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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府。
寝宫里帷幕帘榻,焕然夺目。
一架紫檀木的五屏云纹梳妆台上,置着一口菱花玉珠铜镜,正映着太平公主那张妩媚动人的面孔。
她娇躯前倾,绫罗裙崩的紧紧的,勾勒出熟美女人充满张力的弧线。
太平睇着镜中,突然打开了镜奁,梳妆台左侧的门儿无声地开了,里边滑出一个铜制的小玩意。
……
踏踏踏——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响起,太平停止哼哼卿卿哑声道
“进来。”
一个梳着峨髻的宫婢推开珠帘帷幔,弯腰福礼,“婢子拜见公主殿下。”
见是自己安插在皇宫的眼线韵儿,太平被打断的怒意消弭不少,淡淡开口
“免礼吧,可有什么事情汇报?”
韵儿走近前来,压低声音道
“殿下,中午臧太夫人进宫,还带着生辰庚帖。”
嚯!
太平近蹙柳眉,双手叠放在腿上,显然保持心平气和用了极大的克制力。
“午后,待臧太夫人走后,陛下又召见了韦王妃。”
韵儿紧接着说。
太平脸色完全变了,凝视着她,疾言厉色道
“你亲眼所见?”
“婢子亲眼目睹。”韵儿用力点头。
当下,太平有些恍惚,心下仿佛打破了醋瓶,又愈发空落落的。
她长发披肩,在寝殿中缓缓踱步。
交换庚帖,意味着定亲,只要一纸诏书通告天下,那侄女跟张郎的婚事就板上钉钉,谁也不能更改。
不行!
侄女这个心机婊,怎么配得上张郎!
张郎跟本宫才是般配的一对,本宫连口粮都给他吃了,眼下他岂敢辜负本宫的真心。
从私人感情方面,她心心念念着张郎,当然不想看到张郎娶别人。
从政治角度,侄女代表着庐陵王,显皇兄是她争储路上最大的阻碍。
而且据她观察,侄女年纪虽小,但对权力颇为热衷,万一跟张郎吹枕边风怎么办?
太平越想越是不忿,她一咬银牙,已经下定决心。
一定要搅黄!
……
傍晚。
内苑,上官待诏值班的宫殿里。
殿阶,太平挥手屏退身后宫婢,腰肢款段走了进去。
正在翻阅边境常关税资料的上官婉儿听到动静,微微欠身。
“婉儿,本宫淘到一件好东西,特来相赠给你。”
太平微微一笑,纤纤玉指从香囊捏出一颗香丸
“这是中山王小姨配置的含香,用料精致,香气持久清新。”
上官婉儿忙接过道谢,她知道殿下不单单是来送含香,便端起茶壶沏茶。
两个熟美佳人侧坐于软榻上,如同好姐妹聊着趣事。
时候到了,太平故作随意道
“婉儿,听说臧太夫人要跟庐陵王府结亲?”
上官婉儿睫毛微颤,语调轻柔的说
“好像是有这回事。”
“唉。”太平突然叹息一声,将茶杯放下,幽幽道
“显皇兄好算计啊。”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当即就跟了一句
“殿下,你是说政治联姻,庐陵王想拉拢中山王?”
太平轻轻颔首“显而易见。”
略顿,她惆怅道“政治联姻,本宫深受其苦。”
上官婉儿没接话,殿下和武攸暨相当于仇人,别说同房,成婚以来,同席用膳都几乎没有。
太平调整了一下微表情,眉宇满是愁郁
“本宫担心裹儿步入后尘,她是本宫侄女啊,本宫怎么能看她接受政治联姻?”
上官婉儿心思聪慧,立刻知晓太平的意图。
她抿了抿唇,不动声色道
“殿下,庚帖都互换了,这桩婚事怕是定下了。”
“不行。”太平脱口而出“裹儿有心仪的对象……”
说着立刻掩嘴。
上官婉儿坐看太平飙戏,旋即装出八卦的模样,瞪圆了杏眸
“是谁啊?”
太平略一迟疑,懊恼的说
“既然说漏嘴了,本宫也不瞒婉儿了,武三思的儿子武延光。”
“什么?”
上官婉儿霍然起身,惊得酥胸起伏不定。
这究竟是殿下为了拆散婚事胡编乱造,还是确有其事?
她倾向于杜撰诽谤。
不过殿下此举,也极其符合她的心思。
看到臧太夫人手持庚帖,她酸溜溜到情绪都失控。
另一方面,凭上官婉儿的直觉,李裹儿绝对是个容不得人的狠角色,此人做张郎的正室,对她而言有些危险。
“怎么了?”太平打断上官婉儿的沉思,板着脸嘱咐
“一定要守口如瓶。”
上官婉儿“嗯”了一声,压着嗓子道
“殿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太平轻轻抖着修长双腿,斟酌措辞
“本宫也是听宫婢随口一聊,称两边丫鬟来往频繁,还时常有包袱馈赠。”
上官婉儿表情装出惊讶的模样,心中却觉得好笑。
什么随口一聊,殿下你绝对是监视安乐郡主了,终于找到一个微不足道的把柄。
丫鬟往来,就断定安乐郡主心仪武延光?
