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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照离去,登基大典算是结束。
天色渐晚。
修行者们纷纷离开,只是大部分人离开之前,都留下拜帖,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和顾泯长谈。
负责此事的官员收敛心神,一个个安抚过去,做事滴水不漏,既不说行不行,也不说顾泯愿不愿意,只是说到了后面有机会会有旨意的。
要是换做别处,这么个小国国君敢这么摆谱,早就被人抓起来打一顿了,可现如今的南楚,明显不是这些人能够招惹的,所以所有人只能想着如今世间局势乱得可怕,南楚身处乱世,应对事情颇多,这等不知道是不是自我安慰的想法在他们脑海里一直生出,不过倒也没有谁惹事。
要不了半个时辰,这些修行者便纷纷离去了。
不过这次,修行者们都是步行离开的,一来是因为郢都如同梁照所说,的确不大,二来是见识了顾泯的厉害之后,再也没有人会想着再想着不把他当回事了。
随着修行者们离开,郢都城很快有工部官员纷纷出现,丈量毁去的建筑,登记是谁的房产,那些受到损失的百姓会得到一大笔钱,而且在两个月之内,会还给他们一处崭新的房产,本来百姓们就没有太过生气,朝廷官府这么处理,自然是喜笑颜开,甚至有人还建议,南楚才复国,这该省则省,这银子其实可以不拿的。
但他们哪儿知道自己那位年轻陛下,为了缓解南楚如今的财政问题,早就把不少寒铁拿去卖到了黑市,换来了不少银子,如今南楚国库,实际上充裕得很。
古道真人站在远处和顾泯点头示意,这位归剑阁的阁主和顾泯的关系不浅,今日只是没有出手的机会,要是有机会,他肯定是要出手的。
苏宿站在自家师叔旁边,有些惆怅。
古道真人领着苏宿朝着城外走去,差不多走了半刻钟才问道:“我看那个剑府大师兄都被顾泯那小子吓住了,你没什么想法?”
苏宿愁眉苦脸的,说没想法,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年轻一代的剑修,哪能绕过顾泯这座大山去,那种资质不够的也就算了,反正没可能超过顾泯,肯定也就单纯是仰望而已,可他们这样的剑修,理论上是有机会的超过顾泯的,可眼睁睁看着顾泯在前面越来越远,他们却在像是乌龟一样缓慢的爬行,自然是有想法的。
“有点想法,也没什么太大的想法,反正小顾那小子一直都比我厉害,现在不就是比我更厉害罢了,其实和以前没啥区别。”
苏宿不知道在哪儿顺手搞了串冰糖葫芦,一口咬下一个山楂,囫囵吞下。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能这么想。”
古道真人语重心长的说道:“人这辈子,大概有两种想法是最害人的,第一种就是觉得自己什么都行,明明不是练剑的材料,非要想着自己好好练剑就要成为一代剑仙,至于第二种人,就是明明自己很行,就是不相信自己很行,前一种人走错路,一辈子碌碌无为,第二种人不相信自己,也是碌碌无为。”
苏宿含糊不清的问道:“师叔,我以后会不会碌碌无为?”
古道真人转过头来,第一次眯着眼看向自己这个师侄,“师叔我估摸着你差不多要是了,所以回山之后,我好好帮你练练,不到结发境,不能下山了。”
苏宿浑身一抖,手里的糖葫芦都滚落到了地上,“师叔你是开玩笑的吧?”
古道真人极其认真的摇摇头,“你这小子,比不过顾泯也就算了,以后怎么的也得比梁照和那位大师兄强吧?”
苏宿哭丧着脸,这顾泯是个怪胎,那其他两个就不是了?就好招惹了?
古道真人很罕见的拍了拍自己这个师侄的肩膀,“你啊,要是再不努点力,以后你最好的朋友背影都看不到了,不丢人啊?”
……
……
老太傅崔溥年弱体虚,今儿个登基大典之后,原本就是要回到崇文楼的火炉子前面去坐着的,但是今儿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一时间还没能回到那边,才出皇宫,没上马车,便觉着春风拂面,遥遥一看,宫门口站着的那个中年男人,微笑着看着这位昔年大祁王朝的太傅,如今南楚的太傅。
崔溥一失神,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好些年前,第一次在咸商城看到还是年轻人的孟秋池,那个时候他早已经有了不小的名声,大祁皇帝召他入咸商城,他入城的时候,写下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至今都是那些个读书人金榜题名之后最喜欢用的诗句。
崔溥敢说,凭借这么一句诗,孟秋池就能流芳千古了。
至少千百年后,都还会有人记住这个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老太傅疾步走到孟秋池面前,闻着微咸的海风,轻声感慨道:“老夫刚才遥遥看着,好似看到了当初在春风里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孟秋池微微一笑,天底下的人他都可以不敬不管,但唯独眼前的老人,孟秋池要打起十二分敬意。
“一别又是多年,先生这身子骨可不如当年了。”
孟秋池有些感伤,虽说世间万物,总是逃不出一个生死离别,但不是人人都是无欲无情。
崔溥笑了笑,指了指远处在渐渐落下的日头,轻声道:“你啊,说话总是这样,只说一半,既然是这个事情,就索性说透就是了,老夫的身子,没几天日子了,你和我这次相见,差不多也就是最后一次了。”
孟秋池沉默了片刻,开门见山问道:“那先生最后所做之事,便是平生之溯源,是最放心不下的事情了?”
