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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景泰元年八月初二,朱祁镇终于踏上了归途。
他坐在萨日娜送他的那驾车辇里。秋高气爽,车辇去掉了篷子。
伯颜帖木儿和萨日娜带领着瓦剌骑兵,一路护卫。
跟在伯颜帖木儿身边的是他的长子,十四岁的少年脱脱帖木儿。
萨日娜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朱祁镇,暗自垂泪。
走过了山山水水,翻过野狐岭,前方,蜿蜒的长城终于遥遥可见。
一支数十人的明军队伍由远及近地走来,为首的是宣府万全都指挥司中官都督同知江福。
江福向朱祁镇跪拜:“江福迎接太上皇圣驾!”
伯颜帖木儿向朱祁镇告别:“上皇,再往前就是你们明朝的地界了。江公公前来接驾,我们就此别过!”
朱祁镇道:“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与郡主请回吧!”
萨日娜伤感地说:“上皇,今日一别,山高水长,关山远隔,不知我们何时方能再见。”说着,流下了眼泪。
朱祁镇道:“郡主对朕的好,朕不会忘记。朕心里记着与郡主的约定呢。”
萨日娜解下身上的配弓,递给朱祁镇。“日后看到此弓,上皇就如同见到了萨日娜。”
朱祁镇接过配弓,不禁也热泪盈眶。
杨善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再说下去,大家更舍不得分手了。请上皇继续行路吧!”
伯颜帖木儿拍马来到哈铭跟前。“哈校尉,有几句话我与你说。”
哈铭:“大人有何吩咐?”
伯颜帖木儿道:“我等敬事上皇,已越一年,但愿上皇还国,福寿康强,若有缓急,务必派人前来报信。请时时提醒上皇,莫忘前情!”
“在下谨记大人嘱托!”哈铭道。
伯颜帖木儿转身高呼:“请上皇继续行路。我等看着上皇远去!”言罢,大哭。
朱祁镇挥手诀别,一行人随接驾的江福再拾前路。
伯颜帖木儿、萨日娜、脱脱帖木儿站在路上目送,直至朱祁镇一行的背影消失。
回家的道路既远且长。朱祁镇一路上低着头,默默不语。
杨善道:“上皇回京,高兴才是,为何如此郁郁?”
朱祁镇道:“朕在想,一个人是否快乐,并不在于有没有锦衣玉食。”
被执瓦剌的这一年他有足够多的时间进行思考,用平视的目光来看这个世界,感触良多。出征前他整个人浮在云端,一年的磨砺,才终于脚踏实地。
“臣胡乱猜度,”杨善道。“上皇是在说瓦剌的这段日子?”
“是啊,瓦剌人并不是青面獠牙。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其中不乏好人。”
“上皇说的是萨日娜郡主?”
“不仅萨日娜,还有伯颜帖木儿。就连与我们打得死去活来的也先,他也是条直肠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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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
“直肠子,这个臣倒是真领教了。”杨善道。
赵/荣在一旁暗笑。
朱祁镇道:“所以嘛,化干戈为玉帛,开展边贸,互惠双方,这才是正道。”
“上皇说的是。”
忽然,后方的远处传来马蹄声。众人皆惊。
江福高呼:“保护太上皇!”
接驾卫队都紧张地抄起随身的武器。
后方的路上烟尘一片。
有人高喊:“上皇慢走!”
脱脱帖木儿带领着几名瓦剌武士纵马驰来。走到近前时,只见他们的马上驮着两只獐子。
脱脱帖木儿翻身下马,在朱祁镇的车辇前跪拜。
“有事么?”朱祁镇问。
脱脱帖木儿答:“家父和姑姑方才射得两只猎物,遣我速速送来!”
瓦剌武士们将獐子从马上卸下。
朱祁镇感慨万千。
杨善道:“两只猎物虽小,却载着多少浓浓的情意啊!”
赵/荣道:“正如上皇所说,两国之间再不要轻开战端了。”
※
景泰帝朱祁钰在文华殿召集有关大臣和礼部官员,商议迎接太上皇回京的礼仪安排。
朱祁钰道:“杨善和赵/荣到底还是把太上皇接了出来,本事不小啊!他们上疏,要朝廷派出迎接队伍,接太上皇回京。你们礼部商议好了相关事宜吗?”