这已经胡说八道,而属于污蔑的范畴了。
“兴许两人真有点情愫。”上官婉儿点了点下巴。
太平一喜,接着道
“所以本宫才要阻扰中山王跟裹儿的联姻,本宫不能让裹儿日日夜夜泪满襟啊。”
上官婉儿闻弦知意,犹豫道“可我能做什么……”
太平皱着黛眉,循循善诱道
“本宫不忍拆散裹儿跟武延光的金玉良缘,待会就进宫向母皇谏言。”
“婉儿,母皇若问起此事,你要站在本宫一边。”
上官婉儿垂眸咬唇“殿下,婉儿可不敢。”
太平盯了她几秒,婉儿性子谨小慎微,也许真不敢欺君。
但此事,母皇一定会过问婉儿。
太平咳嗽一声,端正身姿,神情严肃道
“婉儿,咱们年龄相仿也算半个闺中密友,你就不能帮帮本宫么?”
说着一把搂住上官婉儿温润丰腴的娇躯。
这是暗示她们曾经假凤虚凰的美好情意。
上官婉儿一点就透,脸上表情变幻几次,最终无奈叹气
“行。”
太平眉眼弯弯,在婉儿腰间掐了一下,“还是婉儿体谅本宫。”
上官婉儿垂下眼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那本宫先进宫了,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本宫一定要让裹儿幸福。”
太平边说边整理妆容,而后告辞离开。
直到轻快的脚步声远去,上官婉儿才展颜一笑。
以她敏锐的政治洞察力,殿下这一招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
丽春台。
戏伶的腔调声音悠扬,越调婉转,舞姬一会儿转着圈,一会儿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武则天听戏听得入神,直到太平走了进来。
“母皇,听说中山王打胜仗了。”
太平激动的跑到锦榻,几乎将个凹凸有致的身子,生生挤进武则天怀里。
武则天推开她,没好气嗔骂道
“就这?子唯打胜仗就跟吃饭一样稀疏寻常,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太平美目流转,缓缓低垂臻首,往武则天胸膛上靠去,语气柔软道
“儿臣年幼时险些嫁到吐蕃,靠出家才躲过蕃人的求亲。”
闻言,武则天轻轻颔首,笑了笑
“当年求亲的就是如今吐蕃赞普赤都松赞。”
提到这个人,她嗤鼻道
“令月,当年吐蕃嚣张跋扈,这个赞普还称自己是世上最强大的男人。”
“如今看来,妥妥的窝囊废,掌舵一个国家的帝王,竟然什么屈辱条款都肯签。”
“朕都不需要出手,子唯就能让他跪地求饶!”
武则天说着还挥了挥手,神色满是自傲。
“嗯嗯。”太平抿唇笑道“中山王替儿臣出了一口恶气。”
听到此话,武则天表情慢慢消失,盯着她
“是替朕!”
看着京剧变脸的母皇,太平鼓了鼓腮帮不说话。
“当然,顺带帮你灭了灭赤都松赞的气焰。”武则天淡淡道。
太平换了个姿势,想帮武则天捶背。
“令月。”武则天突然抬手细细触摸太平的眼角,皱眉道
“看脸蛋还是红扑扑透着光亮,可皮肤终究没前两年滑腻细嫩了。”
太平表情僵住。
她原本就嫉妒李裹儿的青春容貌,心里头酸楚万分,母皇大人还要补刀!
太平受到深深的刺激!
“还有这。”武则天托举着太平饱胀的良心,左瞧由瞧得出结论
“略微下垂,朕派宫里几个绣女去你府上,给你做几件合适的肚兜。”
一股悲伤袭上太平心头,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
她从来不会妄自菲薄,她知道自己的美貌,三十岁的人了还有这样丰硕饱满的体态也足以自傲。
可偏偏母皇提及身段,真真是……
太平挺直腰板,娇哼一声。
“呵……”武则天轻笑,转而正色道
“你提到少女时入道观,应该知道阴阳之道。”
“女子还是需要滋润,你跟武攸暨……”
“母皇!”太平声调陡然大了几分,截住武则天的话。
武则天凝视着她,摇了摇头。
母女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听着戏曲聊些家常。
太平正犹豫怎么切入主题,武则天注意到女儿身上独特的幽香。
“咦。”她问道“谁配置的,给朕介绍一下。”
太平美目流转,颇为欢喜的说
“窈窕孝敬我这个义母,这可是窈窕她姨娘亲自搭配的香薰。”
武则天点了点下巴“那妇人倒是手巧,回头有新货先留给朕。”
“臧太夫人进宫,没送给母皇么?”太平惊讶。
武则天不疑有他,笑着道
“她是来跟朕商议,子唯跟裹儿的婚事。”
“裹儿?”太平声调沉了几分,旋即恢复自然
“那很好啊,裹儿也到出嫁的年龄了。”
武则天敏锐察觉到女儿细微的变化,品出端倪,她审视着太平
“怎么,你对婚事好像不满意?”
太平忙摇头,矢口否认“郎才女貌,儿臣看着他们挺般配。”
武则天对这个回答不满意,静静的盯着她,似乎要看穿她一切伪装。
太平拢了拢耳边的发丝,不敢对视。
“说说吧。”武则天语气凌厉。
太平欲言又止,而后苦涩一笑
“母皇,坊间传出流言蜚语,裹儿跟武延光走动得很频繁。”
武则天捕捉到“很频繁”三个字眼,她神情变得严肃
“令月,这消息真假可辩么?”
太平沉默了片刻,低声说
“两边奴仆的确经常见面,似还有礼物往来。”
此话,武则天眉眼笼罩着寒霜。
“退下!”
一声令下,殿内的戏伶和舞姬鱼贯而出。
“你怎么看?”武则天冷声问。
“武延光从突厥回来,通晓番语胡舞,为人风雅,很惹权贵少女喜爱。”
“裹儿年纪尚小,把握不住分寸,一时行差蹈错那就坏了。”
太平小心翼翼,不让言辞有漏洞。
武则天眯了眯凤目,寒声道
“谁传的谣言,让神皇司立刻抓捕,污朕孙女的名声!”
