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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石彪的被捕引起了石亨祖孙的极大恐慌,皇帝一出手便如此之重,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两人在密室中商议对策。

石亨道:“怕什么来什么,锦衣卫把你叔给抓了起来,还把他的家给抄了!”

石后道:“叔父太不检点了,孙儿听说,他是以凌辱亲王罪被逮捕的吧?”

“是啊,”石亨道。“他总改不了他那个狂妄的禀性,我不在他跟前一会儿,他就任人都不放在眼里。他竟然接受代王的跪谢,简直昏了头!虽说代王一支已风光不再了,可毕竟皇家血统,涉及到皇室的颜面!听说逯杲那厮又去了大同,要抓捕你叔父的同党,一锅端。咱们石家好不容易在大同经营起来的局面,这回要毁于一旦了!”

石后道:“不是孙儿说他,叔父就是有勇无谋!当初孙儿就曾劝他不要过激,切不可逼宫。怎么样,逼出毛病来了吧?”

“过去的事就不说了,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还是商量商量下一步如何应对吧。”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皇帝抓叔父,明摆着是冲祖父您来的。您要早做打算啊!”

“你有什么好法子吗?”慌乱之中,石亨一时没了主意。

“而今之计,只好先示弱了,”石后道。“躲过这一劫再说。”

“如何示弱呢?”

石后道:“叔父看来暂时是救不下来了。祖父不若主动去向皇帝请罪,与叔父划清界限。舍车保帅!”

“舍车保帅,也只能这样了。”

“您索性向皇帝提出辞呈,要求回归田园。”石后建议。

“那我这几十年的拼搏,不就白瞎了吗?”石亨不甘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石后劝道。“天下将帅尽出石门,先保这次平安脱身,日后总还会有机会的。”

“到底是读书人,看的就是远。就听你的吧!”麻了爪的石亨这会儿也只剩下言听计从了。

石亨主动矮下身躯,去乾清宫觐见天顺帝朱祁镇。

朱祁镇板着脸问:“你来朕这里,是为你侄子石彪说情的吧?”

“臣不敢为这个畜生说情。”

“这就对了。你知道吗,锦衣卫搜查石彪宅邸,搜出来了什么?”

“臣不知。”

“锦衣卫在他府中搜出了绣蟒龙衣与寝床等僭越之物!这可是谋反啊!”

石亨满头是汗,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臣该死!臣对侄儿疏于管束,恳请陛下治臣之罪!”

“你想让朕如何治你的罪?”朱祁镇问。

“臣甘愿辞去朝中一切职务,回渭南老家种田。”

“起来吧,有话起来说。”

“陛下不恕臣之罪,臣不敢起来。”石亨继续卖可怜。

“你侄子是你侄子,你是你,他的事与你无关。”在没掌握石亨确凿罪证之前,朱祁镇还不想将这位夺门第一功臣一棍子打死。再说了,批准石亨回老家等同于放虎归山,万万不可,还是留在身边盯着些更为踏实。

“陛下真的宽恕臣了?”

“一码归一码。你也不必致仕回乡,知道错就好,以后办事谨慎些就是了。”

石亨叩头:“谢陛下!”

“好了好了,还不快起来?”朱祁镇道。“几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子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石亨再次叩首,然后站起身来。

天顺帝朱祁镇在便殿召见李贤。

朱祁镇道:“朕依从爱卿之计,做实了石彪的罪行,逯杲也再度去往大同,将都指挥使朱谅等石彪余党七十六人全部抓捕回来,关入了诏狱。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将对人犯三堂会审。”

李贤奏答:“石彪虽已被捕,可是首恶未除啊。”

“你是说忠国公?”

“是。据蒯钢报告,石亨怨恨陛下,与其从孙石后制造谣言,蓄养无赖,专伺朝廷动静,准备谋反。”

“你说制造谣言,他们制造什么谣言了?朕想听听。”

李贤奏答:“石后到处放风,说什么:土木掌兵权。”

“土木掌兵权,什么意思?”

“土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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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也。后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杜清出自石亨门下,石后利用妖言制造舆论,预言掌兵权者,杜清也。”

朱祁镇道:“这个杜清,朕看他会打仗,提拔他做都督同知,还赐给他府邸。他们竟然将帅勾结,蛇鼠一窝,太可恶了!”

