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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二,合肥城内,吴侯府邸。

对于孙权来说,今天本来应该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跟妻子过过寓公的日常生活,然后读点书,就过去了。

孙坚生前的爵位只是乌程侯。孙策生前有一段时间的爵位是吴侯,但后来作为诸侯拥护承认刘和为帝后,其爵位又得到过一次提升。

只可惜,孙策是兵败失地而亡,孙策的最终爵位并没有被承认传给孙权,所以孙权投曹后,名义上的爵位依然是吴侯。

这个吴侯,只是吴县侯的意思,跟吴郡没关系。

江东地盘都丢了,孙权实际上也只被曹操保留了一个淮南郡的合肥县,作为其实际封地食邑。

孙权侯府上的属官可以在合肥收收税,供侯府用度,但也管不了当地别的民政,理论上更管不了合肥城的防务。

孙家其他跟着来降的文官武将,也只是被曹操分开任命、保留一些职务,以防止他们重新抱团结党。

算是表面优礼、依然重用,但也分而治之。

朱治为庐江太守,其子朱然为庐江都尉。吕范为扬州别驾,吴景为广陵长史。朱桓为濡须口都尉。(东汉官制,郡和关隘都可以设都尉)

江东旧臣跟着投曹后,能做到副郡级别以上的,就只有这几个。毕竟总共投过来的时候也就两个郡地盘,肯给这些人留五个副郡级官职,曹操也不算亏待他们了。

其余严畯、阚泽、胡综、吴范不过是文士、说客。严畯稍长,又有经学文名,被调去鄄城当学术官僚,另外几个都留在庐江、广陵、淮南做些县级文官。

谢旌、周善、谭雄、丁奉不过或为虎贲宿卫、或为别部司马,不值一提。

跟着孙权归降的淮泗人才,不过上面这几个,别的再没有历史留名的了。

他们之前也一直挺安分,好多看起来都习惯了直接为曹操做事,没有再跟孙权走动太近,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保护孙权。

尤其那些太守和武官,一直都在跟镇守淮南的曹仁搞好关系。

以至于曹仁近年来都有些错觉,觉得那些淮泗将领已经真心改认他为主了,至少是直属领导。

……

故土丢失已经超过两年半了,这两年半多的时间,孙权过得还算衣食无忧,跟妻子曹茱恩爱有加过过小日子。

曹茱是曹操妾室刘氏所生,跟曹昂同母。但曹昂是长子,所以被曹操正妻丁夫人收养,视为嫡出。曹茱只是女儿,没必要被正妻收养。她历史上后来得了清河公主的封号,本该嫁给夏侯楙。

除了夫妻之间的日常,孙权剩下的生活内容,主要就是跟小舅子曹丕、曹植一起读读书,偶尔四弟孙匡也会来看看他,一起读个书。

岳父曹操也没有苛待孙权全家,除了孙权本人想离开封地时的限制手续比较多以外,他的三弟四弟和小妹倒是基本行动自由。孙权自己只要不出合肥城,也没人管他,城内游玩基本上哪儿都能去

应该是曹操也看出来了,孙翊孙匡那些人完全没有威胁,更没有城府,年纪也幼小,沉不住气,何苦为难几个还未及冠也未娶妻的少年人呢。

孙权今年十九岁,投曹的时候才十六。

而孙翊今年十七,孙匡只有十四,一介女流的孙尚香更是才十二岁,这些人根本不配被提防。

不过,就在三四天前,孙权的行动稍稍受到了些限制,孙权自己也嗅到了一丝异样。

首先,是曹仁麾下的合肥守将刘勋(袁术旧部降将),礼貌地告诉孙权:

最近长江上李素的兵马调动频繁,不知道是否会全面进攻,虽然合肥距离前线还远,中间隔着濡须水和巢湖,但毕竟兵荒马乱的不安全,还是能别出城就别出城了。

原本孙权想出城游玩,知会一声申请一下就行。现在等于是改成了不接受申请。

人在矮檐下,孙权也没有流露出不满,表面上跟刘勋满面堆笑,感谢曹仁将军和刘校尉对他安全的重视。

孙权更不知道,自从他被控制在城内、合肥城门关闭后,他的四弟孙匡试图从外地来探望他,告诉他一些紧要消息,但是也被阻拦,无法蒙混过关。

好在孙匡还算长脑子,当时到了合肥城门外,见城池紧闭,他没敢亮明自己的身份去叫门,只是试图用别的办法以随行之人的身份贿入城中,也依然未果。但好歹是没有让曹军将领警觉。

