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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架上塞满了书籍。

靠近沙发和办公桌的部位,有一些书是半塞在书架上的,大概是曾有人经常翻阅它们。

克恩一扫而过,本来是不太感兴趣的,直到扫过的两三秒后,他回忆起那似乎是一本……解剖书?

关于人类背部肌肉的解剖书。

旁边的一本书就是关于上帝信仰和天使翅膀意象的。

解剖书的书脊是白底红字,信仰书则是黑底白字,分外显眼。

这两本书分开没什么,但排在一起……

克恩一点点地把视线移回去,定格在那两本书上面。

他简单地打出一个问号,伸手把那两本书抽出来。

解剖书的封面是人体肌肉,信仰书的封面则有一个淡化模糊了许多的耶稣和十字架。

有些爱书的人读书是越读越厚的,乌丸莲耶大概也是一位一心向学的读书爱好者,所以这两本书很厚,里面夹着各种各样的便利签、书签、报告纸张和照片。

克恩随手一翻,便翻到了一张关键词是[人、肌肉、翅膀]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黑白的,有些过曝,画面很白,忠镜头的中心是一个有些长发的纤细身影,她背对着镜头,侧脸痛苦狰狞,光线模糊了她的侧脸外围轮廓,也模糊了她的痛苦。

一只破碎的‘翅膀’颤抖在她的背部。

照片的下方贴着一张白色的便利签:[失败]。

克恩的神色淡了几分,他盯着那只边缘残缺不齐的‘翅膀’看了几秒,随手往后翻。

解剖书的原文上有许多的彩色标记,时不时会有一张根据理论知识提出的翅膀方案,乌丸莲耶是真的在研究。

研究如何让人体舒展出具有自然野性美感的翅膀。

他认真学习思考背部的肌肉和肌肤可以分为几个大板块,可以形成多大的翅膀,不够的话,可不可以从后方把内脏扯出来制造翅膀,并且附上一张欠曝的照片。

那张照片黑乎乎的,只有几双翅膀的形状被模糊勾勒了出来。

上面贴着一张纸条,大意是反思自己、赞叹克恩。

克恩:“。”

他放下这本重口味的书,随手翻了翻信仰书,从数不清的便签纸中找到了一张字迹凌乱的纸:[他们骗我!!!]

这张纸夹在书的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断断续续、相当凌乱,每个感叹号都带有主人的怒火,字尾甚至有暗红色的液体,是血迹。

周围还有其他更加凌乱、断断续续,整体偏医学符号的字迹和擦拭状血迹:[那些家伙]、[骗子]、[渎神]……

门外有匆匆的木屐脚步声传来,还有人类模糊不清的喘息声。

克恩收回定格在凌乱字迹上的视线,侧首看向书房门口。

乌丸莲耶冲进来。

他是一路疾行过来的,现在的样子多少有些狼狈,头发和衣服都有些湿漉漉的。

不过不是汗迹,是血液。

血液沾黏在乌丸莲耶额头的黑发上,把他的小半块脸染红,袖子上的血液顺着他紧紧握住把手的手一滴滴慢慢滴落,也顺着他的和服下摆滴脏地面。

他的足袋已经变成了红色。

看到克恩的一瞬间,紧绷着的乌丸莲耶松了一口气,在门口刹住车,“先生……”

他急刹车,但他带来的风没有。

克恩嗅到了一种非常复杂的味道,那是混合着香水、血液、以及一种莫名恶臭的味道,它们纠缠着混合在一起,形成古怪的窒息感。

这种味道和老年人身上的那种气味有些类似。

克恩挑眉。

“先生,我……”乌丸莲耶急匆匆的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看到克恩手里的书,又戛然而止。

“令尊,”克恩适当地停顿了几秒,扫过乌丸莲耶身上的血迹,“节哀顺变。”

他微笑着合上书,温和询问,“乌丸家现在应该不太方便接待客人吧?”

