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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不觉又是两年半的时间过去了,已经到了大明宣德五年。
更漏声声,勤政的宣德帝朱瞻基仍在御书房中秉烛批奏章。他细读一份奏章,提起笔来又放下,迟迟下不去朱笔。
孙皇后走了过来。
她就是早前的孙贵妃,山东邹平人,十余岁便被朱瞻基的外婆彭城夫人推荐入宫,朱瞻基登基后封她为贵妃,地位仅在皇后胡善祥之下。后来有了皇子朱祁镇,母以子贵,她取胡皇后代之。而废后胡善祥则退居长安宫,吃斋念佛,号称静慈仙师。
“夜深了,皇上歇息吧。”孙皇后关切地说。
朱瞻基道:“明日一早要与大臣们商议向各省派巡抚之事,河南与山西两省的巡抚尚无着落,朕不放心啊。”
“那就让吏部去考核,让内阁去议好了,”孙皇后道。“皇帝不必事事躬亲。”
“你不知道,别的省份还好说,河南、山西两省流民生事尤为严重,必须派出干练的官吏前往治理。”
“朝中那么多能干的老臣,还找不出两个合适的来?”
“老臣都过于谨慎,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朕这回想选派有魄力的年轻人。”
“陛下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对吧?”聪敏过人的孙皇后猜道。
朱瞻基点点头,放下朱笔与奏章,站起身。“好了,不说这个了。**一刻值千金,睡觉去!”
一夜无话。翌日,宣德帝朱瞻基召集六部尚书与内阁阁臣来文华殿议事。
朱瞻基道:“由于连年饥荒,致使各省流民失控,常有暴民生乱,各地布政使司无暇应对。河南、江西、浙江、山西、湖广、南北直隶尤甚,致使朝廷税赋锐减。鉴于永乐二十四年蹇义等二十六人分巡各省,卓有成效,内阁建议向上述省份正式派出常设巡抚,节制三司,直接对朝廷负责。内阁与吏部草拟了一份巡抚的候选名单。郭大人,你来说说吧。”
吏部尚书郭璡上前:“经吏部与内阁合议,拟推荐吏部稽勋司郎中赵新巡抚江西,兵部郎中赵伦巡抚浙江,礼部员外郎吴政巡抚湖广,刑部员外郎曹弘巡抚北直隶,越王府长史周忱巡抚南直隶。”
朱瞻基道:“你们遴选的这几个人都堪称干才,就照此办吧。巡抚是朝廷的钦差,具有相应的职级方能震慑地方。这些外派的官员都加六部侍郎衔吧。拟旨,赵新巡抚江西,加礼部右侍郎;赵伦巡抚浙江,加户部右侍郎;吴政巡抚湖广,加礼部右侍郎;曹弘巡抚北直隶,加刑部右侍郎;周枕巡抚南直隶,加工部右侍郎。”
“遵旨!”
朱瞻基道:“可是,尚有河南与山西两省仍无着落。这两处是流民最为严重的省份,须派得力干员前往。吏部想好了派谁去吗?”
郭璡奏答:“回陛下的话,吏部考虑,是否可以一员抚二省,让湖广巡抚吴政兼抚河南,北直隶巡抚曹弘兼抚山西。此事还须与内阁商议。”
“一员抚二省?好主意,”朱瞻基道。“不过不是他们两个。”
“那陛下打算派谁去呢?”郭璡问。“请陛下明示。”
朱瞻基道:“平定乐安时,御史于谦曾代朕斥责汉逆。他不畏权势,正词崭崭,声色震厉,灭去了汉逆的威风。于谦忠心耿耿,为人正派,可堪重用。你们说说,派他去巡抚河南、山西两省,是否合适?”
内阁首辅杨士奇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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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于谦刚正不阿,是个难得的人才,堪当重任。宣德二年,他以御史身份巡按江西,平反冤狱数十起,百姓感恩戴德。去年,他又上疏奏报陕西各处官校骚扰百姓,朝廷派御史逮捕了这些贪官污吏,使当地的官风、学风为之一新。臣赞同陛下所言,派于谦出任河南、山西两省巡抚。”
郭璡委婉地说:“于谦青年才俊,的确能干,可他只是一个普通御史,六品官阶,三十二岁,仕途经历刚刚十年,资历尚浅,出任封疆大吏,而且一下子就巡抚两大省份,显然还是嫩了些。臣恐他难以服众。”
郭璡厚重勤敏,但生性谨慎,他担心的其实并不是于谦资历浅,而正是杨士奇所说的“刚正不阿”,于谦太耿直了,不把官场的潜规则放在眼里。而这种话当然是不好拿到台面上讲的。
“诶,资历浅怎么了?”朱瞻基道,他坚决看好这个年轻人。“讲资历但更要讲能力,我们就是要不拘一格降人才!郭大人!”
“臣在!”
“于谦巡抚河南、山西两省,加兵部右侍郎。吏部备案发文,昭示天下!”
“遵旨!”
朱瞻基道:“好了,巡抚人选就议到此。我们来商议商议另一件大事,下西洋的事。自永乐二十年至今,我朝已经八年未曾派船队出使西洋诸邦了。如今我大明朝河清海晏,物阜民丰,国力强盛。郑和从南京上疏,他新近设计出了一款宝船,四十四丈长,一十八丈宽,极为威武。朕已命他依图建造,打算造好后让他再度出使西洋二十国,宣我国威。诸卿以为如何?”
