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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二,袁贵人和曹贵人出事后第五天,案情还在扑朔迷离之中,雒阳百官根本查不出个结果,让刘协很焦急。
兼掌后宫大长秋事务的宦官首领苗祀,已经是急得都快自尽谢罪了,仍然一筹莫展。后宫有贵人被毒死毒伤,哪怕只是有中毒的嫌疑、无法排除是否自然疾病,他都无法完全脱了干系。
从线索来看,董承也好,其他担执宫廷宿卫的掌权者也好,似乎都没有下毒的机会,或者说时机不成熟,太容易穿帮。
苗祀和外朝的廷尉华歆一起追查,觉得袁贵人如果是中毒,来源有可能是其父卫将军袁术派人来探亲时给她送的土特产。可惜的是土特产已经被吃完了,一点都没剩,而且是在发病之前好几天就吃完了。
就算有毒也不是什么急性的药,而且很可能对正常人根本没毒,只是对孕妇有比较严重的不良反应。
关键袁术是袁贵人的父亲!这就导致只要没有绝对的铁证,这种猜测根本不敢往外说,否则恐怕为朝廷惹来更大的灾祸。
就在这一团乱麻的时候,这天上午,光禄勋邓泉紧急请求入宫奏事,然后他就带来了一个南边新城县来的报急使者。
来人是新城县尉,是被县令派来请求援兵的。
“报!陛下!不好了!卫将军袁术,因袁贵人、曹贵人伤亡、陛下龙种夭折为由,说是车骑将军挟君谋害,起兵勤王清君侧了!
阳城、梁县等地守军猝不及防,不知袁术图谋,被里应外合军心大乱,已经投降了袁术。此乃昨日午后之事,如今袁术军或许已经抵达并合围新城。”
“新城?取舆图来!”刘协一惊,连忙让地图伺候,在图上找了一下,才知道袁术已经把汝水和颍川沿岸的两个门户县城拿下了。
新城在梁县的更西北方,是汝水源头再往西北走二三十里,在伊川南岸。从新城再顺着伊川而下,就是伊阙关了。
袁术来得好快!偷袭得手最外圈的城池后,又只用了一天,就抵达了雒阳八关的伊阙关和轘辕关外。
当初孙坚、关羽讨董的时候,想攻打到梁县和
阳城,可是费了不少事儿,袁术抄作业居然偷袭得手,只能怪河南尹守军没有准备。而当初董卓可是早就跟关东联军撕破脸了,是时刻备战状态、主动出击应敌,自然大不一样。
雒阳的一些将领,有想到过袁术或者别的诸侯会作乱,但并不知道具体的日子和时机,没人会千日防贼始终保持警惕,也不可能在每个县城都驻扎重兵。
所以外围县城的丢失不足为奇,雒阳八关能撑住一段时间就算应对得当了。
刘协在短暂的伤心之后,很快也意识到必须做点什么了。尤其是他听说了袁术的具体起兵理由之后,脑内忍不住闪过一丝“仍然有可能把袁术安抚住、至少是挤兑到他没脸造反”的期望。
他想了数秒之后,就责问负责京城治安工作的光禄勋邓泉:“邓卿,既然袁术说他起兵的理由是误会了朕后宫被董承专权荼毒,朕若是略微降低董国舅的官职,比如暂去车骑将军之号,你可敢出使伊阙,在关上对袁术喊话,让他退兵?
如今可不比当年董卓、李傕作乱。董李二贼乃是真国贼,不敢也不肯放弃高官显爵,外镇将领自然会怀疑朕被贼臣挟持。可董国舅是真忠臣,朕也知道他这次是被人误会了,要是朕让他暂时隐忍去职,显得他没有控制雒阳的机会,袁术不就师出无名了么?”
邓泉闻言,内心微微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在效法汉景帝斩晁错而断吴王刘濞谋反合法性的计策啊!
但还别说,小皇帝这个想法,还真有几分可能性。
因为董承是真忠臣,他是有可能被拿下的!之前对付董卓李傕的时候不能那么干,是因为人家是真奸臣啊!皇帝想欺负他们,根本办不到。
老实人才能欺负嘛。
当然了,董承现在看起来还是老实人,不代表皇帝真这样辜负他之后,他会不会暴起发难,索性也不做老实人了,这一点没人敢担保。
所以,刘协也没一开始就说跟处置晁错那样斩了董承,只是说给他削去兵权,向天下诸侯公示董承并没有挟天子残害后宫的能力。
如果做到了这一点,还真有
可能把袁术逼到失去大义名分的地位上去。
看来刘协这两年也是长了智商的,他应该平时没少考虑应对这种情况时的推演对策。
这世上果然没有等死之人,无论袁术还是刘协,种田的时候都没闲着,每天尽琢磨这些推演了。
邓泉想了想,艰难地说:“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不过有一点请陛下三思。若是车骑将军被罢,雒阳军心会涣散至何等地步?至于现在还在固守的轘辕关、伊阙关,说不定都会立刻动摇瓦解,被袁术夺取。
到时候,袁术如果真有反心,固然能被陛下逼到彻底暴露其卑劣的境地,如同当年吴王刘濞在晁错死后依然攻击朝廷时那样不得人心。可就算袁术不得人心,陛下能以将不知兵的新任守将守住雒阳城么?
雒阳守军中,固然有一半是大将军留下的,未必在乎车骑将军的存废,可剩下那一半车骑将军的嫡系兵马,又会如何?
