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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少谦作为唐家长子,自然是唐母丧葬二礼的主丧人,王丽笈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协理丧葬事宜的主妇。又因唐母几年前已与唐少谦分了家,迁居汴京后一直住在晏家,故经过众人商定,将晏怀珉推举为护丧人,由他组织丧葬的各个环节。

整场丧礼,除了不合规矩的入殓环节,其余事项都办得十分妥帖,体面又风光。唐宜唐容两姐妹用连日来哭喊到已然沙哑的声音,向亲朋宣示着她们的孝心,而每当来了吊唁的宾客,王丽笈更是比谁都要哭得夸张,喊得悲痛。

面对这一切,晏云棠冷眼旁观,始终不发一言,静静地在一旁跪着,默默为唐母祈福往生。偶尔凄切啜泣,偶尔哀婉流下几行清泪。

一日,晏云棠正在往唐母牌位前的铜盆内烧纸钱,流萤悄悄走到她身边耳语一阵。她耐心等着手中的纸钱烧完,随后找了个借口随流萤一起回到临水阁。

跨入院内,见钟妈妈候在廊檐下,朝晏云棠点了一个头,她立即会意,示意钟妈妈跟着她和流萤一起步入卧房。待流萤把房门关上后,钟妈妈才将自己从霍妈妈口中套出的话,缓缓说给晏云棠听。

这其中有她早已预料到的,也有她意料之外的。听完,她想了想,问“你确定这些话龚妈妈也都听到了吗?”

“确定。起先我故意输给霍妈妈几局,见她高了兴,又请她喝了几盏‘醉妃醪’。等龚妈妈到的时候,我们才开始重新洗牌,一边斗牌,我一边装作不经意问长问短,霍妈妈得意的很,趁着酒劲把什么都说了。龚妈妈滴酒未沾,肯定清清楚楚,全部都听进去了。”

钟妈妈一脸笃定。

“那就好。”

说完,晏云棠想了一回,又吩咐流萤“有些事,非我们力之所及,只能。。又去麻烦王爷了,他去办的话,应该是轻而易举。晚些时候你趁人不注意,悄悄去王府捎个信,就说。。。。”

安排妥帖之后,三人各自散去。

唐少谦本意欲将唐母的遗体运回杭州祖坟安葬,却不知王丽笈用了什么说辞,说服了他放弃千里运棺的想法。最后,唐少谦根据葬师的指点,在汴京城郊四五里外的一座山丘上,为唐母选定了坟茔的位置,挖好墓穴,砌好墓室。九月初八这日,一行人浩浩荡荡追随在唐母的灵柩后,为其送葬。

晏云棠无比渴望能够走在唐母身边,捧着她的牌位送她最后一程。

这当然只是奢望。唐母有长子,还有长孙,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一个外家,何况她还只是个外孙女。她心里明白,所以只是安静地跟在众人身后,远远地注视着唐母的棺椁,徐徐前行。

安葬完唐母之后,当天夜里晏云棠食不知味,胸口正堵得慌,吴妈妈来复命了。

钟妈妈遣散了闲人,关好房门,吴妈妈才说“姑娘,这几日我加紧走访,把所有老太太往日的亲信都问过一遍。在汴京,唐家名下大大小小的茶庄都没有人往杭州递送过消息,所以,霍妈妈所言定是确凿无误。但是,在寻访的过程中,我却打听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我找了其中三个信得过的,让他们把说过的话都照原样写在了纸上。。”

说完,吴妈妈把三张写满证词的笺纸一份一份呈给晏云棠过目。

晏云棠仔仔细细看过之后,流萤也匆匆从外头回来了。只见她气喘吁吁地进了屋,端过晏云棠手边的一盏茶一饮而尽,拍着胸脯低呼道“吓死我了!偷偷摸摸溜出去的事还得少干,我这小心脏承受不了。”

一句话把众人给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被发现了?”

