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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在九月的某一天悄悄来临,萧正道在没日没夜的校场生活中已经忘却了时间,只是大概记得那天的光景。

“你要的时机永远不会自己到来”俞代在下达命令时始终带着不可置疑的口吻“说说你打算从哪里入手。”

萧正道稽首而拜,选择单刀直入“国本。”

在难得清闲的这段时间里,他其实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挑起国本之争来搅乱局势,是目前最隐蔽且易于得手的做法。

一来,从煦兴二年起朝中年年有人请立太子,几乎成为惯例,今年不太可能没人发声,问题只在于由谁挑起。第一年皇帝没有表态,将五子、六子、七子一道封了王,第二年借口六子恒王早夭对皇后大加贬斥,趁机左迁了数位建议立储的大臣,第三年直接说“皇子年幼,资质不明”仿佛自己根本没有嫡子,第四年整个御史台一同上表,才松口准七子端王入秘书省小学读书,却赶上了萧氏的谋反案,最终没能确定名分,皇帝还在次年为信王加了冠,如今国本一事两边都已经退无可退,僵局已成,打破时才方便浑水摸鱼。

二来争夺太子之位的各方势力太复杂了,端王虽然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母族却不合上意,这正是他至今不能被立为太子的根本原因,今上践阼二十六年了,禁军和宦官都牢牢地握在手里,宗室和外戚却一直扶不起来,根本无法与世家抗衡,更不用说地方上还有节度使一直虎视眈眈,皇帝格外重视信王,无非是因为赵德妃之母是沂国大长公主,又与戚族徐家有姻亲关系罢了,世家一日不能收复,皇帝一日不能放弃信王,这个矛盾注定是死结,把它挑破了才轮到节度使渔利。

皇帝想拖,他们要破局就不能给他这个机会。萧正道不相信俞代会想不到,但既然他要披着忠臣的外衣,那恶人就由自己来做好了。

果然,俞代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我预备在冬选的时候后上书朝廷,给你个散官,到时就看你如何行事了。”

萧正道明白在担任幕职的同时兼散官、检校官意味着他身为都督心腹的地位落实了,也意味着他在帝京、在朝廷、在大齐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了全新的身份,萧正道奇怪自己竟然毫无感觉,但此刻他没有多想,只答了一声“是”。

回到住处,萧正道做在案前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动作,与虎谋皮走一步想十步也不为过,更何况冬选之后下手不等于在这之前就可以什么都不做。他想了想,饱蘸浓墨在纸上写下了“冬选”二字,俞代要重提国本一事,缺口不是端王就是信王,特意提到冬选那就只能是这一位了,他又在纸上写下了信王——不行,这虽然也是个方法,但能成与否全看皇帝的想法,不是他能把握的。

萧正道皱了皱眉头,又提笔写了两个字“德王”,德王是今上最信任的幼弟,也是宗室活着的人中血缘与皇帝最近的一个,再加上有军功傍身,在朝中素来有威望,煦兴六年信王加冠,有传闻说皇帝有意让他做加冠礼的大宾,却被他谢绝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看来德王如果不是想独善其身就是暗地里支持端王,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他已经拒绝了皇帝一次,同一件事很难拒绝第二次,只要能推着他动一动,局势就打开了。

不过,麻烦是端王那边不会毫无作为。萧正道在“德王”下面写了“昆山顾氏”四字,这是一个可以比肩山东三姓的大族,虽然世居江南,影响力却不输给任何一个世家,皇后所出的吴越房这一支更是有着“一门五宰相”“父子公卿,兄弟尚书”的美誉,人脉之广不可小觑,即使以德王在宗室中的分量也是不够与之抗衡的。

那么,他一个小小的荆南节度使判官,怎样做才能把一位一品亲王推入夺嫡的漩涡之中,同时拖住一个堪称庞然大物的家族并一丝痕迹也不露?萧正道正要提笔再写,忽然听到了外面的什么声音,是那个看门的姓卢的老苍头,遂自然地拿起一张新纸盖在上面,随手练起了字,不一会儿便传来了他的敲门声“阿郎,有客来了。”

来人是俞旃,俞代的次子,字子帛,萧正道听他报上名号眯了眯眼,直觉感到来者不善,含笑相让道“原来是子帛兄,里面请。”

俞旃拱拱手亦笑道“萧判官客气了,某来此不是特意拜访萧判官的。只是见天气晴好,有心到校场演练一番,听闻判官居住在此,特来相邀,不知判官肯不肯赏脸呢?”萧正道腹诽了几句,谦恭道“荣幸之至。”

