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百万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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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不必多说了。”
明远冷着一张脸告诉史尚。
“去安排参加扑买吧。”
见过叶鹏生,明远一秒都没耽搁,马上就做了决定。
他甚至有点儿心疼自己付出的时间——
难怪叶家三房想要谋夺长房的产业。
明远不见面不知道,那叶鹏生是个十足十的酸儒。
史尚请人牵线搭桥,安排明远与他见面。叶鹏生只以为明远是个商人,竟然让明远与他家的管事见面详谈。
于是明远毫不客气地抬出了张载弟子的身份。
要知道,由于《横渠学刊》在汴京城中一再刊印,张载的“关学”一派已是京中小有名气的经学门派。随着“横渠四句”的广为人知,张载如今早已是人人敬仰的大儒。
叶鹏生却嫌弃张载中进士时年纪一大把,现在身上又没有官职。尽管他自己也年逾三十,也还是白身,进士身份连影子都没见着。
有些人,就是对别人的要求会高一些。
但听说明远是张载弟子之后,叶鹏生好歹“拨冗”见了明远一面。
见面之后,明远却发现,叶鹏生对经营祖上传下来的长庆楼根本没有兴趣,也完全没有能力管理。
他只会叹气“连黄仙都没办法,这酒楼气数已尽,爱谁要谁要吧。”
明远提议他自己收回长庆楼的管理权,或是亲身去长庆楼看一看,他也不感兴趣。如今他只想等着官府扑买,将祖传的长庆楼卖个好价钱。
于是明远开诚布公地把叶家三房叶俊生勾连黄厨,故意打压长庆楼生意,让长庆楼经营不善、主顾不敢上门的事实告诉了对方。岂料叶鹏生却怎么也不肯相信,还指责明远挑拨他们堂兄弟之间的感情。
明远当时就满脸问号我挑拨?我认得你们家吗?
他估计叶鹏生这是爱惜名声,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毕竟长庆楼转手要经过扑买,叶鹏生反正能将酒楼卖个好价钱,又怎会在乎这酒楼最后到底卖了给谁?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明远可能还会心存犹豫——
长庆楼涉及的纠纷太多了,又是家族争产,又是勾结主厨的,牵扯到好几方,将来重整旗鼓也不容易。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这叶鹏生不该看不起种建中的。
明远与叶鹏生约在兴国坊附近的一家茶舍里碰面,正好遇上种建中与贺铸等同僚从军器监中出来一起吃个便饭。
种建中与贺铸身穿绿袍和青袍,过来与明远打招呼。叶鹏生便激动万分,争着要与两人认识。待后来知道种建中不是进士出身,原本又是武职转的文官,而贺铸是个“外戚”……那叶鹏生的态度就肉眼可见地冷淡下去。
这种事种建中在汴京城中已经经历了不少,只是淡笑着告辞并不在意。贺铸则仰着一张丑脸,瞪了一眼叶鹏生,将这酸儒吓了一大跳,转身便走了。
然而明远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光明正大地“学历歧视”“职业歧视”的。
明远就是这个臭脾气,他平时看上去又慷慨又温文,但凡有人冒犯了他和他的朋友们,明远就既不慷慨,也不温文。
这场会面,当然不欢而散。
“这长庆楼我志在必得。”
见过叶鹏生,明远便下了决心。
这是“天予弗取”,如果平白错过这么好的花钱机会,明远自己都会尊称自己一声“圣父”。
史尚当即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但这位大管家也没忘了提点明远“明郎君,您事先想想好,接手长庆楼之后,咱们的人要能经营才行。”
明远一撇嘴角。
“要是不能让长庆楼跻身‘七十二家正店’的翘楚,我就不姓明。”
史尚一听,顿时欢欣鼓舞。
可怜他哪里晓得,明远本来就不姓明。
“还有一件事,你帮我思忖思忖。”
明远向史尚提出问题。
“扑买这件事,我该怎么出价。”
如果出价低了,怕争不过叶家三房的叶俊生;如果出价高了,又怕便宜了叶家长房的叶鹏生。
“依我看,您的财力远胜叶家三房。如果为求稳妥,您就尽量往高里出价。”
“至于叶家长房那里,怎么也不会便宜他的。”
“为什么?”
明远看史尚说得自信满满,很好奇地追问。
史尚附耳过来,将扑买的详细规则向明远解说一番。
明远原本不想表现得如此不厚道,可还是笑了。
“既然怎么也便宜不了那叶鹏生,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自然是加大筹码,朝高里喊价就是。
汴京城中七十二家正店之一,如此位置,又是如此规模,算上地皮楼宇,再算上自酿酒的经营权,这桩交易的成交价得是十万贯起步。
——1127再也不用担心我花不出去钱钞啦!
