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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杨宇佳二人着急上火的时候,见一个高个子走过来,从她们身边超过去,急匆匆地。汪晓霞一眼认出是自己人,偏一时记不起名字。情急之下大声叫唤:呃——呃!

高扬回过头:你们怎么不走?走啊!

汪晓霞指着杨宇佳脚边的木箱:她拿不动。能不能帮一下忙?

高扬看了一眼杨宇佳。这一眼无非是想看看物主本人的意愿。他看见杨宇佳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正用无助的眼神看向他。这眼神一下子激发起他雄性的英雄本能,这本能聚变成意识,这意识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必须关心和帮助她,做她强有力的保护神。

高扬走过来提起木箱掂量一下,说这又没多重。走吧。说着一手提自己的提包,一手提杨宇佳的箱子往前走去。

杨宇佳赶上去,拉扯高扬的提包:呃——把这个给我拿。

我叫高扬。高扬回眸一笑,意思说我不叫“呃”。杨宇佳与汪晓霞难为情地相视一笑,两人都想起来了。

香水星河酒店的这些新员工们,相处了一个月,有交往的,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就像杨宇佳和汪晓霞这样。没交往的,也都混了个知人知面。

高扬,你怎么也走到后面了?汪晓霞追上去问。

看着高扬魁梧的背影,汪晓霞有想和他说话的冲动。

高扬说,肚子疼,上了几次厕所。中午可能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贺文锐站在车箱门口,远远地看见高扬肩上扛个木箱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杨宇佳和汪晓霞快步小跑跟在后面。贺文锐招手说,这边!你们后面还有没有人?

高扬回答说,应该没有了。

车厢内宋博和华敏正在清点各自的人数。贺文锐分票时,是按男女来分的。杨宇佳和汪晓霞还有另外两个女孩一个卡座。

高扬帮她们放好箱子。对号找座,正好是在她们的过道对面。

一路小跑,每个人身上像着火一样的热。男生这边朝北,拉开窗户,没有风进来。女生那边的窗户没开,男生们要女生把窗户拉开,靠窗的两个女生说,这边窗户是死的。拉不开。

高扬叫女生们让位,和另一个男生过去使劲一提,窗户开了。马上有南风吹进来。男生们大呼爽快。

直到火车开动,风慢慢大起来,才把窗户关小。小桌子上已经摆满的茶杯和零食。一会果皮、瓜子壳桌上地下到处都是。有人拿出了扑克牌,开始打升级、斗地主。

从武昌出发的时候,走道中间就站了一些人。车停咸宁站、赤壁站,又停临湘站,每次乘客都是有增无减。上车的人大多都是站票。

过临湘后,走道中间已经站满了人。上厕所,打茶水都要挤来挤去。晚饭时分,车到了岳阳站。

按照贺文锐的计划,准备在站台上给大家买盒饭。虽然站台上的饭菜也不好吃,但毕竟比火车上的饭菜要丰富得多。但往窗外一看,傻了眼,站台上黑压压的满是人群。提包的,扛行李的,挑担子的,携家带口的,一片混乱。没等到站的乘客下车,就堵住车门往上涌。看这架势,下车买吃的已经不可能。

华敏从窗口伸出头去看,远远看见一台流动饭车在下一节车箱处。大声喊叫饭车过来。饭车没过来。人声机器声一片嘈杂,哪里听得见。

这时候,乘务员的第一次哨声响了。这哨声犹如一道催命符,给无法上车的人们带来的是火烧眉毛的紧迫感。为了挤上车,人们似乎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有几个乡下年轻人在车下快速地跑动。目光在一个一个的窗口搜索。在一个清一色女孩的档口,他们看到了最薄弱的环节。就像一群饿急的狼,寻到了进攻猎物的机会。

这时候,汪晓霞和另一个女孩正伏在窗口看风景。看着热锅蚂蚁一样的人群,看着一张张焦急无助的面孔,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尽管这火车的硬座让人腰酸背痛,腿脚麻木,但比比挤在走道上人们,比比站台上连车也上不来的人们,确实也算生在福中。

此时,群狼中最勇武的一个首先发起了进攻。他双手囚在窗沿上,一个鱼跃,半个身子射上了窗台。只还需要一个鲤鱼打挺,就可以翻身进窗。

几个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懵了,不知如何是好。听到背后有人大吼一声:下去!这才把几个女孩惊醒。齐声喊道:下去!下去!

