地选送的生徒、贡士,他们也得经过考核才能做官。偏远地方的学子水平通常不高,就像以前的自己,比人差了不少见识。直接送到京城一般竞争不过别人。
但是如果给他们其中一些聪明人一点机会,能够在国子监这样的地方呆两年,不但学做学问,也熟悉一下京城的人情世故与规则,他们通过考核选上官员的机会就会大大的增加。
赵苏有点犹豫,是趁现在这批人还没来就争取一下呢,还是等一等
笔记上的字他一个也没看进脑子里,心中满是犹豫。
只恨现在刚刚回来上课,还有八天要等。这八天他课也没很用心听,胡乱记着笔记而已。好容易熬到了放假能够放出国子监,他回到了祝宅,第一件事就是写一封信,请教一下祝缨自己应该怎么办。他委实难以抉择。
信写好了,一时又找不到南下投书的人。小黄等人上京送年礼已然回去了,回程将他上一封书信给带走。他身边倒有几个仆人,又不放心这些人送这封信。一时踌躇。
犹豫间,门被敲响。
小厮去应了门:“甘大叔”
赵苏从房里出来:“是甘大郎吗请进。”义父带他拜访过各府之后,岳桓对他是更照顾一些,他们又都不吩咐他什么事儿。甘泽、金良等人却是热心,偶尔会来看看他。
甘泽道:“小郎君住得可还惯”
赵苏道:“住到义父家里再安心不过了。”
甘泽道:“今天却有一件事要寻你来问。”
赵苏忙问何事,甘泽道:“七郎要见你。”
“我可是义父那里……”
甘泽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赵苏忐忑,匆匆交代两句就与他一同到了郑侯府上。这一次他也受到了“马上入内”的待遇,跟着甘泽来到了郑熹的书房。
行了礼,赵苏恭谨地站着,郑熹没让他站太久,而是说:“坐下说话。”
赵苏谢了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问道:“大人,不知义父……”
郑熹道:“你是个好孩子,还惦记着他。”
赵苏越发吃不准了,郑熹问道:“有一件事,你知道塔郎家吗”
“利基的他们对义父无礼了吗!”赵苏差点要站起来,混蛋!他要回去将他们都抓了放血祭天!
郑熹双手往下压了压:“年轻人,不要沉不住气。你义父能被他们制住吗”
赵苏一颗心放回了肚里,听郑熹问他利基族的概况。他心道:义父前几年也问我过利基族的事儿,我都说了,义父也在为小妹请封的时候写到了奏本里,现在为何要问
他愈发了谨慎起来,说:“虽然家母是阿苏家的,学生与他们打交道不是很多。各族彼此也有些旧怨嫌隙。学生家是守法良民,并不参与山寨里的事。”他不知道祝缨和塔郎家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轻易告状,只好拣一些之前奏本上讲过的再说一说。那是朝廷都知道的,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他知道写奏本这个活计,话不能说得太全,现在回答郑熹的时候,他也保留了几分。
郑熹问了半天,看出他也隐瞒了一些,索性点破:“说实话。”
赵苏吐出一点关于塔郎家的坏话,比如比较暴躁野蛮之类。
郑熹道:“原来如此。”随后话锋一转,提到了各府保送的事情,问南府的情况。
赵苏道:“有义父在会好许多。”心中却想,朝廷已然准了的事,您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意思为了义父的提议朝廷上可是争吵了好一阵子,这位礼部尚书当然是支持的。他们争吵的重点在于“保送”的具体操作上。反正,通过了。
郑熹又随口问了几个问题,就让他回去:“沉下心来好好读书。”
赵苏确定,郑熹主要是问他塔郎家的事儿,不是为了说保送的事儿。他也恭敬地告辞,由甘泽给他送了出来。
到了门口,甘泽道:“七郎将派我南下有事,不日便要动身,你可有什么话要捎带么”
赵苏忙问道:“不耽误您的正事吧”
“我的正事就是去寻三郎。”
赵苏道:“那您稍等,我给义父写封信问安。”
甘泽道:“不急,我明天再去取信。”
赵苏信已写好了,此时却不说,而是说:“明天我要回去上课了,将信留在家中。”
第二天,甘泽到了祝宅,拿到了赵苏用火漆封好的一封信便带着郑熹的使命再次出发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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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泽晓行夜宿,这一次是到南府,比到福禄县要近一些。他没有携带太多的行李,不曾押运大车大件,只带了两个府中健卒,三人各背一个包袱,花了一个来月到了南府。
此时,南府正炎热。
祝缨不在府衙。
京城的消息比南府早好几天,朝廷批准了祝缨的奏本,给祝缨批复还在路上,京城已有人看到了邸报,京城的学生都比祝缨本人知道得早。朝廷里反对祝缨这个提议的人不多,朝廷里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如何能证选送的是人才”上了。半个朝廷的人有着各种的裙带、祖荫,防也不是为了防这个。主要是这些保送来的人以后是有资格做官的,怎么能保证他们的素质,以及防止舞弊。
他们讨论了数日,也只有“上报三代”“保人”“选拔不得人地方官连坐”“授官也须考试”几条。与地方“贡士”、生徒的选拔要求没有太大的区别。
朝廷将此事具体执行交给了礼部与国子监。郑熹很满意祝缨的这个提议,他也借机此又栽培了几个新的手下,将礼部又抓牢了几分。
甘泽在路上的时候祝缨才知道这个消息,她理所当然地带着章炯等人到了南府府学,将旨意传达给了府学。又转文到下面各县。
从这一天起,府学便处在一种躁动之中,仿佛他们第二天就有人能上京、上京之后就能授官了一样。
祝缨仔细读了朝廷拟的那些规定,还是比较细致的,上面也规定了日期。也与“贡士”一样,每年年末送到京城,正好春天开学。现在距离选出人来保送上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祝缨决定这几个月里狠狠地将这些学生磨一磨,好叫他们上京之后不至于丢脸。
即便是保送,她也要选最好的那个去保。南府以前的学生,最好的也不能保证就能上得了国子监呢。
祝缨对博士道:“他们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是去做学生,又不是保他们去做官。”
博士道:“大人,您去年也没给朝廷贡士呀!”