太平一颗心暗沉,思索了几秒,幽幽道
“母皇,儿臣担心谣言被中山王知晓。”
“裹儿跟他的婚事又是母皇戳和的,儿臣担心他跟母皇生隙。”
嚯!
听到这话,武则天一张脸更是冷冽。
皇室丑闻倒也罢了,万一子唯因为此事埋怨她这个媒婆,怎么办?
在她心里,子唯的地位自然更高。
况且子唯性格偏激,提把长刀将武延光砍死……
武延光死了就死了,子唯愤怒不受控制,再把裹儿给咔嚓了,那就彻头彻骨的悲剧了。
非但如此,声望也将一跌到底,还会被文人记载在野史,沦为后世的笑柄。
念及于此,武则天缓缓道
“朕会派人去查清。”
太平嗯了一声,很乖巧的给母皇揉肩擦背。
武则天右手抵住下颌,做沉思状。
半个时辰后,太平告退,武则天立刻传召上官婉儿。
没有旁敲侧击,直接问道
“婉儿,宫外有安乐郡主的谣言?”
上官婉儿表情惊愕,忙摇头“婉儿不清楚。”
武则天直视着她,声音带着威压
“不许瞒朕,有什么说什么!”
“这……”上官婉儿蹙眉,低声道
“回陛下,安乐郡主名声很好,一言一行都没有逾越规格之处。”
“朕要了解她感情方面。”武则天喝了一声。
上官婉儿垂眸,模拟两可道
“她好像对中山王颇有微词,又跟武延光走得近。”
武则天起身来回徘徊,神色也愈发难看。
裹儿对子唯颇有微词。
再联系到裹儿每次在她面前表现得对婚事抗拒,她以为是小女子娇羞作态。
现在看来,裹儿的确是不喜子唯。
再说谣言,无风不起浪啊。
“让梅花内卫细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武则天冷冰冰道。
“遵命。”
上官婉儿领命而去。
武则天的恼怒都有些抑制不住,低骂道
“裹儿愚不可及,跟你爹一样蠢!”
武延光,那就是一个草包,连子唯的脚底皮都比不上。
朕戳和你这桩好婚事,你竟然放着璞玉不要,去爱慕一坨狗屎!
要是朕是你这个年纪,全天下的女子,谁敢跟朕抢子唯?
简直榆木脑袋!
……
沉浸在喜悦中的神都城,突然一则谣言传遍大街小巷。
神皇陛下原本给中山王定一门亲事,女方是安乐郡主。
谁料安乐郡主竟然倾慕武家一个差点外嫁突厥的孬种。
一石激起千层浪!
百姓出奇愤怒,对着安乐郡主破口大骂。
中山王刚刚创下惊世骇俗之功,伟岸的身影撑起整个国家,这样的男人,竟然遭到女子嫌弃!
能跟中山王联姻,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非但不把握,还弃之如履。
有眼无珠!
这一晚,神都无数闺房女子彻夜难眠,一边骂着安乐郡主,一边幻想中山王下个联姻对象是自己。
深夜,宣仁坊一座府邸。
悬着“梁王”二字车灯的马车缓缓停下。
武三思背靠车壁,还在思量着今天的流言。
他不在乎是谁在钳制舆论,更不在乎是事实还是谣言。
他只在乎能不能从中获取什么利益。
的确可以。
武家屡次被张巨蟒欺凌羞辱,而陛下却没给此獠任何惩罚,武三思算是看出来了。
陛下只是将武氏诸众当作工具而已,根本就没有大位传递的真诚心意,利用武家制衡李家,她的地位便能独尊。
不过武三思绝不会放弃,至少表面上,他争储的可能性也很大。
但他现在知道适当放低身段,以前想着跟庐陵王斗争,如今可以通过联姻达成和平稳固。
先解决掉两人共同的对手,也是强劲的敌人——太平!
太平最近气焰愈发嚣张,在朝堂安插官员,拉拢六部,隐隐有结党的趋势。
如果他跟庐陵王议和,武家势力跟李唐势力强强联手,轻易就能碾压太平的公主党。
议和需要一个切入点。
而联姻,显然是最佳切入点。
思绪过后,武三思走下马车,一身朴素衣袍的武延光早在门口迎接。
“拜见叔父。”武延光恭敬施礼。
“免礼。”
武三思笑容可掬,把住侄儿的手臂,一起走进大厅。
厅里,武三思接过武延光奉上的香茗,开门见山道
“外面的流言,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流言?”武延光一脸茫然。
武三思端详着他,侄儿自从被突厥拘禁过后,整个人就变了。
大抵是在草原放羊放昏了头,堂堂武家子弟,竟然从事商贾行业。
“你跟安乐郡主。”武三思猜到他应该真不清楚,于是直接点醒。
武延光听到这个名字,眼底的爱慕之色一闪而过。
精明的武三思捕捉到了,他微不可察的点头
“侄儿,听说你跟她交往密切?”
武延光定了定神,苦笑道
“没有,她需要几百种鸟类的羽毛,其中包含许多奇禽异兽。”
“而我的商队经常去草原,草原有蓑羽鹤,草原金雕,花头鸺鹠……等等。”
“她每次派奴婢过来付钱,我商队满载而归,就把采集好的羽毛给她。”
武三思越听越怒,厉声喝道
“就这样?啊?”
“嗯。”武延光点点头,脸色复杂。
他当然也想亲近神都第一美人,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交易了好几次,却从来没有跟安乐郡主碰面。
眼看算盘落空,武三思怒不可遏
“你爱慕她么?”
“我……我……不不……”武延光吭吭哧哧。
武三思窜起身,戟指着他
“跟老夫说实话!”