如果袁术趁机占了便宜后,学吴王刘濞,陛下死守孤城之余,是打算即可招卫尉段煨以弘农兵护驾,还是招其他诸侯勤王?是请同样丧女之痛的征东将军,还是请大司马、骠骑将军?
兹事体大,不能立刻抉择,还请陛下择最能保密的心腹臣僚数人秘商妥当再做决断。一旦决断,就要雷厉风行实施,否则恐怕没有不臣之心的人,也会被逼得……唉。”
邓泉最后这半句话,显然是说“如果犹豫反复,说不定董承没有做挟君逆臣之心,都会被逼得做逆臣以自保”。
自古君臣猜疑链是最可怕的,刘邦韩信那种不死不休,不就是一步步猜疑链加码的结果么。
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君疑臣而不诛则臣必反,臣疑君而不反则君必诛。
刘协回味了一下邓泉的话,叹息一声,想了想,召集了司徒赵温、太仆张义、大宗正刘艾三人商议——到了这一步,刘协不敢跟那些其他外镇诸侯推荐来的九卿商议了。
他怕华歆孔融是袁绍的人,也怕管宁是刘备的人,要是问他们“该不该向诸侯求援”,刘协也怕他们的回答有私心。(九卿中的大司农
刘巴因为在主持租庸调输变法,人在长安,所以刘备举荐的九卿只有一个管宁在雒阳)
这种时候,臣子的智商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跟皇帝年限久,是自己人。
三个近臣被招来之后,紧急公议了一会儿,先否决了现在就贸然向诸侯求援的的决策。
赵温、张义说道:“陛下,征东将军之女,此次也在疑案遇害之列,谁知道征东将军没有借口勤王,是真的隐忍,还是在等待时机坐收渔翁之利?
大司马、汉中王那边,陛下若是肯求援,倒是不错,可道路是否畅通,还得尽快派使者与将领前去确认。而且两年半前汉中王勤王救过一次驾,是陛下不愿在长安光复后重归长安,大司马也示天下以公允、不愿背负上挟君之嫌疑,可谓仁至义尽矣。
骠骑将军袁绍,原本倒是海内人望所归,如今新倡议九品官人法,更是满朝臣僚称颂。然其身为此次起兵的卫将军之兄,纵然其兄弟多年不合、在董卓尚在时就曾多次互相攻伐争竞,可谁能保证他们在朝廷中枢危如累卵时,依然大义灭亲?”
所有选项看了一下,实在是没有立刻求援的好对象。
宗正刘艾倒是没有具体分析这些选项,他只是本着害怕历史重演,忧虑地说:“外兵进京之乱,陛下可是八年前亲历的,董卓之害,不就是如此么?若是要召集外镇诸侯,驱虎吞狼,在朝中留下一虎,难道就好过留下一头狼?”
没办法,不是他们不尽力,是中央权威损耗得太惨了,经不起任何折腾,不管谁进了雒阳城,一推就倒。
原本的微妙平衡完蛋的那一刻,皇帝就必须先证明自己有自主之能,才能谈其他,否则就是走马灯一样的挟君厮杀。
刘协痛苦地说:“先探明各处求援道路是否畅通,求援使者暂不急着派出,若我们劝退袁术未果、也有守不住雒阳八关的风险时,再真地派使者求援好了。反正雒阳城池坚固,从八关被破算起,城池再坚持数月应该没有问题,到时候再求援援兵也赶得到的。”
刘协的决策,可谓至少是智商在线。
说完这些之后,他很有担当地金口玉言提议:“朕还是把国舅招来吧,德阳殿中留些宦官,配发兵刃护驾,不要轻举妄动。朕自会劝国舅假意放弃车骑将军名号。
赵温,你能带着被绑缚的董国舅前往伊阙关,在军前向袁术军喊话、说董承已被收监待查,他并无能力挟持天子么?”
赵温心中一凛,也领会了刘协的计策,他仔细想了想:“怕是袁术根本不会相信,或者他要假装不信。陛下不可能说服一个故意假装不信的人当众表示相信——
若是他说这一切都是董承演的戏,我也只是董承的棋子,又该如何?恕臣直言,非要用这一招、还舍不得杀董国舅的话,除非是陛下亲临伊阙关、当众展示董承被缚、且左右无人挟持,陛下金口玉言瓦解袁术军心,让他们认识到袁术是在谋逆。
即便如此,袁术军能否收手,依然不敢确认,或许只是打击其军心。有些事情,箭在弦上,就没法收手了。”
刘协咬着牙,随后又咬着嘴唇,连嘴唇都咬破出血了,最后他觉得与其坐等不如做点什么搏一把,而且伊阙也算是雒南雄关了,到那儿应该不至于有危险。真要是有被破关的风险守不住了,大不了退回雒阳好了。
伊阙关离雒阳城南门,只有四十多里路,已经非常近了。那地方就是在伊川上一个狭窄的山谷中,后世的龙门石窟就在那地方(南北朝的北魏时,伊阙关附近的深谷就被改造成了龙门石窟)。
刘协决断道:“与其坐以待毙,还是试试看吧,相信国舅会理解朕对他的真心信任的。朕跟他一起去对袁术喊话,就在伊阙关墙上揭露,原谅袁术之前的冒进,让袁术退兵。如果袁术野心暴露,不听赦免继续攻关,那就恢复国舅兵权,让他负责雒阳八关与雒阳城池的防务。”
大家都愣了一会儿,有几个大臣嘴唇动了一下,但没有发出声音,最后只是齐声答应:“臣等遵旨。”
司徒赵温这就去请董承进宫,晓以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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