流萤把手一挥,道“哪能啊,我这么机灵!只是。。有点做贼心虚。姑娘,您看。”

说完,流萤也交给晏云棠三张笺纸。

晏云棠翻看的同时,流萤解释道“这些都是王爷让我交给您的,王爷说,让姑娘久等了,他十分抱歉。王爷还叮嘱我告诉您,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姑娘一定不要有所顾忌,直接让我传话就行。”

“你谢过王爷没有?”

“当然谢过了!可是,王爷他肯定。。更想让姑娘您亲自谢。。”

晏云棠不接这个话,又细细盘问过众人一遍,将所有证据证词都收好,才嘱咐大家各自散去歇下。

翌日,是一年一度的重阳节。

晏宅才办过丧事,所以并没有过节的打算。由于丧葬刚结束,连日的操劳使得晏家身上有公职的人,这日也都休旬在家。

清早,晏云棠起床梳洗穿戴好,等着用早饭的时间一过,就让人假传是晏母的话,将晏家人和暂住在晏家的唐家人,无论男女老少,通通叫到了荣寿堂。

众人赶往荣寿堂给晏母请安,互相寒暄问好,闲聊几句后才猛然惊觉,晏母竟未曾邀过他们。

人群中正在交头接耳地猜测,晏云棠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她朝晏母和众人深深行了一礼,满脸歉疚地说“是棠儿冒昧,将诸位叫到祖母这儿来了。”

往常,晏云棠一惯缄口不言,倒也不那么碍晏母的眼。近来她三番五次地出言不逊,今日又擅作主张,这让晏母觉得见着她那张脸比见了阎王还难受。

晏母怒火中烧,大骂道“你好大的脸面,作起我的主来了!”

晏云棠吸取上回的教训,这一回,她不怒不嗔,也不卑不亢,平静和缓地回道“祖母,是孙女擅作主张,孙女自知有错,待会等事情都办完了,孙女任凭祖母责罚。”

说完,又行一礼。

晏母气恼“你要办什么事?”

晏云棠提醒众人“办上回没办完的事。上回舅母说,要孙女给她证据和理由。”

所有人都以为晏云棠当日的“搜证”只是嘴上说说。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个未经世事的闺阁小姑娘,没有人把她的话当真。人人都只关心自己手里的两根针线和二两小米,谁会有心思去了解真正的她是什么样。

对他们来说,她的存在就像一幅挂轴,能为室内生光。但挂轴是不用说话的。若是哪天碍眼了,挂轴也是可以撤掉的。

洪秋插嘴道“那是你们唐家的事,回你们唐家自己说去,扯上我们做什么?”

晏云棠微微一笑,道“我起初也以为是我们唐家的事,所以本打算待外祖母安葬以后,我们再在乐安居关上房门,自己家的事自己解决。”

听她话里有话,洪秋又急急地插上一嘴“没了?”

晏云棠又笑“四婶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可是后来,我细细一查,竟发现。。这不仅是唐家的事,也是晏家的事。正如,我不仅是唐家的人,也是晏家的人,一样的道理。”

一语既出,洪秋来不及深想,被晏云棠末尾一句话提了个醒。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当着晏怀珉夫妇的面就公然指出晏云棠只是唐家的人,实在有些口不择言了。脸上讪起来,不再说话。

晏怀珉上回出手打了晏云棠之后,心内一直十分愧疚,一直耿耿于怀,事后反思并暗暗保证,以后绝不再对儿女动手。

此时,他心里也算平静,又想着晏云棠并不是针对他,麻烦的是那个他一向也看不惯的王丽笈,便只是坐在椅子上观望。

唐少谦当日初听晏云棠道出他的娘子毒害他的母亲时,还感到震惊和愤怒。近来却被王丽笈灌下了某种全新配方的**汤,此时,他竟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倒是唐宜,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劝道“有关母亲的逝世,上回都说清楚了,那只是个意外。棠儿何必揪着不放呢?”

这段时间,晏云棠已经安抚和游说过自己无数次,可眼下听到“意外”二字,还是忍不住动了肝火。可她是吃过亏的,她不怕挨打,只怕自己的愤怒又引来众人的敌对。

她只能强压怒火,提醒道“意外?那只是舅母单方面的说辞,我们当日并未做下定论,母亲。”

话音落下,却不见有人说话。

她始料未及。

她望望众人,追问“你们难道都不想知道真相吗?”