刚刚的眼神不会说谎,这侄儿绝对言不由衷。
武延光沉默一小会,弱弱道
“早就听说,张巨蟒的联姻对象,很可能是她。”
“涉及到张巨蟒,我可不敢……”
“懦夫!”武三思唾沫星子横飞,斩钉截铁道
“堂堂大丈夫,岂能将心仪女子相让?”
张巨蟒?
本王就要恶心死他!
出了事,把侄儿推出去背黑锅就行了……
“你放心,老夫替你做主,张巨蟒要记恨,都冲着老夫来。”
武三思凝视着武延光,慷慨激昂道。
武延光目光一闪,低着头沉默。
“明天,老夫就进宫求陛下赐婚!”武三思袍袖一卷,负手离去。
等叔父离开,武延光嘴角微微勾起,满腔的兴奋几乎倾泻而出。
“我要娶神都第一美人,安乐郡主是我的!”
他拳头紧握,狠狠挥舞了一下。
绵绵黄沙与天际相接,一盘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大地被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红。
巍峨的城墙上,一个皮肤粗糙的士卒眯着眼仰望炽阳
“将军,你说,太阳远还是洛阳远?”
一旁的魁梧将军笑了笑,骂骂咧咧,“瓜娃子,当然是太阳更远了!”
士卒摩挲着身上的玉佩,怅然道“那将军,为什么说抬头见日,不见洛阳呢?”
将军沉默。
他走过去将被风吹倒的旗帜扶正,神情有些黯然。
自己也二十年没去过神都城了。
从鲜衣怒马的少年变成了满脸沧桑的中年,中原从李唐政权换成了武周政权。
唯一不变的是,安西军永远驻守西域的心。
“守护中原是我们的职责。”他沉声道。
士卒看着将军,重重点头。
忽而马蹄声骤起,卷起漫天黄沙。
将军皱眉,接过手下递来的铁盔,直着脖子不慌不忙地戴在头上,把绳子系好,这才随后走下城墙。
几十骑先行疾驰,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骑兵,约有数千众。
朝廷大旗高高举起,在黄沙漫卷中飘扬。
唐休璟勒住马缰,一跃下马,而后取下头上的兜鍪。
朝廷五千骑兵整整齐齐下马,皆脱下头盔,凝望着这座城池。
狂风呼啸,气氛庄严肃穆。
他们在致敬。
对这些戍守边疆将士致以崇高的敬意。
安西军远离家园,镇守西域,坚守着大周的疆域,威慑西域几十国,令安西都护府屹立在黄沙之上。
龟兹城上的安西军眼眶泛红,将军清了清嗓子,哈哈大笑道
“诸位,请进城。”
唐休璟将身份令牌递给城门守将,率众入驻龟兹镇。
他跟守将文秉抱拳行礼,笑着道“这次带来了美酒,还有长安的糕点,快分下去了吧。”
文秉谢过之后,有些疑惑,“不知唐将军为何而来,安西没有收到朝廷诏书。”
唐休璟擦了把汗,回道“奉中山王之命。”
文秉立刻收声,不敢再追问下去。
陇西李氏覆灭的消息随着商人西行,传遍了安西四镇。
难道中山王是专门派人清理后患?
他皱了皱眉,历时两个月,带着五千骑兵前来安西,只为了几个李氏子弟?
这个可能性太低。
一路上,唐休璟见街道五步一岗戒备森严,那些军士虽然穿得破旧,盔甲下面多是麻布,但站得笔直如树一动不动。
他点了点头,论军队战斗力,安西军可谓精锐中的精锐。
半个小时后,到达安西都护府。
一个额头不甚饱满,而且有几道横着的抬头纹的中年男子已经在府前等候。
“见过大都护。”唐休璟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安西大都护公孙雅靖快步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嘿嘿笑道
“休璟,一别十年有余,今晚痛饮一番。”
大厅里。
两人微醺,公孙雅靖眼睛直直盯着唐休璟,语气低沉道
“能不能别杀?”
唐休璟持酒壶的手僵住,哑声道“我也是执行军令。”
“呵呵……”公孙雅靖哂笑一声,猛灌一口酒,“休璟,该谈公务了。”
唐休璟放下酒壶,审视着他
“灭西域一国。”
什么?
公孙雅靖满脸震骇,浑身酒意瞬间清醒。
他感觉有些难以置信,军令就是灭国?
那可是一个国家啊!
唐休璟神情严肃道“大都护,挑个软柿子,灭了它,擒住其国王押去神都。”
公孙雅靖略作犹豫,露出不解“理由呢?”
“理绪啊。”唐休璟看着他,苦笑一声
“作为老友,我只能奉劝你听令行事,中山王的性格你应该清楚。”
公孙雅靖顿时语塞,无奈点头。
这就是一尊人挡杀人,佛挡诛佛的煞神,普天之下除了陛下,恐怕没人敢问他理由。
他锁眉沉思,直言道“西域好多是我大周的藩属国,每年都按时纳贡。”
唐休璟摆摆手,语气里透着坚决
“既然不听话,只能狠狠收拾,让其余夷狄长长记性。”
说完略过这个话题,敲了敲桌沿,“理绪,灭国之后,安西军陈兵葱岭地带。”
“吐蕃?!”公孙雅靖立刻反应过来,声音有些震惊。
“稍安勿躁。”唐休璟安抚了一声,笑着道
“做做样子吓唬蕃人,在葱岭按兵不动就行。”
公孙雅靖松了一口气,自动不过问原因。
“召集四镇镇守使,安西两万兵马,我这里五千,三天后出兵灭国。”
唐休璟绷着脸,异常郑重。
“是。”公孙雅靖颔首。
谈过公务,唐休璟沉默了半晌,喉咙滚动,“理绪,将安西军李氏子弟的名单……”
“别说了。”公孙雅靖截住他的话,硬邦邦道
“斩草除根,张巨蟒好狠的心!”
