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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曾国潢押进大牢候旨发落,刘孟容劝募归来湘勇有救。

为把团练弄垮,抚院指使绿营占操场不容分述;远离是非之地,丁忧侍郎强压怒火游览明相寺。

在明相寺,没有人会想到,曾国藩竟然又有奇遇。

(正文)第二天一早,一道圣谕分别递进巡抚衙门和发审局:据曾国藩奏:塔齐布忠勇奋发,习劳耐苦;诸殿元精明廉谨,胆勇过人。仰恳破格拔擢。等因。著赏塔齐布三品顶戴以游击署抚标中军参将事;著赏诸殿元五品顶戴署守备事。现湖南团练训练方殷,该参将、守备毋须到任,仍留团营教练事,莫负朕之所望也。钦此。

接旨不久,塔齐布与诸殿元都来签押房面谢曾国藩保举大恩。

曾国藩扶起二人,又是一番勉励。

把塔、诸二人送走,曾国藩让随差将昨晚写就的折子送给巡抚衙门的潘铎衔名,由巡抚衙门的快差送进京城。

潘铎此时刚用过早饭,正在签押房同着两名师爷坐在炕上喝茶。

闻报,命将折子传进来,一个人展开来看。

潘铎看毕,忽然冷笑一声道:“这个曾涤生,他倒是越来越会做人了!——杀三品团练大臣,他先斩后奏;杀自已的弟弟,他倒要先奏后斩了!”

说毕嘿嘿冷笑两声,提笔在下方具了名,又唤过师爷把折子拿到印房用了印,便鸣炮拜发。

快差刚走,大堂一片声地喊接旨。潘铎急忙更衣,快步走进大堂。

一见传旨差官,潘铎急忙跪倒恭听圣谕。

传旨差官望一眼潘铎,徐徐展开圣旨读道:据张亮基奏,贼匪围攻长沙兵勇获胜一折;又据曾国藩奏,团营首战歼贼首一折。朕览奏欣慰。逆匪窜踞武昌,已历四月,百姓深受其害。湖南能够兵勇一心合力剿贼,实为幸事!俟潘铎到后,好好练兵,一如既往。张亮基已交部叙优,曾国藩另有旨。钦此。

传旨差官将圣旨交给潘铎道:“中丞大人,请传曾国藩来巡抚衙门接旨吧。”

潘铎急忙让亲兵去发审局请曾国藩来巡抚衙门接旨。

曾国藩很快便来到巡抚衙门大堂跪下接旨。

传旨官展开一道圣旨读道:据署湖广总督张亮基奏称:兵部侍郎衔湖南帮同团

练大臣曾国藩,因衡州府三品衔归籍湖北水运道黄路遥,无视百姓疾苦,肆意挥霍团费,已由查办的曾国藩将其正法一折。又据曾国藩奏:黄路遥损公肥私,已先行斩首平民愤一折。黄路遥身为团练大臣,自当洁身自爱,既已犯法,该侍郎自当申奏朝廷,断无不经请旨,将其斩首之理!该侍郎无异藐视国法,实属胆大妄为。姑念其在籍守制,办团心切,从轻发落。著革去曾国藩兵部侍郎衔,仍在湖南帮同办理团练。钦此。

曾国藩双手接过圣旨,默默地走出了巡抚衙门。

回到发审局,曾国藩脱下官服摘下顶戴,让王荆七包好,又换上从前的便装。

当晚,离开长沙四个月不见踪影的刘蓉,风尘仆仆地走进签押房。

曾国藩一见之下,不由大喜过望。

他跳下炕来,一把拉过刘蓉的手道:“孟容,你如何离开这么久,信也没有一个?涤生还以为你投了长毛了呢!来人,让饭厅给下一碗鸡丝面端进来!”

刘蓉却道:“涤生,我听说朝廷已经起复了您,让您署了兵部侍郎——您如何还是这身打扮?关于起复您的话,敢则是外边遥传的?”

