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自我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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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情况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伊芙和头狼玥玥不会想到年少的莉莉安居然聪明到如此地步，竟连她们敏锐的嗅觉都算了进去。

为了不被发现而半路被赶走，爱干净的女孩竟肯把每一寸露出的皮肤都抹上黏土，还提前碾碎树叶和野果又涂抹了一遍混合液，好让她的气息与森林融为一体。

而莉莉安也预料不到，她的挚友竟会在月圆之夜化身为狼。

她看着一人一狼走进山洞，而过了一阵就听到山洞中传来痛苦的狼嚎，莉莉安自然以为那是头狼玥玥发出的声音——那么凄厉，好似在承受世间最可怕的折磨。

结果，当莉莉安担忧地朝山洞口小跑而去，却直接和错愕的玥玥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头狼玥玥除了担心和错愕愣住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痛苦的迹象，而面目狰狞凄厉嘶嚎的，是山洞中另一匹毛发纯黑、双目赤红的狼。

弧月狼的皮毛是幽静的深蓝色，面部和耳朵缀有美丽高雅的白绒——但莉莉安从未见过这只黑狼，它不属于弧月狼领。

那它又为何会与玥玥在一起？

伊芙呢？

而下一瞬，莉莉安脑中浮现一个极端夸张的猜测……

日落时，她刚才亲眼看着伊芙和玥玥进了这个山洞，而现在眼前没有伊芙，只有玥玥和一匹陌生的黑狼……

这匹和玥玥体型差不多大的陌生黑狼难道是……？

“芙芙？”

莉莉安下意识地出声，将在场的两匹狼都唤回现实——玥玥率先反应过来，她焦急地连连嚎叫着催促莉莉安快跑，同时立刻用身躯堵住山洞口不让莉莉安进入，更是为了不让伊芙出去。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赤红的双目早在刚才就如狩猎般盯紧了莉莉安，距离这么近，狼人的嗅觉不会再失灵——黏土和落叶盖不住那少女体内流淌的甜美气味，那是能治愈渴血症和痛苦折磨的佳酿。

这是伊芙第一次在狼化时近距离接触到人类，血脉中本能的渴望令她忘却了痛苦，更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有的仅是将其拆之入腹、抚愈渴症的冲动和力量。

伊芙此刻再不能认出面前的少女是她最重要的人，在狼人化的伊芙眼中，莉莉安只有一个身份。

食物。

她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速度，莉莉安根本反应不过来，当场就被飞快扑来的黑狼吓傻在原地，脑中仅有一副阳光灿烂的笑眼渐渐和面前的黑狼合为同一个画面。

好在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弧月狼群的首领玥玥，她已提前堵在洞口防备伊芙，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低估了狼化伊芙失控时的冲击力——她竟直接被伊芙撞开，连人带狼摔出了山洞。

莉莉安因腿上摔破的痛意而稍稍清明，但她还没反应过来情况，没来得及多看一眼，狰狞的狼脸和锋利的狼牙就出现在了眼前，干钧一发之际，玥玥飞快叼起莉莉安的领口，险之又险地带着她躲开伊芙那狠狠一口撕咬，随即拼命朝领地奔袭而去。

她刚才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莉莉安摔破了腿，已经在渗血，她也知道绝不能让伊芙尝到这血腥味，眼下她已无力仅凭自己压制住失控的伊芙，必须集整个领地之力。

于是入夜的森林上演了狼与狼之间的追逐，最后失控的伊芙总算是被整个族群十余匹成年弧月狼耗尽体力昏厥过去。

可幸的是失控的狼人眼里只有人血，狼群巧妙配合撞击狼化伊芙，来回牵扯耗尽她的体力，所以没有狼受伤，伊芙也没有喝到哪怕一滴血。而莉莉安也总算平安无事，唯一的伤口只是腿上摔伤。

但尽管这意外最终妥善得到解决，可发生的已经发生，一次意外引发的连环反应同时在莱维亚塔森林的弧月狼领内外发酵推进。

命运的齿轮就此转动。

首先是领地内，当日出后伊芙解除狼化从昏睡中惊醒，她身为人的意识已然恢复清明，立刻就回想起了昨晚自己失控后发生的一切。

若不是玥玥机敏，若不是群狼的协助……

她险些亲手杀死莉莉安，杀死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即使整个族群对此都没有责怪，毕竟这是一场意外，也是很多狼提前预料过迟早会发生的事情——狼化的伊芙没有理智，以往是待在狼类同胞周围才没有失控，可若她闻到人血味那就像快饿死时发现了肉一样。再说也没有造成伤害，没狼会指摘她，大家依然如常对待她；