……
深夜,龟兹城载歌载舞,夜笛声飘扬,安西军喝完酒,带着朝廷的兄弟,去嫖西域的金发美人。
唐休璟走出大都护府,三个神皇司绿袍在外面等候。
“探查清楚了么?”他问。
其中一个绿袍颔首,“询问了很多安西军,李家子弟没什么异常,少数几十个喊着报仇、逃窜西域被捉回来了,剩下的都在坚守岗位。”
唐休璟长松一口气,声音也变得温和几分
“这几十个人处理掉。”
……
城北。
李振华率领李家子弟来到指定地点。
他们都解了甲,挂有武散骑等品级便穿着朝廷赏赐的官袍。
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夹杂着一丝丝恐惧。
此行也许是死吧,生杀予夺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逃?
往哪里逃呢?
逃出去就是叛国,跟安西朝夕相处的战友刀兵相见,那种滋味比死还难受。
远离中原,在西域这块地上,他们安西军就是一体的,谁也不屑投奔西域这些夷狄。
身为战士本应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为荣,可他们知道已经有四十多个族人被处决了。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房屋,明晃晃的刀枪让他们觉得寒意非常。
宽阔的大厅内,四周墙边有两副灯架,上面点着油灯,亮光不太行却把墙壁熏了一片黑漆漆的污迹。
唐休璟高坐主位,环顾着两百多个陇西李氏子弟。
他沉声道“你们应该清楚来意。”
李振华有一瞬间的紧张,旋即怒气涌上心头,厉喝
“张巨蟒不就是要我们的命么?来吧,杀了我们!”
“我们宁愿有尊严地站着死,也不愿奴颜屈膝地跪着生!”
此刻,所有人都表现得异常镇定,接受命运的审判。
人为刀俎他们为鱼肉,就算暴起杀了这个将军,外面还有精锐五千。
“哈哈哈哈,有种!”唐休璟拍了下长案,站起来负手踱步,淡淡开口
“尔等虽不是陇西李氏嫡脉正房,但流着陇西李氏的血液,按理说因罪处死。”
顿了顿,他拔高声调
“但王爷说了,你们背井离乡在这沙漠之地抵御外寇,多年浴血奋战,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王爷不会忘记你们为帝国流的汗流的血,更不会让你们含屈而死!”
李氏族人闻言,那股濒临死亡的绝望慢慢消失,而后复杂的情绪充斥全身。
被赦免了,该感谢那个人么?
可灭族之仇,他们如何也说不出感恩戴德的话。
“条件呢?”李振华率先回过神。
他不信张巨蟒会这么宽宏大量。
唐休璟直视着他“终生驻守西域,不得踏入中原。”
众人登时沉默。
“在安西待久了,早就不念故乡了。”
李振华说完抱拳,踏步离去。
其余族人也神色黯然的离开。
不能回去也好,将陇西李氏尘封在记忆深处,能偶尔怀念已经够幸运了。
……
三天后。
大周安西四镇兵马齐动,席卷漫天黄沙,耗时仅仅一个时辰,灭掉一个四万兵马的倒霉小国,国王沦为阶下囚。
整个西域震动,诸国瑟瑟发抖,不知道大周那根神经搭错了,为什么突然暴虐发疯?
难道是彰显帝国在西域的声威?
下个受害者会是谁?
战争结束之后,碎叶镇守使韩思忠传告西域,立刻遣使前来碎叶镇,否则后果自负!
诸国不敢耽搁,听到消息立即起身。
几天后。
碎叶镇一座酒馆。
唐休璟对面坐着一个身躯宽阔,满脸横肉的将军。
“韩将军,中山王可说了,端门外的颂德天枢,有你韩思忠一份功劳!”
他把玩着酒盏,轻声笑道。
哗!
韩思忠把酒杯甩在地上,瞪圆了铜铃大眼,激动万分
“果真?中山王真夸了某?”
唐休璟轻轻颔首“嗯,我亲耳所闻,王爷欣赏你四处侵略诸国的作风。”
话音落下,韩思忠满脸红光,脸上的横肉更是抖动几下。
他怒拍胸脯,兴致勃勃道
“某这就去抢个金发碧眼的公主,给王爷做暖床小妾!”
“不,抢五个!”
“这个就算了。”唐休璟摆了摆手,“王爷连突厥公主都不屑一顾,岂会要腋下狐臭的西域公主?”
听到突厥二字,韩思忠眼神里皆是向往之色,敬佩万分道
“覆灭突厥,踏破草原,封狼居胥!此等惊世骇俗之功绩,可惜某没能参与,更遗憾未能一睹中山王风采。”
“你知道西域诸国听闻消息,疯狂往安西四镇送钱送粮,这群孬货!”
“呵呵……”唐休璟脸上露出一抹讥笑,“他们是欠收拾的贱骨头!”
“啥时候还有灭国的好事,某将带头冲锋!”
韩思忠紧攥拳头,身上隐隐有着嗜血的气息。
他对中山王几乎是盲目崇拜,实在是太霸道了!
唐休璟眉梢微扬“等着吧,以后肯定少不了。”
“李客,上酒,再烧几道拿手好菜!”