祝缨一噎,不是她不愿意给,是南府既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学生,也没有几个自学成材能够考试通过的书生。选什么选出去丢人她给京里送橘子都得选个儿大味儿甜没有霉斑的,选人才就歪瓜劣枣的送出去了,就该她被朝廷骂了。能凑个赵苏出来就很难得了!
博士叹道:“就是全州也不是年年都有好的送的。送到京里,也不是就能选得上官儿的。大人此举,对这些学生恩同再造啊!”
祝缨道:“那也得好好学才行,都把心收了,学不好的,我一个也不送出去!”
博士忙说:“是是,下官一定严格教导!”
此后,祝缨常巡逻的地方就又多了一处府学,每月她都亲自抓考试。
甘泽到的这一天,她正在府学里监考。
甘泽到了府衙,祝缨身边的人都认得他,小吴跑出来迎接:“甘大郎!您怎么来了大人去府学了,我去告诉老封翁、老封君去!”
很快,甘泽就被请到了后衙。苏喆、祝炼都不在,他们被祝缨带去了府学提前感受去了。甘泽见过了张仙姑和祝大,他们招待他喝茶、吃饭,甘泽见这府衙宽敞,又看到有女仆来上茶,道:“三郎终于舍得添几个人手啦。”
张仙姑不好意思地笑笑:“人口多,灶下忙不过来。”
甘泽道:“他早该这样啦,我们都说,看到三郎这般简朴,我们这样的人竟也有仆人使唤简直罪过。”
张仙姑说甘泽辛苦,又问曹昌怎么样了,甘泽无奈地道:“回家成亲了,府上厚道,给了他不少钱,置了点儿地、说了亲,快当爹了。”
“哎哟,那就好。”张仙姑记下了等会儿要找点好布给曹昌捎过去。
他们说了半天,祝缨得到了消息从府学里回来了。进门先说:“等我一会儿。”她去换掉了红袍,穿了身布衣服出来,让几个小孩儿去休息,将甘泽带到前面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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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泽打量着这处书房,道:“三郎如今已是知府,还这么简朴么”
从张仙姑那儿到这里,统统是竹具。富贵人家除了园林应景,用竹具的真不多。
祝缨道:“我要换家什,这个快,用惯了也是一样的。你来不会只为了跟我说家具吧”
甘泽道:“当然不是。”他掏出封信来,双手捧着递给祝缨。
祝缨接过一看,封皮上是郑熹的字,写的“子璋亲启”。甘泽示意,祝缨打开封印,慢慢读起来。郑熹的信写得比较郑重,称呼就是“子璋”,内容也很实在。先是说祝缨辛苦了,这些年的成绩大家都看在眼里,然后是鼓励她再接再励,继续为朝廷效力。
主要内容是几件事。一件是保送的事儿,郑熹给祝缨说,这个事提得好,但是点到为止,不要再更进一步触及到“选官”的问题了。这个事儿敏感。
一件是利基族的事情,郑熹写信的时候祝缨的新奏本刚刚到,皇帝与政事堂正在说这个事儿。祝缨又“招抚”了一个异族,这事儿干得很漂亮,朝廷多半是会答允的。让祝缨“量力而行”不要太累、不要过于分心,保持住宿麦的成绩更重要。一定要分清主次,把宿麦这功绩夯实了是首位的。如果有余力,再干其他。因为“诸獠”的情况看起来比较复杂,如果祝缨现在快速地收拢了一群人却又摆不平,让他们在她的手上炸了锅,前面的功劳有多大、后面的罪过就有多大。不如老实种地。
第三件说的是祝缨的仕途规划。以前担心南方气候不好,现在看祝缨已经适应了,在南方做得有声有色,那就在这里刷够政绩和声望。扎实一些,一步到位,攒够资本,再升一级回京。她现在回到京中虽然不完全算个棋子,能发挥的作用也不太大。
第四则是提到了冷云。郑熹毫不忌讳在地信里说,别管冷云太多了!让祝缨先顾好自己,她已经为冷云做得够多了,不必为他再鞍前马后。有多余的精力,不如搞好南府。