即使莉莉安也还好好的只是摔破了皮，即使她除了心疼和担心之外对伊芙根本没有其他想法——恐惧、埋怨、生气，统统没有……

可伊芙无法像狼群那么坦然对待，更做不到再像以前一样面对莉莉安。

她第一次认清了自己是怪物的事实。

她是天生的灾厄，她身边的人都会因她而不幸。

难道还不够吗，还没发生过吗？

她从出生那天就夺走了母亲的呼吸与生命，夺走了父亲的灵魂……

下一个是谁——玥玥和弧月狼群？

还有莉莉安，她好不容易遇到的、最重要的莉莉安。

伊芙第一次认同了那个男人曾经对自己的处置方式——她就该被关起来才对，这样才不会伤害到别人。

那时伊芙还太年轻，她险些经历痛彻心扉的失去，后怕和自我厌恶席卷了她的一切，她短暂孤寂的人生中更是没有经受过正确的指引，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应该怎么做。

她能想到的唯有逃避。

一脉相承，像她那怯懦的父亲一样，纵使伊芙再怎么不肯承认，她也体会到了——她体内也流淌着懦弱的因子。

于是她开始疏远莉莉安，不肯听她说任何话，没多久她连玥玥和其他狼都不敢面对了，当有一天莉莉安和玥玥把伊芙堵在墙边，想强迫她冷静下来好好谈谈，让这胡思乱想、自我厌惧的傻孩子认清现实——谁都没有责怪她，而是都在担心她这样的状态和逃避。

可倔强且自我折磨的伊芙只认定自己眼里的现实——她逃了，直接逃离了弧月狼领。

莉莉安和玥玥还有其他弧月狼交流后，想着或许伊芙能自己冷静一点也好，于是他们在寻着气味找到伊芙离家出走后的暂居地，便没有再去主动打扰她，其他狼只是每天远远地来看一眼。

但只有莉莉安不是。

她也选择暂时搬离狼领，就留在不会引起伊芙再次逃跑的安全距离处，趁她睡觉时把玥玥准备好的食物送过去，心疼地摸摸她的头，然后再趁她醒前悄悄离开，回到远处继续耐心等待。

可伊芙却不肯动莉莉安和玥玥为她准备的食物，赌气一样，她亲手丢掉了快乐充实的生活，现在更是连鱼都不愿去给自己抓一条果腹，活脱脱一幅想饿死自己的模样。

这让莉莉安的担忧更甚，于是她终于忍不住重新去到伊芙面前，想告诉她——不想回来可以，不想聊也可以，甚至暂时不愿见自己都可以……

但是……不能不好好吃饭啊。

她会很担心很难过的。

难道这么些天、难道发现狼人血脉之后，她莉莉安就不痛苦了吗？

她很想大声告诉伊芙——我看着你狼化后的痛苦，看着你这幅自我憎恶的模样，而我无能为力，现在你甚至连饭都不愿意吃了。

我的心都要碎了。

而伊芙还是没能从情绪的苦海中走脱，她更加坚定了自己总有一天会伤害到莉莉安的“事实”，这一次就是最后的警钟——她是天生的灾厄，狼化时她根本没有任何理智可言，又极端渴血，她当初怎么敢大言不惭地说出那句“我不会伤害她”来？

和莉莉安相处的这几个月里，伊芙最怕的从不是死，而是某一次狼化结束再清醒时，等她的不再是莉莉安温柔的慰藉和她快乐鲜活的生命，而是莉莉安失去所有血色断绝生机的冰冷遗骸。

她怕亲手撕碎那幅画卷。

可如果连逃避都逃不开她……

于是这一次，伊芙没有再逃避，满月之后她第一次直视莉莉安温柔关切的双眼，她强迫着自己竖起满身的尖刺，不允许有半点不忍，用最锋利的语言去驱赶自己最重要的人。

“莉莉安，你滚，不想死就有多远滚多远。”

“带着你的同情和怜悯，滚！我不需要——！”

可无论伊芙用怎样冰冷的话语推开莉莉安，一遍又一遍，说了多少伤人的违心狠话，甚至把她辛苦准备的食物统统扔进河里……

可是莉莉安都会一次次地回来，带着重新准备的食物和淡水，回到一无所有的伊芙身边。

毫无怨言，从不生气。

只有心疼。

莉莉安太了解伊芙了，她那些伤人的话没有半个字出于真心，她连开口骂自己都要下了狠心才说得出来，当她骂自己时，她才是更难过的那个人……

而莉莉安是那么聪明，她吃死了伊芙的色厉内荏，伊芙根本不会真的对自己动手，连推一下都不敢，最多只敢拿食物撒气，然后借着气骂出口而已。

骂出来更好，负面情绪需要发泄的渠道。

于是莉莉安就这么沉默地等待、无言地对抗，耐心等伊芙稍微好点那天——至少她开始偷偷吃东西了，她平时吃那么多，总算是饿坏了。

这让莉莉安甚至偷偷笑了——这是好的趋势不是吗？还肯吃东西，说明再有精力也累了，也没有真的打算饿死自己。

伊芙只是逃避，只是害怕而已，可能还有点赌气。她的前八年人生一片空白，从没人教她该怎么面对这些。伊芙是在经历成长的阵痛，尤其她还怀着那么令人心疼的血脉，这是她必须面对的。

而莉莉安已经擅自决定要陪她一同面对，她要成为伊芙人生中那个存在——和她一起创造、分享快乐的事情，在她难过时陪着她，和她一起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渡过苦难，还有好多好多……

包括全部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