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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纷纷扬扬卷下大雪来。
四周覆盖着皑皑白雪,如同涂上了一层白银,又如同水银泼了一地,晶莹闪耀。
清冷的寒气透入肌骨,沁入肺腑。
亭中有帷幔阻挡了寒风,又有暖炉炭火烧得正旺,故而哪怕是凉亭,也没有太过寒冷。
棋坪边还放着一个小火炉。
火炉中温着清茶,张易之和上官婉儿围着火炉下棋。
张易之落下一子,淡声道:“婉儿,你有心事?”
婉儿棋艺精湛,在弈棋之道造诣颇深,今天却频繁露出破绽,状态奇差。
上官婉儿叹息一声,放下棋子,杏眸凝视着张易之:
“张郎,你没想过娶妻么?”
嗯?
张易之一怔,笑着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上官婉儿缓缓起身,踱着碎步到栏杆前,扶着栏杆望着亭外雪白辉映的景致。
“有心事别藏着掖着,直接跟我说。”
张易之上前,从背后环抱着她,一只手握住沉甸甸的“良心”,“这里在想什么?”
“昨夜,李昭德入宫跟陛下相谈政务,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上官婉儿轻声道。
张易之抱紧了她,静待下文。
“李昭德向陛下提议,安乐郡主已到了婚配的年纪。”
张易之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上官婉儿偏头直视着他:“李昭德觉得你最合适。”
“呵呵……”张易之眯了眯眼,冷声道:“此人在打什么算盘。”
“这个不重要,关键是陛下的态度。”上官婉儿声音有些沙哑。
顿了顿,她用温婉的腔调复述:“子唯脾气太横,戾气也重,朕是该给他安排个女子,成家了脾气就会变得温顺一点。”
当时,听到这话,上官婉儿一颗心紧揪着,满是失落感。
身子每一处毛孔都泛着辛酸和不甘。
“婉儿,我只娶你。”张易之认真道。
上官婉儿眼眶泛红,旋即强颜欢笑,“不可能的。”
她身子紧紧挤着,好似要融进张易之身体里,心上人明明就在身边,但想嫁给他,却成了最遥不可及的奢求。
张易之沉默不言。
当初李治卧榻病重,武则天摄政掌权,她让上官婉儿进宫帮忙处理政务,下旨赐上官婉儿一个皇妃的名分。
朝野都知道婉儿是武则天的女官,也是拿俸禄给朝廷做事,跟文武百官没什么两样,只是性别不同而已。
但就是皇妃这个头衔——
有了令人羡慕的权力,但被一个牢笼紧紧束缚,困住婉儿的婚姻。
就算在蔑视礼法、违背礼教的魏晋南北朝,也没有皇妃公然嫁人的先河。
除非他张易之成为皇帝,也只有成为皇帝,才能给婉儿补办一场盛大婚礼。
上官婉儿平复紊乱的情绪,直起身子柔声道:“陛下虽有这个心思,但具体联姻对象,应该会征求你的意见。”
“我肯定拒绝。”张易之毫不迟疑道。
上官婉儿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对方。
四目相对的刹那。
她的眼神明亮,看起来清澈透净,如山谷幽谭一般,深邃而使人沉醉。
又如亭外的大雪,洁白无瑕。
“吻我。”上官婉儿闭上眼。
两唇相接——
亭内出现了不可用文字描述的一幕。
……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张易之从地毯上勉强爬起,想要告辞。
但上官婉儿意犹未尽,白嫩修长的大腿勾着张易之虎腰,杏眸楚楚可怜。
她眼中似含着万般难以述说的委屈,张易之只觉得整个人心神一颤。
于是只好继续深入贯彻她的思想,落实她的里面,不,理念。
“张郎,我想听你说情话。”
“嗯,我愿化作一片雪花,捎上几分桃花香,然后落在你的肩头。”
“还不够。”
“……”
……
夜半三更,张易之扶着腰走进巷子里,登上马车。
裴旻戴正貂帽,坐在车厢前,穿着厚厚的棉衣,驾驭着马车缓缓前行着。
道路上,只留下两条细细窄窄的车轮印。
张易之斜靠锦榻,虽有茫无边际的思绪无法平抑,但浑身疲倦让他很快进入梦乡。
……
翌日,御书房。
皇城飘着鹅毛大雪,房内却温暖如春。
“近前来。”武则天招了招手。
张易之趋行至她跟前。
武则天身子前倾,出声道:“有没有嗅到朕身上的味道?”
张易之有些愕然……
您把我召来?
他嗅了嗅,不同于胭脂水粉的厚重香味,也不同于檀香的浓郁。
初闻时,犹如橘香,却又带着一股清淡。
随后却又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氤氲,令人不由自主的便沉下心来,最后则有一股恍若雪松的味道萦绕鼻间,弥久不散。
闻此香味,油然生出旷达的情绪。
“陛下,您今日有了何等香料?”