“臣建议,革去石亨的全部职务。”

朱祁镇沉吟片刻。“石亨毕竟夺门有功。革职,有些薄情了吧?”

最后一击的时刻终于到了,李贤祭出杀手锏。“说起夺门,不瞒陛下,当初他们也曾邀臣参与,可臣拒绝了。”

这话太出乎朱祁镇意料了,他沉下脸来:“你为何拒绝?”

“臣以为,天位本是陛下所固有,何必要夺门呢?”

“不夺门朕何来天位?”朱祁镇疑惑。

“陛下难道不明白吗?景泰一病不起,陛下即便身处南宫,天下也必然为陛下所有啊!”李贤揭开谜底。

“你让朕想想。”朱祁镇沉思良久。“朕明白了,你是说,夺门不过是一场骗局?”

“按照徐有贞与石亨他们的说法,当时景泰病重,很快就会晏驾,景泰无子嗣,皇位必然空虚;而于谦他们准备迎立外藩。因此,夺门有功;不夺门,陛下无从坐上皇位。”

“当时朕也的确是这么想的。”朱祁镇道。

“上回襄王进京,与陛下进行了推心置腹的面谈。陛下一定已经知道,迎立外藩无论真假,其实绝无实施可能,因为襄王不会配合。”

“对啊。”

“如此一来,空缺出的皇位无非两种选择:要么是身为太上皇的陛下复位;要么是陛下的儿子沂王上位。而沂王当时只有十岁,皇位传给了他,就等同于陛下您自己复位了。”

“是这么个理,朕让他们给绕进去了。你这么一说朕才终于明白,夺门的真正受益者并非朕,而是石亨、曹吉祥、徐有贞这伙阴谋家!”

“陛下睿智,一点即通。石亨他们若说是迎驾,尚还勉强说得过去。怎能说是夺门呢?天下本来就是陛下的,何必要夺?幸好事情成功了,否则,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几个倒也罢了,可陛下如何办?景泰晏驾,陛下若顺理成章地复了位,石亨等人便无寸功。他们拿陛下冒险,无非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啊!”

朱祁镇七窍生烟:“牛玉!”

在一旁侍奉的牛玉上前:“皇上有何吩咐?”

“传朕的旨意,今后但凡奏本,一律不准出现‘夺门’二字。违者严惩不贷!”

“喏!”

“免去石亨的所有职务,命他在家闭门思过,不准上朝!”

“遵旨!”

“还有那个都督同知杜清,也停止职务,收回他的兵权!”朱祁镇一旦发飙,便穷治到底。

蒯祥来到西苑工地时,工匠和军役民夫们正在田铎的指挥下建造太素殿。

田铎迎上前:“师父,您来啦!”

蒯祥望着施工中的太素殿:“怎么样,活不好干吧?”

“不好干,”田铎道。“全是用锡做材料,这种活徒儿还是头一次碰上。”

蒯祥道:“人生总有头一次。当年在南京,师父头一次见识了用琉璃建造大报恩寺塔,就觉得很新鲜,认为这已经很有创意了。没想到有生之年,竟也头一次亲自用锡来造殿堂。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师父您说,皇帝是不是异想天开,用什么材料不好,单选用这么贵重的锡材?”田铎问。

蒯祥道:“本来师父的设计是用寻常的砖瓦木材,可皇帝非要改成用锡,说太素殿是避暑之处,锡隔热,夏天住着凉快。”

“变着法儿地享受呗。”田铎撇嘴道。

蒯祥道:“当年太宗在日,曾带着尚是皇太孙的宣宗皇帝登万岁山,看到西苑这边的故元宫址,便告诫皇太孙,要以宋、金、元人为戒,去其汰侈而不改作,时资宴游以存监省。”

“啥意思?”

“就是说,保留故元的宫址,作为警醒,牢牢记取前朝的亡国教训。故元宫址能利用的尽量利用,但不要再往奢华里改造了。”

“太宗皇帝是个明白人。”田铎道。

“可此话言犹在耳,奢华已然开始。知道吗,单单这座太素殿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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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就要用去二十万两银子!”