酒壶见底,韩思忠吼了一声。
不多时,一个容貌清秀的掌柜端着几壶酒、几碟菜肴过来。
“姓李?”唐休璟随意问道。
掌柜吓一跳,慌忙解释,“将军,小的跟陇西李氏没任何联系啊。”
韩思忠接过酒壶,一边斟酒一边说道
“这位曾是蜀中游侠,刺伤了一个官员,被朝廷流放到西域,酿酒手艺极好。”
“朝廷多次大赦天下,为什么不回中原?”唐休璟奇怪。
李客摸了摸后脑勺,耿直道
“将军,胡商夷狄有钱啊,等赚够了,咱再回蜀中置田。”
“哦。”
唐休璟目光转向酒馆走廊,走廊上铺满书卷,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趴在书卷上打滚,不时嗷嗷大叫。
他笑着道“你孩子么?挺灵动的,你赚够了钱早点回中原,让孩子进学,长大了光宗耀祖。”
“借将军吉言。”李客作揖,跑到走廊抱起孩子,“白儿,快跟将军道谢。”
小孩睁大着天真无邪的眼睛,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好半天。
“李白,这个名字倒是平平无奇。”
唐休璟感慨了一下,继续跟韩思忠畅饮。
半个月时辰后,镇守府校尉禀报,称西域使节都来了。
“记账!”
韩思忠丢下这句话,跟唐休璟快步朝镇守府而去。
碎叶镇守府,客厅里。
各国使节齐聚一堂,众人服装各异,肤色黄白黑皆有,唯一相同的就是心情都很惶恐。
踏踏踏——
脚步声响起,所有使节都起身相迎。
韩思忠扫了他们一眼,冷冰冰道
“大周帝国中山王,对尔等的行径异常愤怒!”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众使者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周别的王可以不知道,中山王却是如雷贯耳!
屠灭突厥的张巨蟒啊!
难道灭国的命令是他下的?
难怪……这就是张巨蟒的作风!
使臣们脊骨发寒,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以往在西域凶神恶煞的韩镇守使,现在看来却是那般良善温柔。
人家不过就是抢地抢钱。
张巨蟒动不动灭国啊!
“怎么不说话?”韩思忠板起脸,咆哮了一声。
一个大胸肥臀的女使节操着拗口的腔调,弱弱道
“请问,哪里惹爹爹生气了?”
“爹爹?”
唐休璟微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韩思忠徐徐解释道
“这是女国使节,女国位于天竺国旁边,以产盐、开采黄金谋生。”
“其国是母权制,国内女王当政,实行一妻多夫制。”
“自从突厥灭亡的消息传来,女国国王将中山王奉为国父,子民皆要称爹爹。”
“原来如此。”唐休璟点头,直视着女国使节,寒声道
“你爹爹怒火冲天,声称要打死你们这些不孝儿女,若不是大周朝堂阻拦,整个西域将生灵涂炭!”
嚯!
听闻此话,众使节更是头皮发麻。
虽然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夸张成分,但一切都遵循那个人的行事风格。
“究竟是何原因引得中山王暴怒,请将军明示。”
一个使节颤着声线说。
众人神情忐忑,紧紧凝视着唐休璟。
唐休璟皱了皱眉,满腔的彻底爆发出来,怒吼道
“中山王仔细探查丝绸之路的情况,简直触目惊心!”
“尔等蕞尔小国,竟然在境内设十几个关卡,层层收过路税!”
“你们他娘的收那么多税,有时候还堵住商路,剥削诸国商贾,那还有谁愿意来咱大周做生意?!”
“简直贪得无厌,置大周帝国于何地耶?!”
话音落下,众使臣脸色骤变。
这是咱们国家的内政,张巨蟒有何权力干涉?
再者说,丝绸之路是暴利,就算税收高,也不影响商人的利润。
罽宾国使节看一眼唐休璟,闷声道
“将军,这是我们国家的事,大周也没资格插手吧?”
“呵呵……”韩思忠阔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灭了你们,将你们纳入版图,就是大周自己的事了。”
“这……”罽宾国使节吓得肝胆欲裂。
其余使节也纷纷打寒颤,张巨蟒真歹毒啊!
说起话来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霸占利益。
合着让咱们别收税,到了大周地界,你再统一收,连同咱们那份收入囊中。
对于商人而言,交同样数目的关卡税,交给谁不是交,交给大周还安稳点。
“不可能!”一个使节斩钉截铁拒绝。
关卡税可是重中之重,这里面有庞大税收,绝不能将这块肥肉送给大周。
韩思忠见状,不得不提醒他
“中山王大军还在陇西停留的消息,你们都清楚,他老人家要是不开心,西域可就遭灾了。”
唐休璟也补充道“记住,这一次是提醒,下一次你们就得做好战争准备了。”
一众使节皱紧眉头,沉吟不语。
他们好恨啊!
张巨蟒这个狗东西拿着斧头谈判,可恶至极!
要是强大的突厥没灭亡,他们倒还真敢联合起来反抗。
可草原都被直接踏平,咱们西域这些小国如履薄冰啊。
“咳……”唐休璟咳嗽一声,神情古井无波道
“你们都是大周亲密的友邦,中山王也不会特意难为你们。”
“关卡税减半,且一个国家只能设立一道关卡。”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下来。
他们的动摇和犹豫几乎写在脸上,唐休璟的一番话,说白了,就是大周吃肉喝汤,他们这些国家啃剩下的骨头。
人家为了威慑恐吓,不惜动兵灭了一个国家,这个下马威实在是令人心悸。
况且张巨蟒这个狗东西还在陇西,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发兵进西域。
到时候此獠来了,那可真要血流成河。
“诸位,考虑好了没?”韩思忠喝了一声。
众使节略默,措辞道
“咱们不能做主,还要回去商议一下。”
“权当答应了。”唐休璟满意颔首,微微一笑道
“你们能晓大义,甚是难得,回头本将禀明朝廷,一定封你们酋长国王一个大大的官!”