孙匡碰壁之后,回去显然又跟其他亲戚故旧通报了一下情况,一小撮人群策群力密谋,才算是在今天又交代了一个孙家的亲戚来探望。

而这一次的探望理由,因为兹事体大,合肥守将也没法拒绝、不能拦着他们不见孙权,毕竟双方还没撕破脸呢。孙权这两年表现一直这么好,总不能直接逼得孙权跟曹操关系出现裂痕吧。

这天一早,孙权的表哥吴奋,忽然带着一小群随从,浑身丧服来到合肥,光明正大请求叫开城门,要见孙权。

守门将领不敢自专,一边拖延住一边去请示刘勋。过了足足一刻钟,刘勋本人才赶到合肥东门外,亲自跟吴奋问话。

“吴县令!你身为广陵郡官员,不在任内理事,兵荒马乱何故非要来合肥见吴侯!”

吴奋满脸悲愤:“家父卧病已久数日前终于弃世,家父乃是吴侯母舅,在下特来知会表弟。”

刘勋闻言很是窘迫,这种理由,实在是不好阻拦啊。

吴奋是广陵长史吴景的长子,吴景是孙坚之妻吴夫人的亲弟弟,也就是孙策孙权的亲舅舅。

历史上吴景一直活到了203年初才病逝,而现在是201年五月,可见吴景是比历史同期早死了超过一年半。

不过,考虑到吴景这一世的压力要大得多,事务也繁重,当初江东失守的过程中,吴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跟顾雍的使者谈判、保全了孙吴两家族人,然后谨小慎微地渡江撤退到广陵。

这样殚精极虑担心受怕,又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健康状况加速恶化、早一年半病死也是很正常的。

当然了,恰巧在孙权被软禁的这个节骨眼上才病逝,那肯定是不正常的。

可惜刘勋也不可能立刻去求证探明真伪,看看吴景是不是真的死了。

但大汉最重孝道,刘勋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吴奋敢在亲爹还没咽气之前,提前打个时间差诈称父亲死了。

历史上孙策从袁术那儿脱离单干,用的就是哭诉“父仇不能报,母舅吴景又为丹阳刘繇所逼”的借口,问袁术借的兵。

这一世,因为江东最初的基业是孙坚本人还活着的时候就打下来的,这类借口孙家人一直没用过。但现在吴景死了,断不能阻拦孙权知晓。

刘勋斟酌再三,也来不及去寿春请示曹仁,只好事急从权,做个人情,把吴奋放进去了。

……

吴奋浑身重孝出现在孙权面前的时候,刚刚才被软禁了几天的孙权,也是大吃一惊。

“表兄何故至此?何故如此模样?莫非舅舅……”

吴奋演技倒也不错,另一方面也是他内心真的知道父亲这次重病卧床,已经请了很多名医看过,都说药石无灵了,所以吴奋的眼泪也是说来就来,直接抱着孙权抱头痛哭:

“贤弟,家父令舅两日前……我快马赶来知会。”

此时,孙权的妻子曹茱也在旁边,见状也连忙表示了哀悼,请吴奋节哀顺变,还说母舅之丧,身为外甥断无不去奔丧之理,只是不知吴家准备怎么操办。

吴奋怕曹茱怀疑,也怕消息通过曹茱传给其他曹家人,所以来之前已经想好了托词:

“我家原本打算头七就大为操办。不过眼下兵荒马乱,未必适合赶路,宾客也仓促难至。所以只得事急从权,到断七时才邀亲友齐聚。”

断七就是死者死后七七四十九天了,确切地说是最后一轮七天,也就是从四十二天开始。

吴奋来之前,这样商议台词,一方面是怕曹家警觉,认为他们这就要把孙权接走、脱离控制。

另一方面么,也是因为吴景这时候事实上还没咽气呢,说不定状态好拖个半个多月都有可能。但根据之前最后一次有外面医官看过后的情况,拖再久是几乎不可能的。所以再过四十天肯定真咽气了,到时候也不会穿帮,他们只是稍微打个时间差提前对外通知丧事。