事情还要从上次他在书房公然唱反调时说起,当时在场的虽然都是心腹,但心腹与心腹也是有派别的,那天的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俞代几个儿子的耳朵里。萧正道估计他们听到的风声一定比实际夸张了很多,不然也不至于反应如此激烈,在校场韬光养晦的那段时间里,虽然没什么人来找麻烦,但他发现一直有人鬼鬼祟祟地徘徊在附近,小心谨慎了几日,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前来“挑战”了,他后来听说那人是俞代的幼子俞旆。现在这情况么,萧正道瞥身边人了一眼,不无恶意地揶揄道,看来是弟弟输了觉得没脸就叫兄长来了。

到了校场的马厩旁,萧正道先请道“不知郎君想要怎么演练呢?”既然对方不怀好意,他也就没有必要套近乎了。俞旃随手牵出了一匹马“那要看萧判官会什么了。”萧正道觉得就俞旆那色厉内荏的样子,绝对不会告诉兄长他是怎么被一箭射中幞头吓得死去活来摔下马的,遂心无城府地笑了“我们来骑射吧。”

半个时辰后,萧正道回去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袍,仍旧书案前思考问题,他怎么也没想到,虽然多花了点儿时间但兄长还是和弟弟栽到了同一个坑里,俞代勉勉强强还算个枭雄,不然也不会被他看中,不过看看他这两个儿子,他需要重新掂量一下荆南的分量了。

不过,这对他而言不全然是坏事,利用得当没准还能成为日后的转机,别人给的总会收回去,自己争来的才比较靠得住。他取出之前藏好的那张纸烧撕毁了丢在盆里烧掉——考虑完差事,该为自己谋划谋划了。

“二兄,怎么样了?那个萧正道是不是滚地求饶了?”俞旃刚一回府还没放下缰绳,俞旆就迎了上来,俞旃早已命随从买了一个新幞头,闻言怒气冲冲地丢下一句“拴马。”甩手走人,留下莫名其妙的幼弟和一脸讳莫如深的随从。

俞旃下了马就直奔府里的毯场,随手操起一张弓对着靶子射,俞家是行伍出身,这一辈的子弟也皆在军中厮混,而他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往日里他每射十支总有七八支正中靶心,剩下的也**不离十,马上功夫亦是一等一得好,他为此十分自得,却不想今日丢脸丢到了家,越想越气,心中不忿手上把不稳,射出的箭竟是脱靶的多。这般练了一个时辰,俞旃的脸色黑到了极点,把弓往地上一丢走开了。

回到屋内,俞旆已经反应过来,见最擅骑射的二兄也拿他没办法,气恼了一阵儿,转头去找长兄去了。等他添油加醋地把萧正道的可恶行径渲染了好几遍,俞旌始终面不改色,俞旆委屈道“长兄!”

俞旌搁下手里的文移,劝道“好了,我知道是那个萧正道占了父亲许给你的官位,你看不惯也是正常的。只是父亲破格启用此人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这样莽撞,也不怕犯忌讳。二郎今日骑了那匹白额骃出去,不就是去给你出头吗?差不多得了。”

俞旆争辩道“可是……”话还没说完,门忽然打开,俞旃大步迈了进来,坐下往嘴里灌水。他们三人一母同胞,一直随便惯了,俞旌不见怪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吃惊道;“怎么,你也吃亏了?”

俞旃抹抹嘴,胡乱行了个礼,道“长兄,三郎说得没错,那萧正道就是一个小人,凭他也能越过三郎担任父亲的判官,反正我是不服的,求长兄到父亲那儿给我们讨个说法。”

俞旌低下头,有些犹豫,俞旃催道“我知道长兄顾虑什么,我也不要长兄做什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一个小小的判官都感在我和三郎面前作威作福了!”

俞旌挥挥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俞旃和俞旆交换了一下眼神,放心了。

萧正道。俞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早在两个弟弟起念头之前他就派人去查这个人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什么也查不到,就连萧正道这个名字也是他看了父亲送去的公验才知道的,俞旌现在怀疑这个名字根本就是假的,是父亲为了方便他行事特意捏造出来的身份,一个连真面目都不能见光的人,不过就是博弈中的一个小卒,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但俞旌没有想到父亲直接让他担任判官,判官一职不上不下,却能直接参与大部分事务,是培养心腹的地方,俞家的子弟进入仕途都是从判官做起,四个判官职位中父亲早早空出了一个空,分明是为小弟留着的,只等小弟加冠后就直接授官,却不想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外人占了。如果只是一个注定要被抛弃的小卒,怎么会被放在这样重要的位置?但如果想要重用,为何直接委任高位令其成为众矢之的?

而萧正道本人更令他感到意外,看着不过同小弟一般大,本事却不小,二郎的骑射功夫已经是俞氏这一代中最优秀的了,就是和父亲帐下的几位将军也能交手,又骑着那匹白额骃,今天看他的样子竟像是远远不如的,平日里就听说萧正道出入书房如入无人之境,可见谋算、筹划的本事是不错的,想不到连武功也是……

这样有能耐的少年英才,何以过去毫无痕迹,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都督府呢?俞旌想着,竟然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威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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