“我没有研究!”乌丸莲耶脱口而出,他下意识松开门把,往前走了两步,感觉到身上的狼狈,又立刻解释,“我父亲去世了,不是我干的。”

“……他是自尽的。”

他偏开头,低声道:“他……我没有想在现在处理掉他的。”

“刚刚,他对我动手了,先生之前提醒过我他可能藏有力量,我防备了……失败后,他自尽了。”

“……”

乌丸莲耶顿了一会儿,又道:“我的爷爷也死于权力更迭。”

“乌丸家的上任家主、上上任家主、上上上任家主,都是死于权力更迭,先生,我只是有样学样。”

他把头侧回来,抬头和克恩对视,慢慢道:“今天无论是谁失败,都是要死的。”

“……先生。”

在权力面前,年龄、性别、血缘、身体状况等等都没有意义,每个人都是单独的岛屿,飞蛾扑火着往岩浆撞去。

克恩理解,并尊重人类这种生物,他平静颔首。

乌丸莲耶又看向克恩手里拿着的书,“那些东西……”

那两本书很重,沉甸甸的,压在一根即将绷紧的线上,乌丸莲耶能够察觉到那条微妙细线的存在,也能感觉到它被书压得陡然绷紧了起来。

克恩拿着那两本书,手腕和掌根相连的部分抵在膝盖上,他微笑。

“我在追查先生的时候,”乌丸莲耶斟酌着语气解释,说到这一句的时候,他小心地观察克恩的脸色,和克恩的微笑对视,“查到了福利院。”

他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道:“那个时候,有人来找我,说……说先生您是他们所信奉的神明。”

是心翼教的信徒。

“他们欺骗了我,说您喜欢……喜欢飞翔的羽翼,喜欢人性最根本的美和恶,降下神谕,从心脏背部蔓延而出的羽翼将是神使,会让您开心。”

克恩:“。”

乌丸莲耶又往前走了几步,慢慢地走到沙发边,他单膝及地、半蹲下去,趴在沙发的把手边,“我信了。”

“我当时找了您很久很久,只有在偶尔、偶尔的时候才能遇见您……”

这么长时间平均下来,乌丸莲耶每年只有两三天能够见到克恩,每分钟见到克恩的时间甚至不足一秒。

他垂首,“所以……”

所以,病急乱投医了?什么都愿意相信一下?

克恩依然微笑着,他简单评价处于解释状态的乌丸莲耶:很聪明。

实在是太聪明了,不仅会说能博得同情的话装可怜,还会低头遮挡表情。

最妙的就是低头,同时达到了‘装可怜’和‘遮挡表情’的作用。

他把书放在茶几上,伸手拍了拍乌丸莲耶的肩膀,温和着重复,“你信了?”

又重复不久之前,乌丸莲耶的话,“你不认为我是妖怪?”

克恩微笑着侧首,“我不得不再次疑惑,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形象,喜欢‘翅膀’,嗯?”

“你对神明的印象,对我的印象,是邪神吗?”

他询问,“你真的觉得,我会喜欢‘翅膀’吗?”

他没用力,乌丸莲耶却不由自主地抬头,和他对视。

神明,又不是霓灯意义上的神明,而让乌丸莲耶深深崇拜的神明,会是那种完美无缺、没有一点点任何意义上的私心、宽容慈爱到非人层次的神明吗?

克恩又符合过于不切光明的神明形象吗?

不是,不符合。

乌丸莲耶可以笃定,就算克恩真的是神明,也绝对不会是绝对光明的神明。

先不提别的,只说他们在伦敦相处的经历来说,克恩都更偏向‘魔鬼’的形象,对待凶手的态度都是平平淡淡,没什么特别敌视的反应。

而且……

而且真的‘绝对光明类’的神明,没这么恶趣味,经常丢小孩玩吧……

虽然‘喜欢人类舒展羽翼’这件事听起来格外离谱,但仔细想想,在人体舒展羽翼的时候,无论是凶手、侦探、受害者、又或者是完全的路人,都没有任何的区别,只能痛苦地颤抖翅膀。

有种完全平等的微妙。

这好像确实挺符合克恩的恶趣味的。

克恩是一位有恶趣味,也不介意恶劣手段的‘神明’,可以在上流社会的宴会漫不经心地饮红酒,也可以在小酒馆面不改色地喝低廉的酒,乌丸莲耶是如此认为的。

他觉得克恩可能会喜欢‘翅膀’。

从乌丸莲耶眼睛里看出这一回答的克恩:“……”

他动了动手,温和地抬起乌丸莲耶的下巴,又确认了一遍。

乌丸莲耶真诚地看着他,动了动嘴巴,言不由衷地回答,“应、应该不会。”

