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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图依靠自身之力让身处的位置由卧位爽朗地转为端坐位,于如同司令官般地大脑收到双足足底因触地而自然通过神经通路传递回去的讯息之时,同时将所需完成的命令再度沿通路下达,直至相应的运动器官按部就班地完成指令才可罢休。
如若你说:你过分执着。
我将答:
我知晓对于神经交叉口已被横向切断的病人来说,依旧死性不改地尝试用这种方式去移动身体,幻想自身的肢体能于下一秒听从由大脑发出的指令,大抵就如让已经死去的人重新完好无损地回到世上般,根本没有任何做到的概率,且显得类似因伤感而导致整个人皆不清醒,理智尚存的人皆会有荒谬绝伦之感诞生。
但这并非毫无理智地执着,也不是刻意性地要与上帝的安排对抗,更没有不知晓自身疾病的情况以及进疯人院的必要。
只因我认为用大脑控制手脚去做脑中渴望做的事是必然的,也是人类出生至现今不知不觉中习以为常的,是人类达成“只要不妨碍他人便理应将自由的权利把控于自己手中、无拘无束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或不可缺的一项功能,而这能力对我来说是与生俱来的。”
换句话而言:在下半身还未不属于我之前,它本就听命于我,也理应听命于我。而自从那辆黑色轿车朝我坐的车飞奔而来后,它则沦为看似挂在我自己的身上,却如累赘般毫无保留的意义的废物,以至于我时常会萌生将这份沉重的包囊卸下的念头,感觉世间一切皆永无归期。
没错,它从那一刻起便不属于我,以主角的姿态傲视群雄般昂首阔步,以压倒主角的配角的角度参与方才拉开帷幕的人生喜剧,直至最后以普通军人的身份走过满是群众的片场……求得荣华后于数不尽的掌声和鲜花中归故里,亦或是默默无闻地继续奔驰于英雄的轨道上,诸如此类,多到无法用言语说尽,皆落一场空。
没错,自从它不属于我的那一刻起:
我的正常生活、我的人际交往、我的学业、我未来要成为英雄,成为祖国最强最优秀的战兵保家卫国的梦想,就如防弹玻璃最终仍旧因不可控因素被炸开那样,已经支离破碎地散落一地,并且碎得足够稀稀拉拉,东缺一块西也少一块,就连专业的修整工看这情况皆会摇头,留下的答案便是可能永生无法黏合。
我不否认确实有些许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八十五这样高恢复程度的例子,但那也仅限于并未完整损害到神经内部,且在前两年内便能看见较大起色的病友,而并非整个截瘫人士群体。
毕竟就以玻璃这样的例子而言,被毁灭成碎片之后,又能有几块玻璃在碎掉后恢复原样的呢?
许多受伤情况较重且受伤水平面位置较高的、可能需要终身依赖他人照料的、甚至哪怕别人只是因为临时有事而疏忽照顾对方十几分钟,皆有可能发生令人伤感的危险之事的病患,承受的痛苦甚至还要更上几个台阶。
我并未将他们的痛苦悉数信手拈来与我比较,也绝不会将他们的伤口用来和自己媲美,只因在我曾经嚎叫着说“你的痛苦算个屁,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惨了!”,再度被人丢到仅朋友可见的地方,也就是友限,骂得淋漓至尽时,我的师父左夜靖速速冲来与我讲述这样一个道理:
“和处于困境之人比惨是很不尊重对方的行为。
我能够理解你的痛苦所在,但即使再多不幸的事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也不可蔑视别人的痛处,因为别人的难过也是难过,每个人的难过皆有资格得到体谅与尊重。
当别人将自己不幸的经历吐露而出之时,你应该做的并不是“用自己的痛楚和对方的苦难打仗,然后刻意打胜仗以此表示不屑”,那样不仅会让你的安慰显得更像鄙视,还会让对方感到有被冒犯,更加伤感失落,甚至大发雷霆。
我们要做的也并非同情,因为同情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是以居高临下的目光去审视对方。我们要做的是与对方“共情”,需要认真倾听对方的声音,打造一个安全温暖的环境任由其发泄情绪,一点一滴引导对方走出困苦。