曾国藩道:“早上刚把赏衔革除。帮同办理团练大臣,无官一身轻,不是更好!孟容,这次出去,可有收获?”

刘蓉坐下喘了口气道:“我为您拉捐都拉到省外了!总算不虚此行!明日能先到五十万两,以后还有十几万两的零头。”

曾国藩大喜道:“孟容,可苦了你了——罗山刚又招了一千勇丁。江岷樵给省城留了六百楚勇,我已把他们调到衡州了,同刘子默一同操练。刚才我还在想,再有几天你不回来,我这团练大臣就不能干了!徐有壬要债都要到签押房了——这个潘木君,他一到湖南,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以前盛传他如何肯办事,现在想来,未必是真的。他在湖南,处处掣肘,团练不好办哪!”

刘蓉接口道:“涤生,他要他的,您就是不给。要急了,您让他找张制军要去!这团营练好了,还不是替他守长沙的?潘木君这个人,我们都不了解他。但我听说,他除了会看满人的脸子,还当真做不了什么。不理他!”

这时,亲兵带着一名饭厅的厨子进来,捧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曾国藩急忙让刘蓉趁热吃下。刘蓉也不客气,接过碗便埋头吃起来。

曾国藩看着刘蓉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自言自语道:“办团练的人,要都能有孟容的这股劲儿,何愁练不出劲旅啊!——咳!”

曾国藩话毕,忽然想起在押的弟弟,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罗泽南、王錱、塔齐布这时收操归来,来签押房给曾国藩请安。

一见刘蓉在座,罗泽南大叫道:“好你个小亮,几个月不见,却原来躲在这里偷偷吃面条!几时回来的?”

曾国藩则忙把塔齐布介绍给刘蓉,又招呼亲兵给几人放座、摆茶。

刘蓉放下碗,忽然道:“罗山,怎么没有见着澄侯?”

罗泽南默默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王錱悄悄望了望一脸严肃的曾国藩,小声道:“让大人给押进大牢了,就等圣旨到后发落了!刘相公,这个情就得您老讲了!”

刘蓉急道:“涤生!团营刚创成这个样子,您就拿自已的兄弟开刀!澄侯犯了多大的罪,值得您把他关进大牢?传出去,可不吃人笑话?”

曾国藩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圣旨到后,你就知道了。孟容啊,你还是讲进你募捐的辛苦吧!郭翰林千辛万苦劝过来十万两,第二天又出发了。也不知这几日有没有进展——办团练难,为团练劝捐更难啊!”

刘蓉却道:“涤生,我在江西听说,团勇出师大捷。首战就斩杀了无数长毛,还轰死了一名匪首——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形?”

一听这话,曾国藩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他长叹一口气,道:“谣传!哪里就斩杀了许多长毛?无非是吓走了而已!我们自已倒大伤元气。像这种大捷呀,以后没有也罢。是被逼无奈啊!”

塔齐布道:“这也是最难得的了。就算一对一,也未必就能把上万长毛吓走。”

曾国藩道:“我总讲,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命,天下不难平也!现在武官不惜命这一条,我们团营上下都能做到,这前一条,功夫还不到家呀!孟容一路奔波,今日就早些歇吧。明日是我亲自看操的日子,还得早起呢!”

刘蓉笑道:“只要能把这团营搞得像模像样,我累些又算什么?”

曾国藩道:“我多日无敌手,手正痒呢——罗山他们走后,我俩战它三局如何?”

刘蓉道:“怕您怎的!快让人摆棋,罗山几个正好观阵。看本帅今日,如何杀得你大败!”

曾国藩见刘蓉兴致颇高,便只好让王荆七翻出棋子,两个人就在签押房里黑白分明地战起来。

一局未了,塔齐布已是困得哈欠连天,他一边走一边道:“我可是受不住了。谁成想,看下棋,比看操还累。我可先回营了。”

王錱一见之下也急忙站起身,口里说着:“俺随你做个伴儿吧。”也走出去。

刘蓉忽然小声道:“涤生,您从哪儿掏出的这个宝贝?我看这塔齐布,倒和其他的满员不一样呢!”