崔溥点点头,“如今这世道老夫看不惯,不管的话,以后千百年也是这么个世道,虽说老夫看不到了,但想着也觉得不痛快,干脆在最后赌上一把大的,要是成了,后人们提及老夫,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个几分敬意不是?”
孟秋池和老太傅在郢都城里缓行,老太傅腿脚已经不利索,走不快,于是孟秋池也放慢脚步,只是缓行,脑子却转得很快,“先生觉得有机会?”
“你哪里看出来没机会?”老太傅反问道。
老太傅来了精神,盯着孟秋池说道:“如今南楚天时地利与人和都快齐了,你觉得不行?”
孟秋池看着脸上满是皱纹的先生,沉默了片刻,孟秋池问道:“那先生觉得我能做些什么吗?”
老太傅笑眯眯问道:“那来南楚当个官,以后也混个三公当当?”
孟秋池苦笑道:“先生说笑了。”
老太傅好像是没听出他这话里的意思,反倒是说道:“怎么了,这又不是咸商城,怎么就不行了?你喜欢整日在海边吹海风?”
孟秋池苦笑不语,要是旁人,早就被他几句话打发了,至于一般人,甚至都和他说不上话,但眼前的是自己曾经的先生,有些话不能说,沉默表达自己的想法也就是了。
老太傅走了几步,气喘吁吁,才总算是放过眼前的弟子,“老夫在建高楼,你不来添砖加瓦没什么关系,但是以后要是来拆老夫的楼子,老夫就真有些生气了。”
孟秋池微笑点头,但还是说道:“以后先生的楼风气不正,学生只要活着,还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老太傅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孟秋池自顾自说道:“这世间又是数百年不见的乱局,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四海之外,怕是有些异动。”
老太傅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没把他们打怕?”
孟秋池叹气道:“前些年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些年,东海之外的蛮夷怕是成长起来了,观海楼一处,也不好镇压,原本学生这次来,除去见先生一面之外,还是想告诉南楚这消息的,若是有一日观海楼扛不住了,南楚会怎么选择。”
老太傅沉默很久,没有急着说话。
天下两个字,很重,但相比较起来,天下之外,也很重。
老太傅临近崇文楼,便要结束这场谈话,也是结束和孟秋池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见。
只是孟秋池一直在等老太傅的答案。
老太傅站在崇文楼门口,反问道:“你准备死在东海了?”
孟秋池笑了笑,“圣人文章看得多,道理也懂得多,后来教了不少学生,自问对得起读书人三个字,况且还有个东海之主的身份,只要活着,自然不敢让那些人跑到陆地上来。”
老太傅冷笑道:“这世上这么多人,不知道喊一嗓子?”
孟秋池无奈道:“总不能一直都待在海边不是?”
以后蛮夷要来世间,不说结果如何,但最开始肯定是只有孟秋池一个人守着的。
老太傅忽然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说道:“怎么你这样的人,会是这个下场?”
孟秋池没说话,只是退后几步,再度对着老太傅行礼,这位当年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也不老,这最后一次相见,他只是笑道:“学生走了,恩师保重。”
说完这句话,他弯下腰,再直起腰的时候,已经化作了一片海风,消散无踪迹。
……
……
顾泯找了处高楼楼顶,坐下之后,也没换衣衫,就只是取出怀里酒壶,喝着之前买的廉价酒水。
这一战酣畅淋漓,本来该酩酊大醉的,但酒圣那坛酒,舍不得。
而他之所以没去找旁人,就是知道那些关心他的人,到了这会儿,都不会让他喝酒的。
一件雪白帝袍,如今一拧,肯定是一地血水。
顾泯把自己的发丝随意用布条捆住,自顾自笑了起来。
“不就杀了头金阙初境的狼,值得这么高兴?”