礼部尚书金幼孜奏道:“陛下,近年来我朝的威胁一直在北方,并非来自海上。臣以为,下西洋虚耗靡费太甚。永乐朝六下西洋,不惜支动天下一十三省钱粮,支费浩繁,库藏为虚。臣建议,下西洋之事须量力而行。”
杨士奇反驳道:“金大人差矣。我朝虽无来自海上的威胁,可是郑和六度下西洋,加强了我天朝与西洋诸邦的联系。西洋诸邦更仰仗我天朝维持秩序。今获悉,满剌加国王欲亲自前来我天朝朝贡,却被邻国阻碍。我朝遣郑和船队前往,正好可以向其邻国国王传达敕谕,要求他与邻为善。”
朱瞻基道:“杨阁老说的对,治大国不可光算金钱账,更须远大之胸怀。此事就这么定了,召郑和来京,商议出使西洋事宜。”
杨士奇:“遵旨!”
※
南京城,留都左副都御史吴讷在书房中给自己年轻的学生徐珵讲解《庄子?秋水》。
吴讷字敏德,号思庵,常熟人,博览群书,议论有根底,永乐朝曾侍禁廷,备顾问,也称得上一代学问家。
徐珵听完老师的一番讲解后道:“师尊论述《秋水》,极为透彻,学生受益匪浅。可学生有一点不明,还想请教师尊。”
“说说看。”吴讷道。他的这个门生总有提不完的问题,常常令他大伤脑筋,难以解答。不过,独立思考不盲从,这也正是此生与其他学生的不同之处,他欣赏的也正是他的这一点。
徐珵道:“庄子站在濠上艳羡濠中之鱼从容出游的快乐。惠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说:‘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庄子说:‘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请问师尊,庄子这是在诡辩吗?”
“问得好!”吴讷道。“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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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以为,庄子不是在诡辩。其实呢,‘不知’也是一种‘知’。庄子曾经说过:能把自己病情说清楚的人,就不算是生了重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那才是真正的重病。所以,真正的‘无知’,是你并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由此可见,提出问题远比解答问题重要。一个问题被提出来,哪怕没有答案,也已经是一种‘知’了。”
吴讷的回答深入浅出,清晰明了,且别有新意。
“那么,庄子究竟知不知道‘鱼之乐’呢?”徐珵显然并不满足于老师的解释。
吴讷想了想,道:“庄子知道。但问题在于,他没有办法让惠子知道他知道。”
“学生明白了,”徐珵道。“庄子有一个‘马非马’的理论:我们知道的马,并不是那匹马本身,因为我们不是马,所以没办法站在马自身的角度去看马,也就无从得知那个真正的马了。可能是这个理论被惠子抓住了把柄,所以才有‘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一问,意图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但庄子同样也有一个‘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的理论,旨在齐万物,同大小,和是非,乘物而游心。能与万物为一,也就不存在‘我’和‘你’这个分离相对的视角了,而是用整个‘宇宙视角’看天下,我即是鱼,鱼即是我。”
吴讷频频点头:“举一反三,讲的好!如此理解《秋水》,另辟蹊径!你还有什么想法,都一并说出来吧。”
徐珵受到鼓舞,继续说道:“可这个道理有办法向惠子讲清楚吗?‘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这三种‘不可以语’,与其说是一种蔑视,不如说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他的一番议论把对《秋水》的理解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六十八岁的吴讷听得兴奋,竟像个孩子般雀跃而起。“元玉,你的思考越来越深刻,学问越来越精进了!当初你十二岁便会作诗文,大家都夸你是神童,没想到几年下来,你不仅诗文越做越好,而且通览博学,探究问题深入本质。可惜为师学识有限,无力继续教你了。”
“师尊这是哪里话。学生的点滴所得,全是恩师谆谆教导的结果。”
“为师说的是真心话,你若想更上一层楼,便需要找一个能够真正帮你的授业老师。”吴讷略作思索。“为师建议你去找胡俨,拜他为师。”
“胡俨?莫不是前朝那位赫赫有名的国子监祭酒?”
“正是,永乐、洪熙两朝的国子监祭酒胡俨胡若思。”
“那可是个大大的学问家呀!”徐珵道。
学者胡俨名满天下,不仅精通儒学,而且通览天文、地理、医学、律历、卜算,重修《永乐大典》时充任过总裁官。太宗皇帝和仁宗皇帝都对他极为赏识,甚至免除了他子孙的税赋徭役。
“是呀,”吴讷道。“胡俨先生学足达天人,智足资帷幄,主持国学二十多年,以身率教,一身一动皆有师法,在学界极有权威。你若拜他为师,且不说学问会得到快速长进,即使将来考取功名,也会方便许多。”
“可是,胡大人如此德高望重,他肯收徐珵为学生么?”
胡俨天性高傲,不轻易收门生,这一点尽人皆知。
吴讷道:“若思现已退休在家。他是老夫的好友,为师给你写封推荐信,你不妨去南昌探望他。他最是惜才,若亲眼见识到你的才华,必会破格收下你。”
徐珵起身作揖:“徐珵谢谢恩师指点提携!”
他非常明白,这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进步机会,必须牢牢抓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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