曹茱年纪也不大,还没怎么读书,听吴奋说得很合理,就没有任何怀疑。

孙权三方虚与委蛇问了一会儿,巧妙地借故把妻子支开,只说自己和舅舅从小很亲切,此刻伤心过度,让他和表哥私下待一会儿。

曹茱也知道这是孙权娘家人的私事,她也不坚持一起悲伤了。

曹茱一离开,屋内连侍从和侍女都没有了,孙权这才换了一个表情,郑重地问起吴奋实情。

吴奋这才确凿相告,说他父亲其实还剩一口气,但是最近情况危急,事急从权,他只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提前放出消息来,只求能见到孙权,也好为孙家投曹的这些文武统一一下态度,看看后续怎么办。

吴奋是知道外面情况的,他是代表了吴家、吕范家、朱治家而来,所以他给孙权提供了非常充分的情报:

“听说李素最近在朱府君下辖的濡须口、吕叔与家父所辖瓜州渡等处江面,都广列战船逡巡,耀武扬威,作势要攻打入境,却不见其他动静。或许是为了威慑曹操、便于他另外用计吧。

但是曹操在颍川战局很是不利,但又不知何故、多疑不敢抽调冀州兵马支援豫州,而非要让曹仁抽调淮南军西进驰援汝南。

便在最近两日,又听外界多有消息,曹操战局不利,疑心孙家和淮泗将领,又给曹仁补充了新的军令,关照曹仁在抽调援军时尽量把咱淮泗旧部抽走。

说不定到了豫州后,曹操会让咱这些不够心腹的兵马打前阵,现在郾城前线每日士卒伤亡以千数,咱淮泗旧部真去了那儿,还不是不到一个月就被消耗完了?”

因为信息量太大,一直被封锁消息的孙权,听完后着实震惊了好久,才消化了这些内容。

他又仔细揣摩了一下,也彻底理解了吴奋的来意——是吴景、吕范、朱治等人,都需要他统一思想,拿个主意。不然就算这些人里有谁想反抗,劲无法往一个方向使,那就还是白给。

考虑到淮南曹军嫡系还是远强于孙家的淮泗降将的,直接反叛肯定是打不过的。如果大家都不愿意被调到颍川汝南去当炮灰,最好的选择就是猝然发难、然后据城死守。

李素如果发现曹仁内部真的内乱了,肯定会立刻打过来的——甚至就目前这状况,孙权估计都有可能是李素用的反间计给促成的,否则曹操怎么会忽然想到要把淮泗军调走、离开故乡防区?

濡须水、巢湖、合肥、寿春这些河道要津城池的防务,都是曹仁自己的嫡系部队在驻防,孙家人根本插不上手。所以孙家人要靠着他们自己完全掌握的城池自立,多半也不是在交通要道上。

而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就是孙权自己得想办法脱身。

否则他自己被刘勋困在合肥,外面庐江的舒城、皖城、六安这些地方却起事自立了,广陵的海陵、高邮、盱眙甚至淮阴也闹乱子,那曹仁绝对会立刻把他抓起来杀了的。

怎么脱身?

孙权思前想后,心生一计。

他跟吴奋商议道:“舅父的头七,应该是哪天?”

吴奋:“四日之后。”

孙权咬了咬牙:“我晚上和拙荆商议,便说如今道路不靖,刘将军不放我等立刻出城去广陵奔丧,也情有可原。

但舅父毕竟是我最亲近的长辈了。四十天后断七之前,我定然是要去广陵的。四天后的头七,我至少也该出合肥、去东郊向东遥祭。请拙荆派岳父给她的那些亲随侍卫随行保护。

若是四天后孤能脱身离开合肥,到时候便只能如此决断,庐江、广陵两郡凡在我淮泗故旧控制中的诸军诸县,一时并起自立,不再为曹操卖命。

天下局势如此,曹操从未对刘备打过大胜,一直都是蚕食盟友、落井下石。过去十年,他地盘从一两州拓至五州,可有哪些是从敌人手上获取的?

还不是盟友一方的要人猝然战死、病故,他欺凌孤儿寡母幼弟,把盟友的基业窃取!对大哥是如此,对袁绍也是如此!

早知今日,再辱之耻,何如一辱!孤若是当年投汉,好歹还能有吴侯爵位,如今再辱,估计吴侯都没有了。唉。”

吴奋听了之后,表示他明天就先告辞出城,去预做准备。然后他又要孙权把他的计划彻底说清楚。孙权表示会给他一个尽量简短好藏的密信,便于朱治、吕范等好统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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