“什么真相?”唐宜问。

晏云棠开始切入正题。

“舅母当日说她不知那是毒蜜,是出于一片孝心才送给外祖母,而外祖母的死都是意外。那,大家还记得乔御医说的那位与他同期的太医吗?那位太医便是来自洪州的利和县。我手上有一份太医的证词,据他说,利和县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出产过蜂蜜了,而且根本没人养蜂,去当地一问便知。若是有人说近来又得了洪州的蜜,那一定是有人故意偷偷养的。”

说完,晏云棠拿出其中一份证词,摆在一旁的案几上。

王丽笈冷笑一声,反驳道“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那也有可能是某些为了钱财,连命都不要的人,偷偷养了蜂卖钱呢?根本不足以说明此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莫非,你觉得是我让人养的蜂?简直笑掉大牙!这还恰好说明了我就是受害者!我就是被那偷偷养蜂酿蜜的人给害了,落了个。。”

她懒得听王丽笈蹩脚的说辞,当即打断“既然养了蜂采了蜜,就算是偷瞒着,也必定会留下痕迹。舅母若想知道是谁养的,我们可以派人去查问清楚。想找证据很简单。”

王丽笈又冷哼一声,一张脸上满是轻狂“你说你找到了证据,结果就是这么一张站不住脚的满纸胡话。呵呵。棠儿,你有这个功夫,倒不如多跟你姨夫去学学做生意,你姨夫脑子可比你好多了。”

唐容听出了话里的讥讽,张口就是一句质问“嫂嫂攀扯上我官人做什么?这跟我们有何关系?”

王丽笈正准备出言讽刺,却被晏云棠抢了先“姨母,这事还真跟你们有关系。”

“什么?!”唐容诧异地将目光落在晏云棠身上。

她解释道“那日舅母不是坚称她对外祖母百般孝顺,没有理由要毒害外祖母吗?姨母,事实上舅母不仅有理由,这理由还恰恰。。与你们休戚相关。”

“什么意思?与我们休戚相关?哎呀,这是什么道理?你快说清楚!”唐容急了。

于是,晏云棠将王丽笈得到消息,获知唐母意欲将汴京产业移交给莫铮,又在杭州一直冲唐少谦大吵大嚷,逼他一定要拿回汴京产业,以及放出狠话说自己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事,不分巨细,详尽道来。

“大家都以为舅母此番是来找外祖母和姨夫麻烦的,但是舅母来了汴京却不吵不闹,我本来也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可原来,这都是表面上的。舅母在外祖母和姨夫面前虽一派祥和,也不生事,我却查到,在汴京的十几日里,舅母一直瞒着外祖母,在背后偷偷走访唐家在汴京的各处茶庄,反复确认哪些产业已经过给姨夫,哪些没有。”

“为外祖母守灵期间,我让人留意了舅母的动向,竟发现外祖母尚未发丧,舅母就借口偷溜出门去茶庄盘点账目。她这不就是急着想要确认自己手里又能增加多少产业吗?”

最后,她望向唐宜和唐容,问道“现在,舅母下毒的动机还不明显吗?就是因为她不甘她所谓的唐家产业会落入姨夫手中,因此对外祖母怀恨在心,下了毒手。”

“什么?”唐氏姐妹震惊得连连后退。

听她把自己的行踪抖落出来,王丽笈却并不畏惧,反而骂起来“你不好好守灵尽孝,竟然把心思全用在跟踪我盘查我上头?你可真是母亲的孝孙啊!”

“我是为了外祖母在九泉之下能够踏实。”晏云棠冷冷说道。

随后,她拿出那三张吴妈妈交给她的由茶庄伙计写下的证词,也一一拍在身旁的案几上。

“这是几家茶庄伙计写下的证词。三间不同的茶庄,三个不同的人,却言辞一致,均指出舅母在外祖母生前查问产业归属,和舅母在外祖母去世后盘点汴京产业账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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