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一些人,尤其是那些遇到很大困难的、正在死亡边缘犹豫不决的孩子,也许他们会记住我的善意然后坚定地走下去。当然,如果当下对我的行为没有看法甚至有些排斥,我也坚信在他们在坚持到拨开阴霾见阳光的那天,即使表面没有将道谢的词说出口,内心一定是温暖的。
1655,就像你现在很感谢我一样。”
这便是我的师父左夜靖留在人间的东西:
无微不至的善意、明目张胆的拯救、无处不在的引导。
我的回忆不知不觉中再度回到师父还在教导我的时候,内心虽然莫名其妙再次泛起伤感的波澜,嘴角却不自觉地向墙上那张照片扬起一抹弧度,但眼前的视线逐渐被液体状的东西模糊,最终将哭声在勉强可控的范围内迅速调整为我自认已经无比缄默的音量,像积压许久最后只能迸发的发泄般呜咽起来,泪水却如决堤般夺眶而出。
“你当初答应只要我不需要你改文章看文章,人际交往上也可以独挡一面时,你就用左夜靖的号写文章给我,和我的文章联动。我现在还活着,可你去哪了?别光在照片上对着我笑啊师父,回答我的话,你食言了知不知道?师父,你能不能别笑了,一直保持那个笑容,我都要视觉疲劳了,你换个笑容我看看。”
我将难过吞咽下去扯起笑意对照片上的左夜靖抱怨道,但她却依旧用平易近人却不失气质的笑容凝视着我,完完全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
我猜,她或许是刚出完任务而感骄傲,因此刻意用沉默不语来耍帅。又或许是想在我的面前展现一下军人的毅力究竟是多么坚定,连续好久、好久保持同样的姿势皆不会感到疲惫,再或许是用眼神催促我赶紧我好好写文,否则的话可又要拿着皮鞭催促我,亦或许……
但不管是何种自我安慰。
皆无法改变她已殉国的现实。
“痴货,难怪我们家这么招霉运,原来是你在哭!整天情绪低落,一点都不阳光,一点都不正能量,多大点事就想不开!真的是恨死了!你怎么不早点死呀?”
门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一个熟悉却格格不入的老年女声如同别人在默哀时却突然用癞蛤蟆一样的喉咙唱广场舞歌的大妈的声音那般,每字每句皆如锋利的针那样扎进我的耳膜,使我的脊椎顿时传来一股无比强烈的热量,大脑也如碰上无数只苍蝇嗡嗡鸣叫般无比胀热,心口像有石头坠落那样砰地一沉,内心本就积压已久的怒火燃至炸点的周围,可控的上半身却不受控地激动颤抖起来,与战意轰然爆发的距离只是半步之隔。
是外婆。
“沈女士,您有什么事,吗。”
再看一眼墙壁上正对我得意洋洋笑着的师父的照片,再回忆起师父教导我的各种人际来往的道理,再回想一遍外婆完全不理解我的行为,完全没有换位思考我的感受,却开始指手画脚的丑恶嘴脸,我的怒意再度提升些许档次,刹那间感到自己有被眼前这名老人侮辱,我刻意压制住意图怒吼而出的行为,假装平静、冷漠且一字一句地嘲讽道,那个“您”字则是更让这句话的嘲讽气质不多不少,火候正好。
之所以称呼她为“老人”而并非家人,并非是我刻意翻旧账想要一并新算,而是单纯由于她方才的言论在我眼中实属过分恶劣,让我完全无法相信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是我的家人,我甚至认为普通的网友和陌生人皆能做到比她更体谅我,这大抵便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的含义吧?
对我而言,何为家人?——我暂且没有讨论这个问题的答案的雅兴,而只是用尽全力捏紧拳头以此发泄情绪,用手臂的力量将上半身撑起几分,使劲用自己的双眼紧盯她的双眼,以表极度不满与愤怒及渴望她低头说声道歉的心。
但她显然不会明白。
“你昨天晚上没理我就睡觉,两条腿像两根筷子那样露在外面!要是你的网友们看见了可不会喜欢的呀!以后可别不理我,也别在网上咒骂我,你下面没感觉不会照顾自己,我死了就没人帮你遮你的……”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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