“是我错了,先生。”

克恩:“。”

克恩松手,转而把他的头摁下去,“回答的很好,下次回答记得低下头。”

在说这种谎话的时候,请务必记得掩饰表情,谢谢。

“我知道先生不是神明,”乌丸莲耶顺势往下压了压,趴在沙发把手上,重复自己的观点,“但是对我来说,您就是真正的神明。”

他顿了顿,冷不丁道:“……比父亲还要重要。”

克恩挑眉。

“对父亲而言,我是‘将来会继承家业的长子’,是下位者,”他道,“我和他的相处很少,从我记事起,他对待我的态度都是上位者对下位者。”

“而且,”

乌丸莲耶再次停顿,他抬手抓住克恩的手,抬头和克恩对视,“而且,他抛弃了我。”

他的眼睛像是黑乌鸦的羽翼一样幽深。

“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果断抛弃了我。”

“如果他真的拼命般地想救我,是可以拦下劫匪的,但是没有。”

“……当时,只有先生对我伸出了手。”

“我知道先生不是神明,”他再次重复,“但对我来说,您就是神明。”

拯救了乌丸莲耶的神明。

没有经历过一点点滑向死亡,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反抗,只能体验自己一点点窒息的人,是无法理解这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别人的心态的。

那不仅仅是‘只是救了一命’而已。

克恩和乌丸莲耶对视,几秒后,他动了动手挣脱出来,用眼神示意沙发,“坐。”

乌丸莲耶迟疑了几秒,慢慢地站起来,坐在对面。

“如果你想的话,你也可以成为‘神明’,”克恩温和道,他倒了一杯红茶推过去,又提醒,“我刚刚把糖放进茶壶里了,现在不用再加糖。”

乌丸莲耶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乖巧地伸手握住杯子。

克恩道:“只要‘正常’一点,符合人类的集体观念一点。”

通俗易懂来说,就是:遇到‘弱者’、适当地提供帮助,遇到品行不端的人、适当远离,遇到两者纠纷、适当公正地看待两方。

再加入一点‘理性’,无论是对待认识的人、还是陌生人,都用一套行为法则。

比如,公正地看待伟大的工藤先生好心教导驾驶直升机这件事,并且把这份真诚的好心翻倍还回去,给世界增加一点爱与和平。

比如,在遇到危在旦夕的孩子,自己又完全可以举手之劳的时候,适当帮一下,挽救一个可怜孩子的无辜性命。

克恩把这种观点讲述出来,他的语气更加缓和,“在其职、谋其事。”

“你没必要憧憬我,完全可以自己做到这样,只要你想。”

乌丸莲耶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先生的意思是,作为被救的孩子,我要谨守自己的本分,最多把您当成不熟悉的长辈看待,而不过分追逐您吗?”

克恩对他微笑。

“……那,”乌丸莲耶低声询问,“先生今天要走吗?”

“先生可以晚一两天再走吗?我想为您画一副油画。”

就在前段时间,乌丸莲耶的油画老师认为他的画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可以为想画的那位存在绘画了。

“不先去换件衣服吗?”克恩答非所问。

乌丸莲耶下意识低头看了自己身上一眼,脸色微变,又勉强稳住,他固执地问:“我去换洗的话,先生会离开吗?”

这个问题很微妙。

微妙就微妙在克恩回答过类似的问题,并且毫不犹豫地一口吃掉了自己的回答。

克恩再次对乌丸莲耶微笑。

“……”乌丸莲耶低下头,假装自己眼瞎了看不到显而易见的默认意思,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我身上很臭吗?”

“抱歉,我父亲那里的状况不太好。”

他念念叨叨道:“老年人的身体状况很容易出意外,连自己都无法控制,所以……”

“茶快凉了,”克恩打断,“你不喝一口吗?”

乌丸莲耶不假思索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的表情空白住。

克恩微笑,慢悠悠道:“你刚刚想问什么?”

乌丸莲耶:“……”

“让我想想怎么回答,”克恩继续慢悠悠地回复,他笑了笑,“是个比较难的问题。”

乌丸莲耶:“……”

克恩温和询问,“人生还是很艰难的,对吧?”

乌丸莲耶:“……”

……怎么会有齁到后脑勺的泥石流红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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