众使节满口苦涩。
答应了封官,不答应就挥刀了。
“十天后,此处签订条约,诸位请回吧。”
韩思忠笑得春风拂面,颇有弥勒佛的模样。
“告退!”
各国使节郁闷离去。
张巨蟒,你这条狗东西!
……
陇西,石堡城。
石堡是大周和吐蕃边境上的一处军事重镇,对于两方都具有重要意义,在这里两军曾展开过数次血腥的争夺。
此时城内外皆是大周兵马,军营连绵几里。
中军大帐。
张易之一袭月白色长袍,手捧香茗,案上放着一本刚看完的书卷。
他轻抿一口茶,喃喃道“唐休璟应该快到安西四镇了。”
此行既要威慑西域,也要强抢利益。
如此富庶的丝绸之路,沿路关卡的税收竟然差不多,某些屁大的小国也敢收重税。
真是岂有此理!
咱们大周拳头硬得发烫,作为协同万邦的老大哥,不应该拿九成利益么?
剩下的一成由西域诸国瓜分才合情合理。
但也不能完全掀桌子,毕竟丝绸之路牵扯到国家太多,总得给人家一点好处。
丝绸之路对大周而言,不仅是财富,商人还会传来西方的文化知识。
张易之当然不会迂腐到认为西方都是糟粕,任何文化理念都有其可取之处,只要认真辨别筛选就行。
正思考间,裴旻入内禀报
“公子,吐蕃使臣前来觐见。”
“宣!”
张易之挥手。
几息后,一个梳着小辫的矮短男子趋行进来,噗通跪地
“吐蕃使臣达赤旺堆叩见中山王!”
声音诚挚谦恭,姿态持重有礼。
“起来吧。”
张易之平静开口。
达赤旺堆起身后,迫不及待直切正题
“中山王,不知陈兵石堡城,所为何事?”
说话的时候,他嘴皮子都在打颤,神情紧张至极。
别人派兵到家门口,谁不紧张?
当这个人还是张巨蟒时,那简直是恐惧到灵魂深处?
他究竟要做什么?
“何事?”张易之眯了眯眸,俊美的脸庞满是讥笑
“带兵不打仗,难道在陇西养猪?”
嚯!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脑海发晕,差点眼前一黑。
打仗讲究师出有名,咱吐蕃最近和大周井水没犯河水啊!
达赤旺堆喉咙滚动,“敢问,大周打算侵略我吐蕃?”
张易之审视着他,冷声道“侵略?我不可承担这个罪名,反击罢了!”
“中原在历史上从来就没有扩张、侵略性,所有的所谓扩张,都是因为被那些“夷族骚扰得火冒三丈,才不得已出兵灭掉以绝后患!”
轰!
达赤旺堆耳膜嗡嗡作响,有些难以置信。
以绝后患这个词汇太过尖锐,况且这不是侵略是什么?
张易之似乎看透了他的疑惑,怒喝道
“将俘虏带进来!”
须臾,亲卫押解十个手脚戴着镣铐的俘虏。他们皆是鼻骨高,皮肤粗糙,梳着小辫,头裹红抹额,很纯正的吐蕃模样。
“上个月,一小部队蕃人劫掠陇西百姓,神都城震惊,陛下暴怒,命我率兵征讨吐蕃。”
张易之眉眼笼罩着寒霜,声音更是阴冷几分。
“不……没有的事……”达赤旺堆面色惨白。
绝不可能啊!
他承认,吐蕃内部许多奴隶主喜欢劫掠大周,但这些贵族脑子不蠢!
谁不知道张巨蟒的大军就在陇右?
谁敢拔当着老虎的面拔其胡须?
所以这段时间,吐蕃人不可能抢劫陇西,没有丝毫可能性!
张易之盯着他,厉声道“区区吐蕃也敢不自量力与我大周为敌,简直荒谬绝伦!”
“想起陇右百姓的惨状,本王感觉到刻骨的悲怆,夜夜被噩梦惊醒!”
“此仇不报,本王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
达赤旺堆四肢发软,忙道“神圣皇帝平定四方,日月所照之国,并为臣妾……”
“住嘴!”张易之截住他的话,声音冰冷,“大周没有吐蕃这个臣妾,吐蕃的无耻天神共愤!”
“自称咱大周一个藩国,却时常袭扰陇西,蜀中两地,劫掠汉人人口数万,将他们全部作为奴隶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达赤旺堆低着头,难免冒出几分怒火。
论无耻,整个天下都比不上你张巨蟒!
他阔步上前,扫视着俘虏,叽里咕噜一大堆话。
俘虏佯装恐惧,也叽里咕噜。
达赤旺堆皱了皱眉,突然问道“那你们隶属哪个贵族?”
俘虏愣住,哑口无言。
这时候,达赤旺堆要是还不明白,那他就蠢到脚底皮了!
谁让你们劫掠都不知道,可能么?!
这完全是张巨蟒亲自导演的一出戏!
“王爷,这些人长得像吐蕃人,可分明不是!”他转头怒视张易之。
张易之负手踱步,平静开口
“贵使以为我眼睛瞎了?你说不是就不是?那为什么他们在陇西抢劫被擒?”
达赤旺堆满腔的愤怒终于克制不住。
“中山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是非正义之战,天下诸国都会谴责反对你!”
故意弄几个俘虏,就准备发动一场侵略战争!
此人简直无耻到极致!
