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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柯的真是狠宰了他们一笔。

可大家还不得不跟,谁知道这是不是王宫里的意思呢?

柯继海愁容顿去,对着四方宾客抱拳作揖:“柯某代前线将士,感谢各位大人康慨解囊!”

这几十万石粮食、军需一旦到位,官军又能多坚持好一阵子。

众人当然连道客气,哪知柯继海转眼就对身后的属官道:“诸位大人的捐赠军粮,你都记下来!错一处,唯你是问。”

贺家兄弟互望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笑意。柯继海这是怕在场贵族信口开河,回头不认账,可见其要粮的决心之坚定。

贺淳华也开了口:“恰逢其会,我贺家也捐……”

话到这里,就被柯继海打断:“你捐什么捐!去了夏州你也要招兵买马,兜里的钱哪里够用?莫忘北边还有你的老对头年赞礼!我看,那里的仗不比浯州好打。”说什么也不肯收他的赠粮。

贺淳华只得作罢,带着两个儿子回去就坐。

接下来东道主打圆场,很快将这件意外湖弄过去。丝竹乐吱吱呀呀,歌舞伎上台,很快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不愧是天子脚下,这些歌伎的身段可比黑水城的婀娜得多,唱腔也更柔美,就连眼神都多情得很。

贺灵川看得目不转睛,贺越却拿胳膊肘顶了顶他:“喂,你看柯将军那里。”

柯继海刚喝了几盅酒,就有个少年从后方过来见礼,两人聊了起来。

虽说是“聊”,但更像是少年滔滔不绝,而柯继海举着酒杯听着,偶尔皱眉提问几句。

盏茶过后,柯继海就命人给这少年弄了杯酒。

少年喝一口就呛,咳了半天。

延席有女卷在,所以供应的酒水绵柔微甜,人人可用。但柯继海喝惯了烈酒,早就让侍者换掉。

看这少年呛酒,柯继海笑了,说了几个字,贺灵川辨得口型是“乳臭未干”。

少年二十出头,皮肤微黑,国字脸,面貌敦厚,可是眼睛很圆也很亮。不像延席上衣遍绫罗,他那一身袍子虽然布料不错,但已被洗褪了色。贺灵川还在他下摆上发现一个不起眼的补丁。

这家伙跟鹿鸣苑根本格格不入嘛。

而后少年给柯继海递了一本册子,就行礼起身退走了。

柯继海也不打开来看,顺手交给身后的属官。

又过小半个时辰,他站起来向朱曦言敬了杯酒,随后就往外走。

看样子,他准备离开了。

贺灵川再次确信柯大将军今晚到鹿鸣苑赴延的主要理由,就是给前线官军搞钱搞饷。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就要开熘。

也就在这时,应夫人捂着肚子小声对丈夫道:“我有些腹痛。”

“可要去更衣?”

“不用,就是闷疼,好一会儿了。”应夫人不好意思,“大概是这些珍馐美味不太吃得惯。”

这顿延席很讲排面,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奔的,尽在盘中。但应红婵在边陲吃惯了家常那几样,这时候尝尽五味驳杂,自觉受用不起。

“你啊。”贺淳华没奈何,只好也站起来向朱家告辞,带着老婆孩子先撤。

走到外间,刘帮办正在这里跷脚吃酒,就着两个小菜。

这种小人物,当然没资格进去宴厅。

见贺家人出来,他打了个招呼就赶紧出去张罗马车。

夜色深沉,山下的万家灯火已经熄灭大半,而空中扑扑簌簌下起了雪。

车轮碾在新雪上,咯吱咯吱。

贺灵川再看见山下的景象,已经不再啧啧称赞,反而想起先前见到的石桓城夜景虽然美妙,但城四周一片漆黑,越往外灯火越稀疏,浑然不像天子脚边。

他问刘帮办:“石桓周围居民不多吗?”

“多,怎么不多?”刘帮办解答,“五县十三乡,不是种地就是靠着石桓城生活。”

石桓城是这样一个繁华所在,周围县乡的居民,大多就靠为它勤勉服务来换得生计。

“那怎么灯火稀疏?”

“白天忙活,晚上回家也是无事,还不倒头就睡?”刘帮办笑道,“再说蜡烛也贵了,点灯作甚?”