第五条是告诉祝缨,这几年不必再给他多送多少礼物,不要太在意财物,仕途是第一位的。祝缨又不是靠拍马屁和送礼才能做的官,无论是王云鹤还是他郑熹,也都不是看中她送的财物,心意到了就行了。不要让人在财物上拿到她的把柄。要她“清清白白”地回京,做个实干之人。
最后一个总结,要祝缨站稳了,提她起来要让人说她是个“中流砥柱”般的人物,做事要不偏不倚。不管什么事儿,他们都要沉得住气。
阅后即焚。
絮絮叨叨,写了很厚的一封信。
祝缨看了又看,不见他有一字提及皇帝、先太子、诸王等,还不如赵苏上一封信里写的——某官议立太子被皇帝罢了官了。细品之下,却又句句不离这件事。
祝缨将这封信中间的几页拣出烧了,留了一头一尾两页。
甘泽安静地等她做完这一切,又将赵苏等人的信也给了她,这个祝缨就先没有看。她请甘泽坐下:“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不”
“都在信里了。”
祝缨又问道:“家里还好吗”
甘泽脸上现出一丝笑来:“你说可笑不可笑七郎从詹事上退下来,门前冷落,一朝重回礼部,又是门庭若市了。”
“门庭若市这个词用得好,你学问见长了。”
“三郎就不要取笑我啦!患难见人心,也只有你们几个人,水火不避。”
祝缨笑笑道:“是大人先拉了我一把。我上的那本,你知道了吧我到了南府才知道,一个小地方的人想出人头地有多么的难,想往上推出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我承了郑大人的情,这可不是一句话就能抹了的事儿。”
甘泽道:“也是你心地好,也是你有本事。换个人,也没你今天这成就。京里多少麒麟儿,人家是穿着官衣出生的,在你这个年纪也没有五品。”
“越发文诌诌的了。”
甘泽笑了:“信送到了,再有一句话——七郎说过,以后东宫的事且不要参与。”
“不是说没吩咐的吗”
甘泽道:“我听了告诉你的,行不行”
“这口气才像样子呢!”
两人一笑。
甘泽低声道:“阿昌,是他没福气啊!也是,烂泥糊不上墙的。真要做了官儿,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怎么突然有这个感慨了”
甘泽道:“京里乱糟糟的,我这样偶尔能听到七郎一点儿教训的人都觉得看不透,他那样的。唉,做官儿威风啊,人都宁愿赔上性命。”
祝缨道:“我看郑大人是有数的。他心里明白。”
甘泽道:“那是!”
祝缨道:“你一路也够累的了,好好歇歇吧!就在我这儿住下,如何我今有不错的厨子了。”
“哎哟,那不错!”
甘泽等人就在后衙的客房住下,恰在胡师姐院子前那一所小院子里。甘泽很好奇胡师姐,又不好意思问。以问一个女仆不当是住在这样的地方的,如果说不是女仆,胡师姐的打扮又过于简朴。
捱到晚饭时分,吃饭的时候觉得饭菜是能入口了,味道仍算不得上佳,又感慨祝缨实在太好养活了,这就算有厨子了
他状似无意地问:“那位走路有点外八的娘子,就是新厨子吗”
“她是项二的师姐。”
“哦。”甘泽虽还不太明白,但也没再问了,吃完饭就先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甘泽早早起来,发现后衙的人几乎都起来了,胡师姐正站在一根梅花桩上抱着手臂看着他。
甘泽脸皮一抽,心道:三郎家里的这些女人,个个出人意表啊!
祝缨从后面走了出来,道:“发什么呆呀走,今天咱们逛街去”
甘泽道:“不敢,我是悄悄来的,还是悄悄的走。这时节,不好叫人说出‘串连’二字。”
祝缨道:“回去路上慢着些。”她也给郑熹回了封信,又给赵苏等人写信,同样的叮嘱赵苏——沉住气。
甘泽于是又悄悄地带人回去了,路上,恰与一队前来宣敕的使者擦肩而过。甘泽装作客商的样子,压低了头,等使者过去又重新上路。
敕封郎锟铻的使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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