罗泽南接口道:“孟容啊,这塔齐布可是个人物啊。不仅看操认真,而且也吃得苦!涤生能把他请进团营当教习,是我们团营的福啊!”

刘蓉道:“涤生,既然如此,您就该想想办法,把他留在团营,岂不是更好?”

曾国藩拿起一颗棋子,眼睛望着棋盘道:“智亭,原来位在提标中军,是我费了许多周折才借来的。现在虽然调到了抚标,想把他留下来也是不可能的。潘铎放不放姑且不论,与我大清的体例也有些不合。他现在可是我大清国堂堂的三品参将啊!——我只能寻找机会慢慢保举他。等塔智亭成了副将以上的武职大员,再有人难为我们,他就能替我们说话了!塔智亭的前程不可限量啊!”说着,不动声色地落下一颗棋子。

刘蓉忽然惊道:“涤生,您这步棋走得倒是高。我倒无法可解了!几日不见,您棋艺大进了!”

曾国藩笑道:“这围棋和做人是一个道理,进的时侯要想好退步,退的时候要寻找进的路线。我团营面临的不仅仅是一路长毛,还有潘铎、徐有壬、鲍起豹,还要防着钦差大臣琦善——季高随张采臣去收复武昌,我们在巡抚衙门一个人都没有。我团营想在长沙站稳脚跟,难哪!”

罗泽南这时道:“涤生,我们欠巡抚衙门的十五万两银子还归还吗?”

曾国藩道:“当然要归还!等明日孟容的款到后,我亲自给潘木君送去——我就不信,短了他这十五万两银子,我们就练不出劲勇了?让鲍起豹给他守长沙吧。”

罗泽南道:“涤生,要依我说,我们就不给他,让他管张采臣要去!答应给银子的是巡抚衙门,往回要银子的又是他巡抚衙门。这事就算闹到皇上那儿,他也不占理。对了涤生,新招的两营营官可曾确定?这一千人,不能无人统带呀。一旦事急,如何得了?”

曾国藩道:“我想让李辅朝带一营。辅朝出身一榜,胸有韬略,又能容人,是块好料子。另外一个嘛,我早已计议好,只是尚未见到这个人,也不知他是不是早就离开了长沙。我还挺想他的。”

刘蓉道:“这个人可是我与罗山相与的?这个人不到,依我看,就让萧孚泗做营官也行得通!”

曾国藩摇摇头道:“孚泗是块从军的好料子,只是还短历练,火候还欠缺些。等火候到了,我不会埋没他。我适才要说的这个人,你们二位都不认识。那还是我来湖南查案时,见过他一面。那时他还在抚标中军当差。这个人若带勇,定能带出一支劲旅!可惜——”

罗泽南道:“您说了半天,这个人究竟是准?不会比塔智亭还强吧?”

曾国藩笑道:“塔智亭,智勇双全,非常人可比。我说的这个人,则是一介武夫。力大无穷,生性豪爽;不爱钱,不惜命,为人仗义;对人对国,忠诚无二,只是少些谋略——他姓鲍名超字春霆,是四川奉节人。我来到长沙便开始寻他,却只是不见。”

刘蓉道:“好了好了,我们今儿都歇吧。只要有缘,总有会着的那一天。”

第二天,早早地用过饭,曾国藩便乘着轿子,带上萧孚泗的亲兵营,来到城外的大操场。

各团营此时正在集合站队。

罗泽南带了一营,王錱带了一营,塔齐布一个人带了两个新营。二千余人分四个方向站满大操场。

曾国藩登上丈八高的点将台,萧孚泗带着十名亲兵环卫在左右。

曾国藩坐下去,满心欢喜地看着亲手创建的这支队伍演操。

罗泽南统带的团营的前面,打着一面红底绣飞鹰的旗帜,上面绣了个金黄色斗大的罗字;王錱的营前则竖了面红底绣斑豹的旗帜,正中绣了个斗大的錱字。塔齐布统带的两个营前面的旗帜上没有绣番号。

这些旗帜及番号都是罗泽南一手做成,为的是调遣起来方便。

不大一会儿,刘蓉也坐了轿子赶过来和曾国藩坐在一处。

刘蓉边看操边道:“涤生,湖南团练才建了几日,就有了这番景象,您和罗山是真立大功了!”