礼部尚书胡濙呈上一道奏本。“礼部已将迎接太上皇的礼仪拟好了,全都写在了这里。”
朱祁钰不耐烦地翻了翻,把奏本扔到一边。“给朕说说吧。”
胡濙奏道:“太上皇北狩归来,乃国之大事,奉迎礼仪务必隆重。礼部的计划是,派官员到昌平南口龙虎台迎接;锦衣卫备好法驾,前往居庸关迎接;百官至北土城迎接;京城内净水泼街,黄土垫道,百姓夹道跪迎;五军都督府的将领到校场门迎接。太上皇从安定门入城,由东安门进皇城,面南而坐。陛下前往拜见。拜见完毕后,百官朝见,然后送太上皇至他所居住的小南城。”
朱祁钰皱起眉头。“太麻烦了吧?你们礼部以一轿二马到居庸关迎接一下就可以了。太上皇到安定门后再换乘法驾。至于百官出迎,将领迎接,净水泼道什么的,就别费那个事了。”
礼科给事中刘福奏道:“臣以为这样太轻慢了。太上皇乃陛下的兄长,又是前朝天子,北狩归来,隆重迎接才符合大国礼仪,也才符合他的尊贵身份。”
内阁次辅高谷奏道:“刘福说的对,奉迎之礼应当从厚。想当年唐肃宗在望贤宫迎接玄宗太上皇,亲自为其牵马坠镫。臣以为,陛下应当效仿唐肃宗。”
朱祁钰不悦:“玄宗与肃宗乃父子,大兄与朕仅为兄弟,两者能一样么?朕已尊大兄为太上皇帝,这已是尊礼无加了。刘福还说太轻慢,居心何在?”
吏部尚书王直赶紧打圆场:“刘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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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无别的用意,只是想让陛下与太上皇之间的亲情深厚和睦而已。”
朱祁钰道:“昨日朕收到大兄的来信,特别说到迎驾之礼应当从简。朕岂能违背?”
众大臣语塞。
胡濙奏道:“既如此,就依陛下,一轿二马好了。可是,朝廷总得派专人去宣府接一接圣驾吧?”
朱祁钰问:“谁可前往?”
太常寺卿许彬应声奏道:“主辱臣死,份也!臣愿往!”
“既然许大人愿意去,那你就代表朕,前往宣府,把朕的大兄接回来吧!”朱祁钰批准道。
※
晚饭时间,蒯祥夫妇坐到家里饭厅的桌旁。
云儿走进饭厅。“老爷,夫人,晚饭好了,何时开饭?”
蔡小芹道:“两个臭小子都还没回来,再等会儿吧。”
“是。”
蒯祥道:“最近营缮司也没什么大工程啊,为何都这时候了,还不下班?”
正说着,门开了,蒯钢和蒯义走进。
“哪儿去了,两位小祖宗?”小芹问。
蒯钢道:“甭提了,今儿个一大早,陆叔叔忽然来了,要我们营缮司的工匠拿上工具,赶紧去南宫。”
“去南宫做什么?”小芹问。
蒯祥道:“南宫是给太上皇备下的住处。太上皇要回来了,陆叔叔是让你们去给拾掇拾掇,对吧?”
“光是拾掇就好了。”蒯义道。
“什么意思?”蒯祥问。
“还是让我哥说吧。”
蒯钢道:“爹,这活您想都想不到!”
“什么活?”
“加高南宫的围墙!”
“加高围墙?”
“没错,加高一倍!”
“那不成监狱了?”蒯祥的话脱口而出。
蒯钢道:“谁说不是!也不知圣上安的什么心,太上皇归来,不辟出一处像样的宫室便也罢了,给弄到了冷冷清清的小南城。这回倒好,又让我们把围墙加高。这是防谁呢?是怕外边的贼进去呢,还是怕里边的人跑出来?”
“别瞎说!”小芹道。“你们是做工的,让你们干啥就干啥,风凉话是你们能说的?”
蒯祥道:“大郎说的没错,自从大臣们提出接太上皇回来,圣上就开始纠结。先是故意不在国书中明言接太上皇之事,接着又不许给瓦剌钱财,处处设置障碍。没想到杨善他们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也先,一次搞定,愣是把太上皇给接了出来。圣上便又在礼仪上扯皮。眼看着太上皇就要到家了,他又把太上皇的住处弄得防范森严,有如监狱。”
小芹道:“莹姐姐的儿子挺厚道一人,怎么如今成这样了?”
“全是那把椅子给弄的呗。”蒯祥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小芹道。“俩孩子都累了一整天,赶紧吃饭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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