不知不觉,梁拾遗来了这边,至于女子剑仙,没有同行。
顾泯没有转头,只是略微有些疲惫的说道:“真的很高兴啊!我早就想杀江潮了,那小子找我很多次麻烦了,今天终于彻底解决了。”
梁拾遗挑眉道:“那叫彻底解决?没把明月楼一锅端,事情就不算完。”
顾泯转过头,希冀问道:“要不您老人家,替我走一趟明月楼,把那些零零碎碎都解决了?”
梁拾遗没好气的说道:“老子堂堂西海之主,剑道魁首,就是给你小子当打手的?”
顾泯打趣道:“要不封前辈个大将军当当?”
梁拾遗一把抢过来顾泯手中的酒壶,喝了一口,嫌弃道:“什么破酒?”
顾泯笑眯眯说道:“晚辈倒是有好酒,不过前辈要出力才行。”
梁拾遗狐疑的看了顾泯一眼,发现对方不像是说假话,但一想着要去搞明月楼,梁拾遗就又举起酒壶勉强喝了壶酒,“算了,那个地方邪门的很,今天那小子能搞出一头狼来,之后那个长得像颗卤蛋的家伙,搞出点什么事情来,老子还在阴沟里翻船了不是。”
顾泯笑笑,不说话。
梁拾遗瞥了一眼这个年轻小子,直白问道:“之前那个女子,是怎么回事,说说?”
之前顾泯说去柢山找他,他才告诉梁拾遗,实际上当时顾泯就只是想着要把梁拾遗骗到柢山去替他的那些个师侄传授下剑道,毕竟这可是世间剑道魁首,不过梁拾遗没去柢山,今天才来了郢都,也让顾泯有些意外。
顾泯没办法,简要说了说叶笙歌的事情,重点就两个,她不是这个世间的人,还有就是她虽然是某人留下的一道气机,可如今已经成了货真价实的修行者。
梁拾遗皱眉道:“彼岸?还是什么别的地方?这等境界,有些匪夷所思。”
顾泯摇头道:“不太清楚。”
到了梁拾遗这个境界,有不少事情,他自己肯定明白了,更多的事情,他是要去彼岸看看的。
“前辈距离金阙之上还有多远?”
像是梁拾遗这样的人,估摸着肯定不远了,顾泯在进步,也知道旁人肯定也在进步。
梁拾遗没好气的说道:“要不是在等人,我想金阙之上,就金阙之上了。”
顾泯哦了一声,笑道:“想不到前辈现在也懂怜香惜玉了。”
原本顾泯觉得自己是说对了,可是梁拾遗转过头来便说道:“错了,我是在等你。”
“等我?为什么?”
顾泯一头雾水。
梁拾遗翻了个白眼,“我走了谁来当西海之主,我一个剑仙,总不能让别的修行者从我手里把这位子带走了吧,所以你小子赶紧金阙,把这烂摊子给我看着,我也好走得放心。”
顾泯有些无语,“现在南楚都还是个烂摊子。”
“没事,债多不压身。”
梁拾遗笑眯眯的问道:“不过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趟郢都走了之后,我就要去西边看看,一起?”
顾泯有些心动,“出西海?”
梁拾遗点头,“总得杀出个至少百年太平?”
前些日子,从西海而来的蛮夷,是这些年唯一这么嚣张踏上这片陆地的,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梁拾遗不在。
他一向心高气傲,肯定要找回面子。
“要不你再找两个金阙,我听说归剑阁那位阁主和你关系不错,再把你小子老丈人给拉上,我和林深两个,一共四个人,再加上你小子,出西海杀他个天翻地覆,说不定又是千年太平。”
梁拾遗眼里有些激动神色。
三位剑仙,其中另外是当世第一第二,另外一位北海之主,这四个人联手,去西海那弹丸之地走一趟,估摸着是真的要让对方元气大伤。
顾泯摇摇头,“人我叫不来,就连我都不行。”
顾泯目前还有事情,伤好之后就要北上了。
梁拾遗叹气道:“没劲啊,小伙子,你一个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顾泯摊摊手,表示没办法。
他也好,还是归剑阁也好,还是北海也好,牵扯都很大,哪里有梁拾遗潇洒。
梁拾遗看了一眼顾泯这凄惨样子,也放弃了想法,安慰道:“好好疗伤,我反正在这里真的是待够了。”
说完这句话,他把酒壶丢给顾泯,转身就要走。
顾泯接住酒壶,忽然问道:“前辈真不想喝好酒?”
“你有什么好酒?”梁拾遗有些好奇。
顾泯眯眼笑道:“酒圣的九坛酒,最后一坛就在我手里。”
梁拾遗愣了愣,骂娘道:“去你娘的,糊弄我?”
话音未落,身形已经消散。
顾泯不去想这些,转头看向远处,已是日暮之色=时。
顾泯喃喃道:“郢都的日落,是天底下最美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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