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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南绩郡最边远的城池,南绍城既不是水陆交通要地,也不是贸易往来枢纽,规模和内地那些雄城比起来简直就是蚂蚁和大象的差别,便是和同处南地的下秀城相比也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说起来也是有好几丈高的城墙,好几丈宽的护城河,但怎么看怎么单薄,城砖缝里还错落有致的长着各式杂草,站在远山一眼望过去,反倒更像一座巨大的荒土丘。
“这座城委实是破烂了些,但是里头的人活的自在啊,真自在!”在酒楼二楼临街坐着的麻衣少年收回望向窗外的眼神,趁灰猫不注意,从它面前的碟子里抢了块小鱼干,飞快的塞进自己的嘴里,一边拿筷子轻快的敲打着碟边,含糊着评价道,“这鱼干不错,新鲜!不过师叔,你作为一只猫,真的能吃辣吗?”
在桌面上盘踞而坐的灰猫嫌声音聒噪,伸出爪子按住正在叮咚作响的筷子。
流着眼泪糊着鼻涕的少年拿头在桌面上敲得咚咚作响,随手放了筷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伸手就往灰猫头上抹去。
灰猫满脸鄙夷,不能吃辣不会喝酒的瓜娃子,又来作死咧,你按得下来老子跟你姓。
灰猫不动如山,只是那一头浓密细软的毛发间,陡然有一根竖直而起有若钢针,隐约可见其上有淡紫色剑芒萦绕跃动不已,要仔细分辨还能在那毛尖尖上寻到隐有剑气吞吐不歇。
少年收回手掌,一脸古怪地赞叹道,“师叔这手剑气玩得漂亮,软塌塌立马变成直挺挺,大妙啊,大妙。”
灰猫听着便不像什么好话,只是懒得计较,伸出细软的舌头歪到一边舔了舔,蹭掉舌尖上那根刚剔出来不久的软刺,便又吐长了整根的泡在面前的酒杯里,深深的搅上一搅。
来自剑阁的入世少年江离,哼哼唧唧的将手掌在麻布衣上狠狠擦了又擦,一边打量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流,一边揉着脑门哀叹不已,“说好了董如在这儿,可来南绍已经有些时日了,却连个人影都没碰到。这茫茫人海的,要到哪儿去找。”
想起离开剑阁前,自己特地去翻寻了阁里发布的下山任务。董如这份足足值上十个积分的案卷,竟然就被随意搁放在书架最不起眼的地方。里面的记载不过寥寥数笔,写的无比潦草简单,歪七扭八,与阁里记载务求规整详尽的习惯截然不同。撰写那人要么不想好好记,要么就是不想人好好看的心态可见一斑。
剑阁弟子不成大剑仙不得下山,可真正有了元婴后期的境界,谁还愿意去红尘中厮混浪费时间。境界不够的弟子们想要下山历练就得靠自己平日积攒的积分,积分用完,就得乖乖回去。
数千年来皆是如此,直到十数年前,一个少女为了心上人翘家出走,不回来了。
灰猫舔了舔舌头,十多年未见,那个初到剑阁时还只是个包裹在襁褓中的小家伙,竟然已经嫁人生子。在剑阁的十多年,她离开剑阁的十多年,相对于此等大妖动辄千年起算的寿元,这两个十多年的时间,不过是漫长时光中一个短暂片段。
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那个叫做董如的丫头,是它所见过的修道资质最好的人族,没有之一。
所以,它若有所思的瞟了眼前的小子一眼,两相比较了一番,觉得他的下场一定不够好看。若是没有记错,十多年前董如出剑阁时的境界就在四品,可为了磨砺剑心刻意压制的四品,还能叫四品嘛。
比较起来,面前这小子的四品境界简直是纸扎的灯笼,一捅就破。同是四品,和千年不遇的天才少女董如比起来,压根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好吧。
结局如何灰猫并不关心,谁对谁错它也不关心,这种同门相残的故事,只要真的不是往残字上面走,它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子抓了姑娘,天才少女重归剑阁潜心修道,人间一大妙事。
姑娘打了小子,混帐少年贪心不足得其所哉,人间一大快事。
总之,都是不错的结局。
不过话说回来了,就小子你那衰样,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去抓董如?
灰猫愤愤不平,于是埋头喝酒,接着喝酒。
南绍人喜麻辣,好饮烈酒,尤其偏好产自北齐的冷叶酒,此酒入口凛冽后韵绵长,说起来也是一等一的好酒,只是名声不显于齐地之外,没想到却在最南方的南绍城有着一众知音,此间老板更是将自家酒楼的牌匾索性都换作了“冷叶”。
江离最近每天都坐在靠窗的包厢,望着楼下那些每天劳作过后,切上几条风鱼,再来壶冷叶,三杯两盏过后呦三喝四的人生,当真自在。
对比自己这辈子,啊,这半辈子……啊呸,得是小小小半辈子,吃饭睡觉都恨不得抱着剑的日子,江离嗷嗷的叫了两声,刚抬起来的脑袋又重重磕在桌面上,咚咚两下。
冷叶酒虽好,风鱼干虽香,不能吃辣不能喝酒的江离无福消受,就是被他称作师叔的灰猫接连吃上十余天,也开始有点腻歪。
养刁了胃口的猫师叔终究还是不愿迁就,在尝试了几家别的菜系之后,终于还是每天定时出现在冷叶酒家的二楼包厢,喝着同样的酒,就着同样的小鱼干,一边心里骂骂咧咧。
这种地方一辈子真真是来一次正好,来两次嫌多,三次四次的可就把自己当冤大头了。
要不,待会儿去逛逛?