吼叫这第一声的是高扬。这时,高扬已经抵住了伸进窗口的那颗头。那颗剃光后生起的寸发,发硬如鬃,发间藏污纳垢的头。

他的几个同伴在下面抱起他的双腿往上送。车上人更多,抵着他的头,抓住他的肩,掰开他的手爪子往下推。

进攻被打退了。高扬喊:赶快关窗!窗户还没关上,一根木杠伸了进来。下面的人使劲一撬,窗户又被抬了起来。高扬一把抓住木杠,高喊夺他们的杠子!

这时女生们已经让位,其他座位的男生们都过来帮忙。上面的人多,杠子齐腰高,正好使力;下面的人少,杠子高过头,无从发力。几个回合,杠子就易主了。

两个男生一起加力,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车上的人欢呼雀跃:赢了!还有人余兴未尽,隔着玻璃,指指戳戳,与车下的人对骂脏话。似乎胜败已成定局。突然有人惊呼:不好,小心!众人看时,一个个被吓得目瞪口呆。

李非最担心的是旅途的安全。现在看来,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贺文锐也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一头寸发的那位,手持一块砖头,疯狂地向车窗玻璃猛扎。随着一声声轰轰的巨响,一块玻璃炸裂了。车上的人除了高声呼叫谩骂,没有别的办法。

好在站警及时赶来,一场危机才得以化解。恶人被带走了,但留在玻璃上的裂痕还是让车上的人心有余悸。直到“哐”的一声传来,车箱冷不丁前冲,大家才定下神来。火车终于开了,开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高扬手里还拄着那根夺来的杠子。这是一根两米左右的杂木杠子。是工地上用来抬石头的那种。火车开动之前,车下的人还在讨要。

高扬曾想开启窗户,把杠子还给他们。都是天涯沦落人,起笔同是一个“农”字;落笔说不定还同一个“兵”字。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良心灵魂一闪念。主导的想法是,要是他们再用这个来进攻怎么办?

现在处理这件战利品,无外乎三个去处:搁在行李架上;放在脚下;或打开窗户扔出去。

搁在行李架上不放好也不安全,放好要把堆码的行李倒腾一遍。很麻烦。放在脚下?脚下也塞满了行李。再说即便放得下去,在脚下滚来滚去,脚也不舒服。扔出去看起来省事,但也是有风险的。万一砸着人怎么办?

高扬后悔没有把这根杠子还给那些人。甚至干脆让他们翻窗进来。翻进来了大不了更挤一点。说不定他们到长沙就下车了。

火车开出岳阳站,“哐啷哐啷”的节奏声明显急促起来。高扬探身看看窗外,让窗边的同伴帮忙拉开窗户。一股“呼呼”地风夺窗而入,把一条窗帘吹到了窗外;把另一条窗帘吹到了后面的靠背上;把桌面上的扑克牌吹得满地。

高扬叫周围的人让开,以便能把杠子端起来,像爆破筒一样投掷出去。又叫窗边的人看好,确保车外没有人。

就在棒子出手的一瞬间,他听见汪晓霞在惊呼:手上有血!