当然明远名义上得做出一些筹款的动作,他分别写信给远在苏杭的“工具爹”和在京兆府的蜂窝煤厂。
不久,“工具爹”有来信,随信附上一堆茶引,由明远去金银钞引铺子兑换成为现钱。
京兆府的蜂窝煤厂则上交了一部分利润,留下的资金足够他们购买秋冬时候的石炭原料的。
除了这两项外地的“财源”,明远在汴京的产业朱家桥瓦子和刻印坊也多少有点贡献。
如此一来,明远看起来便像是一个有足够财力支持的少年豪客,能够与汴京城中的豪商们一较高下,“扑买”下一座知名“正店”。
正在这节骨眼儿上,开封府推官任上的苏轼带来了新的消息。
“七十二家正店,已经多年没有转手了。开封府打算借这次机会,重新给自营酿酒权定价,用作以后扑买酿酒权的标杆。所以这次开封府定下章程,长庆楼‘扑买’公开进行。”
明远原本已经从史尚那里听说了的“扑买”的详细流程。
以往“扑买”,都是非公开举行。开封府会事先发布公告,说明“扑买”标的,底价几何。
有意竞买者需事先将竞买的价位写明,用桑皮纸信封封上,连同成交保证金一起交到开封府。一天后,由开封府负责拆封,当日或者次日宣布结果。
在所有提交的竞买申请中,出价最高者竞买成功。
如果有两人以上所出的价位相同,开封府在拆封后会将两人同时召入府中,做最后一轮竞价,同样是价高者得。
但有一样,如果竞买成功者,最后拿不出竞买的钱,无法完成“扑买”的契约,事先上交的保证金会被全部没收。由出价第二高的竞买者完成交易。
这是“非公开”式“扑买”的全部过程。
但是这次开封府为了吸引更多的商户参与扑买,同时也是为了以示公平,决定将这次扑买公开进行。
苏轼坐在明远对面,将手一摊,说“以往都是开封府大门一关,隔一天就有结果了。如今换做了公开扑买,这是个什么程序,到时人多嘴杂,你喊一个价,我喊一个价,书办一时又记不下来,或者记错……这该怎么办才是!”
明远有点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这道题对他这来自异时空的穿越者来说太简单了。
苏轼一眼就瞥见了他的笑容,却摇着头说“不行,远之……你自己也是要去扑买的人。我不能听你的……”
明远保持住矜持的表情,轻轻地摇着手中折扇,就依苏轼的,不说话。
苏轼心里便如一只小猫抓似的,忍了半天,告诉明远“远之你就说吧,只要是公平的好办法,开封府也不会能你避嫌不是?”
明远依旧卖足了关子,直到苏轼连日常爱吃的茶饭都觉得不香了,他才把建议说出来。
还能有什么建议?不过是寻一名主持者,在底价的基础上依次往高里喊价。愿意出价者举起写有编号的牌子。待到场中只有一人愿意出价时,主持者便连喊三声确认。待再无其他出价者了,便确认价格卖出。
苏轼细细想象了一下整个过程,觉得相当可行。
“远之,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偏偏都还用得,是横渠先生教的吗?”
苏轼带着钦羡的眼光望着明远,心中同时在想象张载的儒者风范毕竟这位横渠先生教出来的弟子,所思所想从来不落窠臼,这令苏轼对张载也平添几分景仰。
明远这……
他当场被苏轼问住,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解释“是,确实与先生有些关系……”
一边想一边现编吧!
“我等弟子在横渠门下的时候,先生与师兄们时常考较弟子学问,便是这样,从易到难,一点一点增加难度。”
这是他回忆当初做“分班测试”时得到的灵感。
“弟子们若是懂得,便向先生举手示意。”
“随着题目越来越难,举手的人就越来越少。最后剩下的一两人,便是那次考较的‘魁首’。”
“先生考较,与官府扑买,多少也有些相似之处。于是刚才灵光一现,想到了这个主意。”
苏轼听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连连点头,称赞明远“不愧是远之,能够举一化三。这件事且待我禀明府尹,再行广而告之吧。”
明远一听,便知这件事已经成了大半。
如果“扑买”改成公开举行,那么最不乐意的人会是谁?
当然是长庆楼的现主人叶鹏生。
叶俊生要参加扑买,肯定要公开露面的。到时叶家各房之间的矛盾少不了会摆在人前。
开封府倡议公开扑买,叶鹏生作为卖主,一定会大力反对。
但开封府显然认为公开扑买是一个好主意。没过多久,明远就得到了确定的消息,这次扑买会按照明远所说的方法进行。
明远甚至还因此从开封府那里赚了一点小钱,因为开封府为了吸引竞买者前来,在《汴梁日报》上做了广告。
这下可好,全汴京城都知道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的长庆楼要卖了。
但凡手中有点钱的,都对这桩转让正店的买卖生出兴趣。
然而一听底价,大部分人都望而却步了。
这桩买卖开封府给出的底价是十万贯,参加公开竞买的商户入场之前,要交一万贯的保证金。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在“扑买”中喊出了最高价,但最后却无力履约,这一万贯的保证金就贡献给开封府了。
这两个条件,筛去了绝大部分有意者,但却阻止不住全体汴京市民看热闹的热情。
而开封府也表现得从善如流,没有将这一场放在森严的大堂上举行,而是放在了丰乐楼上。并且放开旁观,设了三档座位——收,门,票!
这件事引得世人尽皆感慨“开封府竟也有如此头脑,懂得些财货之道了!”
公开扑买那日,明远自然坐在那第一等的“雅座”中,悠闲自在地品尝着丰乐楼送上的汤茶药和美味茶食,望着依次进入“扑买”席位的竞买者。
衣着鲜亮,鬓边簪着一朵秋海棠的史尚,绝对是竞买者中最亮眼的一个。
在后排坐定之后,史尚便冲坐在雅座上的明远微微点头,同时举了举手中的牌子。
那牌子上写着“甲辰”,开封府下发的举牌,是将木板打磨成为类似笏板形状,上面写着天干地支作为编号。
明远冲史尚微微颔首,手中写着大食数字“1127”的折扇轻轻摇动。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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