“二十万两银子?”田铎感叹。“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蒯祥指向远处一座座的假山:“看看那些太湖石。”

“太湖石怎么了?”

“它们本是来自宋徽宗在汴京建造的艮岳。”

“艮岳?是北宋汴京的那个出名的皇家园林吗?”田铎问。“还有,师父说的宋徽宗,就是那个会画画,后来被金人掳去了的皇帝吗?”

蒯祥道:“你小子还算懂点儿历史。没错,艮岳就是北宋汴京的皇家园林,宋徽宗就是那个会画画后来被金人掳去了的皇帝。他酷爱奇石,为了营造艮岳,动用了上千艘船只从江南运送山石花木。一时间,汴河之上舳舻相衔,船帆蔽日。这就是劳民伤财的花石纲。”

“这个花石纲徒儿听说过,搅得民不聊生,甚至许多百姓家破人亡,逼出了江南的方腊起义。”

蒯祥道:“是啊。这中间的荒唐事多了去了。比如,宿州灵壁县有一块巨石,用大船运至京师,上千人都搬不动,需拆毁城门方能进入。入城之后,徽宗大喜,御笔赐名‘卿云万态奇峰’,并悬金带于其上。”

“玩物丧志啊!”田铎道。

蒯祥道:“还有更出格的呢。宣和五年,太湖产一石,高四丈有余,百人不能合抱。徽宗得石喜极,竟封石为侯——盘固侯。”

“这样的昏君被金人抓了去,一点儿都不冤!可是,这艮岳的石头,怎么跑到北/京城来了呢?”

蒯祥道:“金兵攻下汴京后,把艮岳的一批秀石运往燕京,就是如今的北/京。后来金世宗完颜雍要修大宁宫,便把余下的艮岳石大批运了过来。”

一声哨响,工地开始休息,工匠们各自取水喝。

蒯义和田通走了过来。

蒯义问:“爹,大师兄,聊什么呢,聊得如此热络?”

“师父在跟俺说那些亡国的石头。”田铎指了指远处的太湖石。

蒯义顺口道:“中原自古多亡国,亡宋谁知是石头!”

“行啊,必文,”田铎道。“诗文张口就来,出口成章啊!”

“这哪里是我的诗文,是元人郝经的诗句。”蒯义道。

田通对蒯义道:“二师叔,几百年前的事,我们就别替古人担忧了。”

“我不是在替古人担忧,”蒯义道。“而是有感而发。历史的教训必须牢记。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这是杜牧《阿房宫赋》中的话。”

田铎道:“还说自己不出口成章呢。必文是个才子,做工匠屈才了。师父,您还是让他试试科举吧。”

“你可别撺掇他啊,”蒯祥道。“他本来就已经不安心了,回家就抱着书本啃。”

蒯义道:“读书有什么不好?于大人就是读书人,他保卫了咱们的北/京城。”

蒯祥神色黯然。

田铎悄悄捅了蒯义一下,轻声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说着,周红玉拎着一摞食盒向工地走来。

田通道:“得,红玉又给二师叔送好吃的来了!”

田铎道:“还不赶紧去迎迎?”

蒯义看着父亲。

“去吧,”蒯祥道。“甭让人家姑娘等着!”他不由想起当年小芹也是这样往工地上给自己送吃的。一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岁月不居啊!

蒯义向红玉走去。

田通在蒯义身后高喊:“甭一个人闷得蜜嘿,拿过来咱也尝尝!”

蒯义回头高喊:“想吃就过来,馋猫!”

田铎望着凑到一起的蒯义和周红玉:“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师父,及早把他俩的事办了吧。”

“不行啊,”蒯祥道。“红玉不答应。”

“怎么?莫非她还看不上咱必文?”田铎诧异。

蒯祥道:“她当然看得上义儿,俩人好得蜜里调油,她巴不得早日嫁过来呢。”

“那为何还不答应?”

“姑娘说了,她目下的头等大事是照顾好采薇和雪晴,至少要等到她俩当中的一个落了听,她自己才能进我们蒯家的门。”

“好仁义的姑娘!”田铎道。“这一点像俺师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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