曾国藩笑道:“孟容啊,要说论功,你和筠仙当是第一呀。”

刘蓉边看边赞叹,曾国藩也是兴致高昂。

今日因为是湘勇统帅亲自观操,勇丁们演练的也都格外卖力。

刘蓉忽然道:“涤生,有件事我想和您商量——我也想带个营,如何?”

曾国藩摇摇头道:“有你带营的时候,但现在还不行。你得给湘勇大营筹款啊!没有银子,不要说这勇带不成,连我这团练大臣也要当不成啊!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当务之急,是多筹银子,把这团营真正训练好。到时候,我不仅让你带勇,还能保你个督抚呢!”

刘蓉哈哈笑道:“涤生啊,您什么时候啊,也会讲这样不着边际的笑话了!您能保举我做督抚,您恐怕最差也得是个侯爷了!”

曾国藩也笑道:“还侯爷呢,我现在都快成猴子了!对了,操罢,我们两人就在这左右转一转,看看这一带还有没有能会操的地方。我看这操场,有些不够用啊。”

刘蓉一愣道:“这里不是很好吗?蛮大呀,如何还要换场地?”

曾国藩道:“以后,抚标营和提标营要在这里共同演操。潘中丞说,绿营在城里演操不合体统。这里,我们得让出去呀。”

刘蓉气愤地问:“这个潘木君,这不是明着挤兑我们吗?”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什么挤兑不挤兑的,团练原本就是庶出。潘中丞现在一门心思,要靠绿营来保湖南啊。我湘勇四营,他恨不能一夜解散。我们现在斗不过他,只能躲。”

操罢,曾国藩和刘蓉乘上轿子,带上萧孚泗的亲兵营,在长沙城外慢慢地转悠起来。

关帝庙原为湖北提督府所占据,琦善走后,这里仍有湖北提督府的人看守。明着是粮草转运,其实是给自己留的后路。

曾国藩知道,距关帝庙十里左右还有一座明相寺,想来那里也应该有大面积的空场地。

曾国藩和刘蓉决定到明相寺去看一看。

明相寺远离城关五十里开外,是明中叶的建筑。大清乾隆末期,这里的香火还比较旺盛。曾国藩在岳簏书院读书时,常来这里临帖,有几次还搭了宿。

曾国藩印象中,明相寺的寺外好像有几公倾的空场地,传说李自成曾来这里演练过阵法。

明相寺隐在一大片的枣树之中。围墙年久失修,大多已斑斑驳驳,残缺不全。

曾国藩和刘蓉在寺门前便下了轿。

两个人一前一后推开大木门,徒步往里面走去。

通往寺院的长长石道上,落满了枣树叶子,脚踩在上面,咯咯吱吱地响。显然,已是许久无人来进香了。

曾国藩边走边对刘蓉说道:“孟容啊,长毛几次对长沙拉锯,想来这该是一座空寺院了。”

刘蓉道:“听说,关帝庙的神像都被长毛给推倒了。是琦善到后,又重塑的关爷金身。这里的神像怕也难保住。长毛除了洪上帝,什么都不信啊!”

两个人说着话,已然来到寺院的内门。

萧孚泗带人抢先一步推开门走进来,怕里面藏有匪徒;曾国藩和刘蓉等萧孚泗出来,才双双走进去。

一进到大殿,曾国藩猛地一下怔住:迎面的刘伯温塑像已被人推成倾斜状,再一细看,还少一只胳膊。塑像已是不见金色,露出里面的石胎,显然已许久不曾漆过。塑像周围,密密麻麻结着蜘蛛网,网上挂满各种飞蝇。

曾国藩用手对着塑像敲了敲,知道是纯石头刻就,便口里道一声:“长毛作乱,让老相爷受苦了!”