“我大周统领万邦,自有大国气度,万万做不出侵略这种口诛笔伐的事。”
“可惜你吐蕃欺我大周太甚,泥菩萨尚有几分火气,何况泱泱大国?”
“回去告诉你们赞普,天兵所至,踏破高原!”
张易之看向达赤旺堆,神情很是冷漠,语气更是毫无波澜,就像即将踩死蝼蚁般随意自然。
“张巨蟒,你不要欺人太甚!”达赤旺堆愤恨交加,牙齿紧咬,身躯颤抖。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瞰着他,轻描淡写的道
“贵使请注意言辞,连你们赞普都不敢这样和我说话。”
“你……”
达赤旺堆表情剧变,一股愤怒从天灵盖席卷而下。
听此獠的话,仿佛吐蕃就是他粘板上的肉一般,随手可以宰割。
他太自以为是了!
他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过一瞬间,达赤旺堆又涌起出浓浓的不甘。
眼前这个俊美得不像话的男人,就像魔鬼一样!
他竟从未败过,仿佛是天地的宠爱,气运加身一般。
连庞大的突厥帝国都在他脚下粉碎。
如今内部混乱的吐蕃,能抵挡住他的大军么?
“这是《讨吐蕃檄文》,带回去贵国大臣看看。”
张易之踱步到书桌,拿起一张宣纸,甩给达赤旺堆。
达赤旺堆接过一看,额头上青筋暴起
“吐蕃窥窃陇右,非一日之痴心妄想,鼠辈小儿,但知鹜利,何以成气?鸡豚狗彘,吮痈舐痔,沐猴而冠,岂敢乱天?
……
泱泱大国,数千年底蕴,四海之内,皆能征之士,五岳之麓,尽智谋之才,岂容吐蕃猖獗?
今率八万貔貅,决千里之胜,扫荡吐蕃,殄灭无遗,雪大周之耻。
天戈所指,澄清寰宇,还日月光芒!”
看完后,达赤旺堆双眼冒火,死死攥住檄文。
他知道此战不能避免了,人家已经准备打进来,作为一个国家,就算力量疲弱,也得狠狠打回去!
“好!”
他怒喝一声,死盯着张易之“既然王爷意图入侵,吐蕃不得不举兵防备,且在战场一决雌雄。”
“告辞!”
说完转身阔步离去。
“好,有本事把我张某人打死,没本事,我打死你们蕃人!”
张易之声音冰冷,眼眸里杀气冲霄,浑身散发的气势仿佛让天地为之一荡!
达赤旺堆背影微颤,脊骨发寒,竭力平复紧张情绪,加快脚步离开军营。
着的琉璃灯都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武则天目光无波无澜,风轻云淡道
“退朝。”
说完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离开朝殿。
朝会结束之后。
许多大臣都是相互搀扶着走出朝殿,纵然取得胜利,但那股心悸怎么都无法消散。
到现在后背还是湿的,腿还是抖的,大脑还是有些空白的!
张巨蟒!
此獠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阻止了一次,还能不能阻止下一次?
唯有在源头处掐灭,就是诛杀此獠,让恶魔回地狱,别再祸害人间。
念及于此,世家大臣恨不得立刻弄死此獠!
短短半天时间,朝殿的事情传出,轰动了整个神都城,所有百姓都被震撼到了。
但消息的传播,显然更是恐怖,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京畿。
宛若陨石砸进深海,在各地掀起惊天浪潮。
如果没有朝臣劝阻,中山王竟然要直接覆灭陇西李氏!
将一个在天下人心里声望隆高的家族彻底抹去。
这简直令人神魂颤栗,震撼若石化掉一般。
这也导致了一个情况,所有人都知道中山王冷血无情,但是却不知道他到底无情到了何种地步。
而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马造成了恐怖的大地震。
很多人才慢慢意识到,那个最有权势的年轻人有着掀破苍穹的胆魄!
……
迎仙殿。
太平急急赶来,她猜想母皇心情不佳,便来安慰一番。
可当走进大殿,武则天表情一如既往的闲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太平小心翼翼走到锦榻旁,掀开帷幔,贴心的给武则天揉肩捶背。
“呵……”武则天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令月姓李,莫非也打算劝朕?”
太平一惊,忙不迭摇头,“儿臣当然希望中山王屠灭陇西李氏,涉及谋反,一定要严惩!”
感受肩膀的手微僵,武则天端详着她“你在撒谎,你应该觉得子唯的做法太过莽撞了吧。”
太平眼神躲闪,女儿的心思哪里能瞒过母亲,她老实承认道
“陇西李氏牵扯到太多,一旦覆灭,大周社稷会动荡不安。”
武则天盯了她几秒,眉宇染上寒霜,冷声道
“空谈之人,最潇洒,做事之人,最挨骂。”“你不觉得毛骨悚然,朕可是浑身都在颤抖,这是朕的天下,还是陇西李氏的江山,天下重要的命脉被他们把持,置朕于何地?”
“拿社稷动荡做冠冕堂皇的借口,这天下缺了谁不是天下?”
太平听罢,心里虽不认可,嘴上却柔柔道“儿臣失言,请母皇恕罪。”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推开她,“退下吧。”
太平身子僵硬,察觉到母皇的怒火,她不敢再造次,福福礼便告退。
等她走后,武则天唤内侍传唤上官婉儿。
半刻钟后,上官婉儿趋行入殿。
武则天负手站在窗下,淡淡开口
“婉儿,拟一道密旨。”
“是。”上官婉儿颔首。
武则天略默,话锋凌厉十足“内容就八个字——无需顾虑,清除蛀虫。”
此话,让上官婉儿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陡然有股寒意直冒心头。
这是让张郎一力承担责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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