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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文锐押车去广东后,郭小海天天计算着往返的时间。

第六天早早上班,先去后院查看,后院空空没有到货。心想可能是昨夜回来太晚,车子停在了车队。到办公室后,往车队调度室拨去电话。

调度室那边以为车子在商场卸货,一听车子还没回来,也很着急。说小赵的车今天已派了活,货主那边在催。

车子在洗衣机厂上货时,郭小海往厂里打过电话。走得再慢昨晚也应该到家。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想到这里,郭小海的心悬了起来。

而此时,李非他们还在长江渡口。昨晚赶到渡口,排队过江的车辆很多。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的档口,轮渡到了收工时间。

几个人只有在渡口胡乱吃了些东西,在车上窝了一夜。早晨起来,江面上白雾沉沉,渡船迟迟不能开。等到云开雾散,已是上午十点多钟。

多年以后,高速公路四通八达,长江上也架起了一座座大桥,从香州开车到广州只需用十小时左右。遥想当年路途艰辛,李非不能不感叹国家的变化巨大。

下午两点多钟,车子总算到家。郭小海才知道路途中的曲折。马上组织人员下货。李非和贺文锐一起到酒店工地来。李非即刻让贺文锐给福建小陈挂电话。

小陈,我们的货发了没有?电话接通,李非急切地问。

你们要的这个色号特别,不打定金厂家不愿意生产。小陈在电话那头回答说。

厂子不是你们家里的吗?李非清楚地记得,参观厂子那天处长明明是这样说的。

不是,我们家没有工厂。小陈明确地说。

李非这才明白,上次到晋江考察,老陈带他们看的是别人的工厂。小陈家做的只是中间商生意。

要多少订金?李非问。

小陈说,至少要货款的百分之五十。

事情到了这一步,李非已是别无选择。再换厂家时间已经来不及。他说,订金我打给你,请你一边通知厂里生产,一边给我报车皮计划。

自做生意以来,李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动,这样窝囊。这时他还不知道,接下来还有更窝囊的事在后面。

他来到卢士平的办公室,汇报了广州的学习情况,也把福建瓷砖的事说了。他问省厅钱的消息,卢士平告诉他,到现在省财政厅那边还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事情有点玄。

从卢士平的办公室下楼来,商场已经下班。李非推了自行车准备回家。

自行车一个多月没骑,灰尘很多。找来一块抹布擦着。

见保安员老周走过来,便跟老周打招呼。老周观察左右小声说,李经理,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讲。

有什么话您只管说。李非说。

您在外面学习这一个月,商场出现了一些不好的现象。

李非心里一沉:什么现象?

郭经理他们组织了一个自行车队,每天下班后出去骑车。商场的大部分年轻人都参加了。玩得很疯,上班都没心思。一心盼着早点关门下班。有时顾客还要买东西,他们就叫别人明天来。老职工们都在议论,说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李非一听,情绪一下子败坏了。老周见李非脸色变得难看,劝解说,其实郭经理一直都还是蛮好的,听说都是贺文锐的主意。年轻人,犯点错误难免,您听了也不要太急,好好跟他们说。

李非说,谢谢您,我知道分寸的。说着准备离开。老周又上前拦住,叮嘱说,您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说着合十双手,做了个祈求的动作。

李非一路上想着老周说的事。直到走进家门,情绪也没调整过来。孩子们见爸爸回来,立即上来迎接。李非说,爸爸给你们买了新衣服。说着,从背包里拿出几件新衣。又拿出一挂香蕉来,掰开一人给了一个。

张红云正在厨房做饭。培训结束的那天晚上,李非给家里打过电话。告诉了自己回家的时间。当时张红云情绪好像不好,说有事等他回来要说。

李非来到厨房,望着张红云一笑:我回来了。

我跟你说个事,手里拿着锅铲炒菜的张红云没头没脑地说,你跟我把贺文锐那个小杂种搞走!

为什么?李非一头雾水。

不为什么!张红云火气很大地说。

不为什么就要把人家搞走?

他是个流氓东西!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个流氓东西?

他玩了上百个姑娘!