刘蓉道:“这长毛也真是作怪,你要杀满人只管杀,为什么还要和这些古人作对呢?我不信他姓洪的就没读过一本圣贤书!”

曾国藩围着刘伯温的塑像转了转,便把萧孚泗叫过来道:“孚泗啊,你叫上几个人,把老相爷给扶正吧。亵渎圣贤,有罪呀。”

萧孚泗便把他随行的亲兵都叫过来,大家开始慢慢地扶塑像。

曾国藩和刘蓉站到一处,边指挥边喊号子。塑像一点一点地开始正了起来。

刘蓉挥着手道:“孚泗,大家再推一把,就可以了。”

大家得了这号令,就都撅起屁股弓起腰身奋力地一推,却听轰隆一声,石刻的塑像却齐腰折断。推塑像的人不曾防着这一招,都收脚不住,全部倒在地上。

众亲兵爬起身来,一看塑像断成两截,立时惊呆。刘蓉也张开大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曾国藩口里说一句:“怎么成了这样?石雕的呀,莫非长毛做了手脚?”

曾国藩话毕,走近前来,不相信地细细观看。塑像的石头都是坚硬无比的,几百年都不会风化。

曾国藩绕到石像的后面,定睛一看,不由蓦地瞪圆了眼睛,口里随后道:“怪不得,原来是个镂空的!”便哈下腰,用手在刘伯温塑像的上下两半截身子里摸了摸,不期就从下半截的身子里摸出一个油布方包来。

刘蓉急忙近前一步道:“涤生,快打开来看,别是长毛藏在这里的什么文书吧?”

曾国藩没有言语,慢慢地将油包打开,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几卷霉味很重的毛边书。书上明晃晃写有四个大字:“百战奇略”,旁边注着“明刘伯温著,刘淮抄写”一行小字。

刘蓉大喜道:“涤生,这可是奇了!史书光记载刘伯温确曾写过一部《百战奇略》的兵书,如今也没有哪个当真见到这书!敢则藏在这儿了!”

曾国藩边翻书边道:“孟容啊,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这明明写着刘淮抄写,显然是个抄本子。不知是真的还是托伪?史书云;刘相临终,将此书传给了儿子刘琏。后来,洪武帝得了消息,便想看此书。不过是想看一看里面有没有妨碍皇家的语句——就下旨着专人到刘府取得此书,然后就没了下文。这段故事,和稗经野史无二,不足信。”

曾国藩说着话,随手将书递给身边的萧孚泗道:“孚泗啊,你先拿着。回到发审局,我倒要好好地看上一看。刘伯温可是个兵事大家呀!”

刘蓉这时双手合十对着破碎的刘伯温塑像道:“相爷啊,等灭了长毛,俺刘孟容再着人给您重塑金身吧。这次的罪过,您可怨不得涤生,应该算到长毛的账上。”

萧孚泗这时道:“老刘丞相啊,俺是个听差的人,您老人家可不能怪俺哪!”

曾国藩已走出寺院,向院后转去。刘蓉、萧孚泗一见,也顾不得聒噪,急忙带人跟上。

寺院后面果然有块大院地,方方正正的足有十几倾,里面长有不多的老树野草。

曾国藩一见之下满心欢喜,回头对刘蓉道:“总算天不灭团练!会操间余,还可到寺里歇息!明日就到这里来会操!虽然离长沙远些,倒也省得让潘中丞烦心!晚上,还回城里大营歇!”

刘蓉问:“涤生,吃饭怎么办?总不能还往城里跑吧?”

曾国藩一指寺院道:“着人把寺院清理一下,就在这里埋锅又有何不可!琦善能住关帝庙,我们团营就能在明相寺会操!想不到,湖南的团练,倒和湖北的琦军门成了邻居。这大清啊,真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孟容啊,你将来编史修志,别忘了写这一段啊!”