高扬端起自己的手看,果然右手虎口内侧有一处伤口,正在殷殷出血。由于拿握杠子的缘故,血迹印满一手。什么时候弄伤的,高扬自己一点不知道。

赶快按住止血,杨宇佳递给高扬一个叠好的手绢。

有没有纸?高扬问。意思是说别把你手绢弄脏了。

就用这个。杨宇佳用近乎生硬的口气说。说着拉起高扬的手,把手绢按在了高扬的伤口上。

高扬接过手绢自己按着。这种生硬的态度让他感到温暖和亲切。

疼吗?汪晓霞蹙眉看着高扬受伤的那只手,那表情就像是伤在自己手上一样难受。

不疼。高扬向周围关心他的同事们报以憨厚的一笑,目光落在了杨宇佳脸上。

杨宇佳能感觉到了高扬的目光在她脸上驻留,并期待与自己对视。但她假装没有察觉,更没有抬眼回眸。

这边汪晓霞一直盯着高扬,期待与他对视,却被他视而不见。

高扬你不要紧吧?贺文锐挤过来问。

一会饭车推过来,小青年们都叫饿了。贺文锐为大家一人要了一份盒饭。黄飞问:一份吃不饱怎么办?贺文锐装着没听见。

吃不饱自己掏钱再买。华敏回答说。

吃过晚饭,高扬刚刚消停了一会的肚子又闹腾起来。一阵阵地疼,伴随着一种随时可能失控地下坠。高扬不敢迟疑,从旅行包里取了手纸,往火车接头处的厕所挤去。

厕所外面同样站满了人。

请让一下。高扬跟站在门口的一位说。

门口的头也不回,没理他。倒是站在门侧面的一位说了两个字:排队。

一堆人都挤在一起,哪里有什么队。高扬只有把周围所有的人,不管是上厕所的还是不上厕所的,都认了一遍。再有新面孔出现,一定是在自己的后头。几出几进,轮到自己时,高扬已经是忍无可忍。

推门进去,厕所里面不堪入目。便池里堆满了排泄物,脏水满地,无处落脚。高扬刚刚蹲下,便一阵作呕,于是上吐下泻,把厕所搞得更加不堪。好在窗口稍起,有冷风串入,才不至于让人窒息。

上下排空,高扬突然感觉轻松。情急之后有了情致的空间。

那年入伍进京,也是这样季节;也是这窗外漆黑的夜;也是这孤野移动的灯;也是这满耳节凑飞快的“哐啷”声;也是这样满心的期待。

“大雪纷纷落,百鸟变白鹤”之际,突然车身晃动,一时间节凑大乱。好在有扶手支撑,才不至于摔倒。高扬收拾起身,低头看脚下,又回到了肮脏的现实。

第二天早晨六点半,广州站到了。黄康华和马科在出站口迎接。叫了一辆大巴车,把全体人员一起拉到旅馆。

依照预先的安排,一部分人员到文化假日酒店实习;一部分人员到广州大学上课。按华敏的级别,应该是先到广州大学学习理论。但华敏要求直接去文化假日实习。说他是做手艺的,还是多学一点技术为好。进去以后才知道,想真正能学一点手艺,并不是很简单。

高扬手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好在是分配在保安部实习,上班一般不需动手操作。即便有动手的事情,也不用与水接触。只是洗脸刷牙、洗澡洗衣十分不便。

洗脸刷牙还可以将就,洗澡洗衣就完全不行。广州天气炎热,天天都是一身汗。一天不洗澡,身上就会黏黏糊糊。高扬看伤口好似没多大问题了,去澡堂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

第二天早晨,伤口周围发红发肿,伤口之中有黄水溢出。王翰劝高扬去医院看看,高扬说算了。一则他要上班,二则也不知道医院在哪里。

中午在员工食堂吃饭,遇到汪晓霞,汪晓霞招呼高扬坐在一起。

高扬你上什么班?汪晓霞说。

我上白班。你呢?

我也是上白班。

怎么没见杨宇佳?

汪晓霞说,杨宇佳上晚班。这会应该在宿舍休息。

杨宇佳分在三楼粤香餐厅实习。汪晓霞分在二楼九如坊餐厅实习。

在餐厅上班累不累?高扬说。

累倒不是很累,就是客人讲话听不懂。汪晓霞说。

什么听不懂,是英语还是粤语?

都听不懂。

在家里不是学过粤语和英语吗?

那才学了几句,不能总是雷猴(你好)雷猴吧。

汪晓霞说到“雷猴”两个字,自己把自己逗笑了。高扬也跟着笑开来。

高扬说:那怎么办?

汪晓霞说,还能怎么办,跟师傅慢慢学嘛。你手上的伤好了没有?

好得差不多了。

看看。伸出手来看看。

高扬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来,汪晓霞一看,惊诧地说,哎呀,都化脓了!去医院看过没有?说着像个医生,把高扬受伤的手捏在自己手里,在伤口的周围按着:疼吗?

还好。高扬把手抽回来。他不想把伤口示人。流脓滴水的,会让人恶心。

下班了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要去我自己去就行。

吃完饭,汪晓霞起身去厨房讨来少许盐末,要给高扬敷在伤口上。

高扬把手藏在饭桌下死活不肯拿出来。他怕疼。

按住母鸡不能孵儿。汪晓霞两眼瞪着高扬,心里谋划着怎样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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