李非笑说,玩多少姑娘是他自己个人的事,你管他做什么。

跟么人,学么人;你跟这种家伙在一起也要学坏!张红云说。

这种说法让李非有受辱的感觉,我大小也是个领导,怎么可能跟下面的人去学呢?

他正儿八经地说,这个你放心,只能是他跟我学好,我不可能跟他学坏。

张红云把碗盘弄得叮当响,她说,我不管,你要是不把他搞走,这个家就不得安宁!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李非耐着性子说。

我就离谱怎么样?张红云拿笑眼瞪他,嫌我离谱你不要我就是!

李非有些恼了,他说,你今天是怎么了?没头没脑尽说这些无聊的话!

张红云说,是我无聊还是你无聊?搞这么个流氓东西在身边,迟早要听他的话,把你的老婆甩了。

李非见这话越说越不对,再说下去怕是要吵起来,便不再理她,回头去孩子们那里。张红云从厨房追过来说,你去问问商场的人,看谁不是这么说!

李非那里知道,张红云如此闹,也确实是事出有因。

那天发工资,李非在广州学习,家里又等着钱花,张红云只有自己去商场拿。

因为李非与方玉刚的关系,吴秋桂与张红云早就认识。两个女人碰到一起,免不了要说几句闲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贺文锐身上。

吴秋桂把贺文锐和胡芸谈朋友,胡芸的妈妈怎么访人品,怎么坚决反对,当故事讲给张红云听。

听吴秋桂这么说,张红云有些不信。贺文锐刚入职的那段时间,生活没有安顿好,李非经常带到他家里去吃饭。小伙子阳光帅气,人很灵活,还主动帮孩子们辅导功课,张红云对他映像不错。

她说,看起来蛮老实的一个娃,怎么会——?

正巧罗爱红来财务室领销售单,于是也参合进来。

我就看不惯贺文锐。她说,但你们家李非把他当个宝,走到哪里都带在身边。

吴秋桂逗张红云:你小心贺文锐把李非带坏!

张红云说,我们家李非是个正派人。

这也不见得,郭小海原来多老实,自从贺文锐来后还不是变了?罗爱红说,有些话我不能说给你听。说了惹是非。

听到这种吊胃口的话,张红云哪里肯依,逼着罗爱红要她说。

其实也不关你们家李非的事。罗爱红说。

不关李非的事,你有什么怕说的?张红云说。

罗爱红说,贺文锐跟别人说,像李非这么优秀的男人,身后应该有一群女人。他要是李非,早把家里的老婆一脚蹬了。

张红云听了气得咬牙切齿:这个小砍头的!

先有老周一番话,回家又被老婆这么一闹,李非心情大坏。不论张红云再说什么,只是不作回应。洗澡后吃了一点饭,蒙头睡了。

第二天和贺文锐一同去武汉考察设备,约好早晨在长途汽车站碰面。见贺文锐穿一件黄色斜纹布新西服,还配了一条金色领带。李非问说,买新衣服了!

贺文锐摆动身体张开双臂又放下:怎么样?

李非不知道,这是他用何水军给的钱为自己添加的新行头。

下午到冷冻机厂,许多技术问题让李非晕头转向。总说要招聘一位工程部经理,直到现在还没有招到。广州培训时老师就讲过,为了少走弯路,酒店建筑包括酒店设备,从设计到选型,都要有酒店工程技术人员参与。

李非的想法是,工程部经理不一定样样精通,但要样样都懂。

在香州这种小城市,找一个水电工好找;找一个锅炉工好找;找一个空调工也能找到;但要找一个样样都懂,还有一定组织和协调能力的人就是找不到。

有一个人,应该能符合你的要求。贺文锐说。

李非说既然有人,为什么不早说。

他不是搞技术的。

不是搞技术的怎么当工程部经理?

他是我的中学老师。教物理的。贺文锐说,他人聪明绝顶的人,机械的,电子的什么东西一看就会。

有一次学校开大会,刚刚开始扩音器就坏了。电工急得一头汗,校长气得骂人。江老师看了看,说可能是某某元器件坏了。

这谁都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元器件坏了。李非不无嘲笑地说。

他当时说了元器件的名称,只是现在我不记得了。贺文锐以他少有的谦虚笑道,你知道,我最不擅长这个。反正他当场用笔写下元器件的名称和型号,让电工去买。买来换上,扩音器马上就好了。

李非审视地看着贺文锐:你在编故事吧?