刘蓉笑道:“我连这一节的题目都想好了,叫做:刘伯温恨长毛真情赠兵书,曾涤生为救国演操明相寺。怎么样?是篇好文章吧?”

曾国藩哈哈笑了几声没有言语。

临上轿前,刘蓉忽然小声道:“涤生,这事儿我越想越奇。长毛几次经过明相寺,如何就没看到这《百战奇略》?您一到,偏偏要把刘相爷的塑像位置摆正,竟然就推倒了!看样子,这长毛就该败在您的手里!这是天意呀。天败长毛,长毛还能不败?这勇啊,我们不仅要练,还得大练!天命不可违呀。”

曾国藩笑着道:“你个刘今亮啊,你是野史看多了——你别又要编出什么:明相寺受三卷兵书,琦军门会湖南团练吧?今天的事,告诉亲兵营的人,谁也不准说出去。推倒神灵,可不得了啊!”

刘蓉知道曾国藩是拿《荡寇志》里的“还道村受三卷天书,宋公明遇九天玄女”一回来打趣他,便只好笑了笑,坐回自已的轿里,但心里仍在《百战奇略》上胡思乱想。

第二天午时,刘蓉募来的五十万两银子送抵发审局。

曾国藩让唐轩会同杨载福亲自过数入库,自已又单提了十五万两交杨载福保管,准备午饭后便送到巡抚衙门去。

忙乱了一上午,曾国藩见离开饭的时间尚早,便回到签押房,让王荆七给泡了一壶茶,自已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这是曾国藩抵任以来,最轻松的一次品茶。

罗泽南和刘蓉去明相寺监修寺院,准备用作团营的饭厅;塔齐布和王錱、李续宾、李续宜、李辅朝,带着四个团营去野外演习火枪火炮未归。

昨日晚饭后,曾国藩很早便进了卧房,一个人在灯下看了半夜的《百战奇略》。

刘淮是不是刘伯温的后人已不可考,但纸张确是明中叶的产物。已有几个地方破损,还有水渍、虫洞。

曾国藩初看时,感觉这《百战奇略》和孔明的《将苑》有许多相同之处,看着看着,才发现出不同来:《将苑》重在将字上,而《百战奇略》则在战与略字上下功夫。曾国藩当夜对《百战奇略》只看了个大概。

今天,曾国藩想趁这段空闲时间,再翻一翻这部《百战奇略》。曾国藩认为,不管真与伪,也无论是不是刘相所著,这毕竟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老祖宗的墨迹,有很多是值得后人细细参悟的。诸葛亮、魏征、刘伯温都是人杰,都是圣贤。他们的东西更要慢慢地参,慢慢地悟。

他想起这部书尚留在卧房里,便放下茶杯站起身,想亲自去取过来。

这时,一名亲兵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大人,不好了!萧管带和人在辕门外打起来了!”

曾国藩一愣,忙问:“如何便打起来了?你说详细些!”

亲兵道:“一个团团胡须紫黑面皮的人,口口声声要找大人。守门的亲兵听他声音洪亮,来得凶猛,便不让他进。他便一拳把亲兵打翻,硬往里闯。萧管带带人出去吆喝他,他不仅不听,反倒和萧管带单个在辕门外较量起来。现在不知打成什么样儿了!您老快去看看吧!”

曾国藩急忙随亲兵走出辕门一看,见萧孚泗弓着身子,正在和一个矮粗黑汉子像江湖人一样在走场子,随后便是你一拳我一脚地打斗,直打到互相气喘吁吁,便猛然放手,然后又开始走场子。四十几名亲兵都手拿着鸟枪,把二人围在当中,不知是在观敌瞭阵,还是在觑机对矮粗汉子下手。

曾国藩近前一步,大声喝道:“孚泗,快快放手!不得胡来!如何不分青红皂白便打起来?”(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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