贺灵川立刻想起朱曦言方才所说。

贺越低声道:“比起我们一路所见,石桓周围的乡民日子已经好过得多,至少有饭吃,能活命。”

他们从黑水城走到这里,真正见识到民生多艰。贺越七八年读万卷书,都不如过去二三十天见闻,种种匪夷所思、触目惊心。

这小小少年,也终于明白何谓“兴亡都是百姓苦”。

此话一出,连刘帮办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他咽了下唾沫:“王廷十天前颁令,又加税了,这是今年第二次了,所以现在什么都贵。”

缺钱,缺粮,缺饷,就得索之于民。

索民太狠,就又有人揭竿而起,又有第二个、第三个洪向前。

这种话题至此就聊不下去了。

车轮子辘辘走起来以后,贺灵川挑帘往前一看:“前面就是柯将军的马车,离我们不远。”也就五六丈距离,还隔着纷飞的雪片。

这雪好像越下越大了。

贺越道:“柯将军今次是来向石桓城的权贵们征饷的,朱大人是事先知道,还是临时配合?”

贺灵川嗤了一声:“石桓城这帮贵族肥得流油,眼都不眨就能捐几万石、十几万石粮食出来意思意思。”

贺淳华点头:“柯将军在王廷那里没要来多少粮饷,我看这是有人给他支招,让他找石桓城筹措。”

贺越喃喃道:“逼得前线带兵的大将都要冲回都城讨饷,天下奇观。”言辞中难免有些郁忿。

他早知国事糜烂,但亲眼见闻,心里仍然不是滋味。

贺灵川拍拍他的脑袋:“你小子,还是太年轻。”

贺淳华却摇头道:“讨饷只是一个由头,我想,柯将军回都城另有目的。”

贺越脸上变色:“您、您是说他也有贰……”

最后一个“心”字没出口,贺淳华就截口斥道:“胡说八道!”

“我怀疑,他是赶回来给傅雎傅大人求情的。”

“傅雎……”贺灵川发动茫然无知技能,“是哪位?”

贺越知道:“散骑常侍傅大人,原本曾任游骑将军,我记得他在南方和西边打过几次仗,后因伤病缠身、年事已高而致事在家。子辈也在朝为官,没有大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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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川:“都退休了?这老头犯了什么大事儿,要柯将军赶回来替他说情?”

贺越也很迷惑。

“我也是抵达石桓才听说,有人暗中告密,指证傅雎与前大司马东浩明交好,并且私下跟浯州还有财货往来。”贺淳华过去这几天跟大小官员打交道,收揽了一大堆情报和八卦。

贺家兄弟面面相觑,后背都蹿起一股凉气。

这种时候被指与东浩明勾结,只有死路一条。

“王上信了?”

“若不信,柯将军何必火急火燎赶回来?傅雎从前在沙场上跟他并肩作战,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二人关系极好。”贺淳华看着两个儿子叹了口气,“你们可知,傅家官儿虽然不大,但家底可是异常丰厚,在整个国都可以排进前六。”

“傅家出过名将,跟在鸢高祖身边建功立业,得过大量赏赐。他的后代虽然武力不行,做官也不出彩,但经营的本事却都很出色,搞了十几个行当,家产越做越大。傅雎当游骑将军时,官身不能经商,但把生意行当都挂在近亲名下,听说国都近三成的药铺都是他家的;都城西部整整六条街,也都是傅家的地皮。那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嘿!你们想想,傅家得多有钱?”

贺灵川拄着脑袋:“能有钱过王上吗?”

贺淳华笑而不语。

你比谁有钱,谁就会眼红;你要是比国君还有钱,那么……

贺越目光微闪,父亲为什么突然提起傅家的钱?

贺淳华又道:“先帝就曾因傅家子弟倚富不仁、欺压平民,罚没他家好一大笔财物。大伙儿都以为他家伤了元气,没料到它用不了几年就缓过来了,但从此低调行事。”

贺越侧了侧头:“以傅家财富之惊人,能不能支撑一场战争,直到我们打赢东浩明?”

贺淳华轻声道:“也未可知。”

这是他的口头禅,兄弟二人都知道下一句就是“何妨一试”?

车里还坐着刘帮办,话不能挑明了说,但兄弟俩都听明白了。

傅家太有钱了,却没能出当朝的权臣,可是国家打仗又缺钱缺得嗷嗷叫,所以……

所以傅雎到底有没有通叛谋逆,事实本身不太重要。傅家以为低调行事可以免灾,可惜怀璧其罪就是颠扑不破的千古真理。

贺灵川笑道:“咱们千松郡不是有句老话吗:富而不武,圈作肥猪。”

便是巨富又如何,当权势磨刀时,还不得乖乖引颈受戮?

贺淳华低声道:“大司马弑君不成逃回浯州,他是自在了,廷内被牵连的官、商却不知凡几。菜场口的铡刀据说都斩钝了,被抄没的家产一时没地方搁,都堆在平和庙后方的几个大仓库里,大概用了两个多月才处理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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