贺文锐说,你不相信算了。

什么时间把他叫来让我看看。李非说。

贺文锐说,这人很傲,你随便叫他人家肯定不会来。

那怎么办,要我上门请他?

见李非用讥笑的口气说话,贺文锐心里替江老师很不爽。他说:刘备能三顾茅庐,你上门请人家一下怎么了?

听到贺文锐扯什么三顾茅庐,李非觉得好笑。他用轻蔑的语气说:他又不是孔明!

贺文锐本来就不知让人,哪里听得李非这种口气说话,马上以牙还牙:你又不是刘备!

白天转了几个地方,晚上贺文锐拉李非一起逛武汉商场。走到一个香港西服品牌的档口,贺文锐指着一款浅灰色式样的西服问李非:这颜色喜不喜欢?

李非随口说了声不错。

贺文锐对销售小姐说,拿一套给这位先生试试。

销售小姐打量一下李非的身高,说请稍等。

李非说,我又不买,试什么。

不买就不能试试?贺文锐笑说。

一会销售小姐找了一套西服出来,贺文锐让李非穿上。前后左右看,连声夸好。

销售小姐也在一边称赞说,这位先生身材好,穿我们这款西服就像定制的一样。

李非走到试衣镜前,果然感觉良好。

十几年前,西服和皮鞋都还是没有摆脱阶级属性的稀罕物。刚参加工作不久,李非听说武汉有走私的旧西服卖,花二十元钱,托人买了一套回来。穿在身上,细长细长的。很是喜欢。

有人说,这衣服可能是死人穿过的。李非虽然心里打鼓,但自觉好看,穿上了就没舍得脱下了。又花十几元钱,托跑航运的熟人在上海买来一双硫化皮鞋。穿在脚上,更是美得不行。

怎么样?贺文锐问。

还可以。李非泛泛地说。

李非去试衣间换了衣服,把西装还给售货员。

贺文锐问销售小姐:这套西服多少钱?

销售小姐在计算器上按了几下,说打折后一千五百八十元。

太贵了,不要。李非说。说着就要走开。

贺文锐一把拉住说,酒店老总没有一套好西装怎么行?不要你出钱,我跟你买。

为什么要你给我买?李非说,要买也得由我自己来。你一个月的工资才八百块钱,我怎能忍心花你的钱?

说着反拉着贺文锐要走。贺文锐拗他不过,又不能明说,只有作罢。

自从拿到何水军贿赂的五千元钱,贺文锐心里就没有安宁过。想到李非,既有些畏惧,又有些愧疚。更多的是愧疚。他想到把这笔钱花一部分在李非身上。只有花一部分在他身上,自己的内心才能稍许得以安宁。

而李非这边,并不知道事情的由来,只道是贺文锐对自己讲感情。虽然没有接受,但心里已经暖暖的。一个没说出谢字在心里滋长,无法掩饰的喜悦在脸际漫溢开来。

从武汉回家的当天晚上,李非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个人正是何水军。

何水军提着两瓶酒,按响了李非家的门铃。李非住的是私宅,门前一个小院,小院有一道栅栏门。

你找谁?李非隔着院门问。

何水军说,我找李总。

你找他有什么事?李非审视着门灯下的何水军。

我是做玻璃钢风管的。何水军说。

对不起,我家里人现在都休息了,有什么事请你明天到单位去说。

我带了两瓶酒来,您开下门我放下就走。

心意领了。李非说,我们有规定,不能接受你的礼物。说完李非就要转身进屋。

何水军朝李非的背影说道,东西给您放在门外,您收拾一下。说着就跑开了。

李非口里呃——呃地唤着,那人影已消失在黑暗中。没办法,只有打开院门把装有两瓶酒的纸袋提了进来。看也没看,随手放在了大门边的鞋柜上。准备第二天带到单位去。谁知第二天上班出门时把这件事忘了。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疏忽,差点给李非带来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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