坐在桌上的灰猫挺直了腰背,下意识的向窗外瞟去。正好瞥见西城那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白猫,正坐在在酒肆对面胭脂店的门口台阶上,仰着小脑袋正往这儿眺望,那双如玛瑙般幽静美丽的眼里盎然春意都快浓郁得滴出水来。
猫师叔只觉得胯下蛋蛋一紧,想起前日里的胡天黑地缠绵悱恻,两腿立时便觉得有点酸软无力,原本大旗招摇的尾巴尖悄悄抖了抖,便偷摸摸的耷拉了下来,连带着身子都压伏的更低了些。
“桃子,回家哩!”
一口绵软南音的俏丽小丫鬟出了门,一只手抓着刚打包好的水粉盒子,腾出另一只手抱起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小白猫搂在胸前,又生怕唤作桃子的小白猫抱不稳,便用力的将它靠在两团温软之间。只是桃子的心思全放在酒肆临街的那间窗户里,一边心有不甘的强扭过头喵喵叫唤,一边在那半露酥胸上愤愤然犹自踩个不停。
“好一幅白玉狮子耍绣球!”江离砸砸嘴,倚在窗台上往下望,此地人杰地灵,风景独好。
“这小白猫模样是俊俏,就是太……太热情了点。”暗地里松了口气的灰猫回过神来,低头瞥见自己胸口处还挂着两根洁白如雪的毛发,夹在自己的灰毛中特别的扎眼。正寻思着偷摸把它给舔走,省得江离那小子看到了笑话,只是临到嘴边却又化作陶醉的深嗅一口。
初春的气息温柔恬淡,总是浓淡相宜。
只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推门进来的小二端着刚出锅的牛肉汤和柳芹鱼片,摆好盘子,便跟着踮了踮脚尖向窗外看了看,然后一脸了然的用手指着介绍道,“小少爷看美女呐!有眼光!那位可是城主府的丫环绿芝姐,这得又是去明兰斋买胭脂去了。小少爷得是外地来的吧,我和你说,夫人的几个丫环里就数她长得最俊俏水灵,放在整条街上都是数得着的,待人又和气,这城里头谁见了不喜欢,真不知道哪家的小伙儿将来有福气能娶回家。”
两人一猫使劲向窗外探着脑袋,各看各的风景,各想各的心思。
刚到情怀初开年纪的店小二碎碎念着,话里行间只是感慨自己也就是岁数还小了些,不然去争一争做这有福小伙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沉浸在美好憧憬里的少年情绪很快就低落了下来,耷拉着脑袋道,“不过听我家掌柜的说,绿芝姐迟早是城主老爷房里的人,别人怕是没啥想头了。”
名花有主,人生悲苦。
“看什么美女,看猫呢!”
不知从何安慰起的江离摇了摇头,这几日一天三顿都来酒楼厮混,早已与这人小鬼大的店小二混了个熟,晓得这个自来熟的家伙话匣子一开,那势必要说个昏天黑地不到老掌柜过来拧着耳朵那是绝计不肯回去的。
“猫有啥好看的。”放着大美女不看,跑去看小猫咪,跑堂小二满脸狐疑。
“人不如猫啊。气不气人。”江离双手抱头,前后左右一通乱摇,仰天悲愤道,“你瞅瞅,那小猫咪的爪子在干啥。”
脑袋挤在峰峦之间的小白猫犹不满足,两只粉爪慵懒的在那两团鼓涨绵软上推来推去。
能比嘛!能比嘛!
人比猫,气死的得是人!
整日里在酒楼里面讨生活的跑堂小二可没少听各种荦话段子,放到往日里自己也一定得挑两个的回过去引个满堂彩,好证明自己绝计不是毛都没长齐啥都不懂的孩子了。只是涉及到自己心底倾慕的女子,刚刚开窍的少年郎只是顺着望了一眼,便瞠目结舌的败下阵来,连黑黑的脸上都难得的透出了两团红晕,只觉得热血上头连带着口干舌燥,却连鼓起余勇挪开眼神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是鬼使神差地结巴道,“这个理儿,小少爷说的可,可真对,真对!”
灰猫呲溜了一口小酒,瞥了一下两个使劲踮着脚尖的家伙,满眼的不屑。
无聊!
啥叫人不如猫。
说起来可不就是禽兽不如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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