张易之佯装出陶醉的模样,恭声问道。
武则天支着下颌盯着他,凤眼含笑,“朕听说你姨娘擅长配置香料,朕便遣人去南市购买,真不错。”
“臣待会派工匠打造个牌匾挂在香料店铺,上书‘陛下盛赞’四个字,生意绝对爆棚。”张易之调侃道。
“哈哈哈~”武则天乐得开怀,手指点了他一下,“你呀你就是嘴甜,朕已经将你姨娘的香料纳入皇商,以后专供皇宫使用。”
皇商?
那姨娘以后可赚得盆满钵满。
张易之连忙道:“臣替姨娘感谢陛下的恩赏。”
武则天摆了摆手,凤眸打量着张易之,转移话题道:
“子唯,你气质泰然,神情舒朗,颇有谪仙之表。”
“相貌更是风华绝代,还擅长奇淫巧术,还有惊艳绝世的才华。”
“上天为何就如此钟爱你一人?”
武则天蹙着凤眉,很是不解。
张易之有些无语,你这弯子绕来绕去,有意思么?
他稍作沉吟,便认真道:“可能长得俊美的人,一般运气都不会太差。”
话罢,补充道:“比如陛下。”
“朕?”
武则天微愕,旋即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一个女人能登基称帝,除了政治手腕之外,是有运气成分在里面。
原来是因为朕长得美?
子唯还是火眼金睛啊!
“唉,世间也只有一个你,朕在想,谁能与你般配呢?”
武则天捏了捏眉心,故作迷茫的模样。
呵呵……张易之暗忖,啰里八嗦一大堆,终于来到正题了。
他略默,斟酌了片刻,以玩笑的口吻说道:“纵观千年历史,要配得上臣,或许只有年轻时候的陛下。”
嚯!
房内侍立的宫婢满目骇然,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逆不道之言!
这算不算调戏陛下?
张巨蟒他真敢啊!
武则天表情瞬间僵住,多少真心话是借着开玩笑说出来的?
难道子唯真的迷恋朕年轻时候?
也是,她少女时貌美无双聪颖异常,魅力十足。
如果子唯再生早一点,她肯定也会沦陷不可自拔。
不过就没机会成为皇帝了,这般衡量利弊,幸好她当初没碰见子唯……
武则天陷入了脑补的境界,连想问什么都忘记了。
张易之见目的达到,歉声道:“请陛下恕罪,臣一时口不择言,这就回家自省。”
话罢转身离去。
武则天嗯了一声,瞬间回过神来,大喝道:“止步,胆敢言语亵渎皇帝,实在是放肆!”
顿了顿,她慢条斯理:“不过朕是明君,不与你计较,且恩赐你一桩婚事。”
“婚事?”张易之目光闪烁了一下,“臣暂时没有这个心思。”
武则天手抵下巴,冷笑道:“都二十了,还没成家,像话么?”
张易之回到御座旁,直视着武则天,平静道: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陛下插手合适么?”
“朕是天子,是天下人的君父,怎么不合适?”武则天微微一笑,反问道。
哼,朕就是这么霸道!
张易之神情凛然:“臣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如果陛下强行逼婚,臣不得不从,但恐会在心里滋生怨气。”
逼婚、怨气,这两个尖锐的用词让武则天愣住。
她放缓语气,“你现在恃宠而骄,这么跟朕说话,不怕朕治你罪么。”
张易之表情没有丝毫紧张,轻描淡写的说:
“陛下,纵观历朝历代,皇帝择驸马也要征求驸马的意见,哪里能强行撮合。”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是礼法!
当年武则天杀了武攸暨的妻子,然后让他做太平的驸马。
那是因为武攸暨父母早亡,武则天代表武氏宗族,完全可以以长辈身份,介入武攸暨的婚姻。
而太平又是亲生女儿。
所以这桩婚事,无人敢反驳,朝野也找不到角度来抨击武则天。
但自己情况不同,打死不同意,皇帝又能怎样?
见他态度这般强硬,武则天眼神蓦地阴沉下来,已经在酝酿雷霆之怒了。
“砰!”
她抄起御案上堆砌如山的奏本,狠狠砸在地上,怒声道:
“朕这般宠信你,还亲自给你赐婚,天下何人有这个荣幸?你非但不感激,还跟朕摆脸,十足的白眼狼!”
看着满地的狼藉,张易之面不改色道:“陛下,臣……”
“住嘴!”武则天截住他的话,寒声道:“你是不是想娶五姓女?像世俗那样,以娶五姓女为荣!”
说这句话的时候,武则天脸色铁青一片,夹杂着滔天怒火。
张易之眯了眯眼,他时常会想起那个弹琴少女。
以前或许有这个心思,但如今早已荡然无存。
他跟武则天紧密绑定在一起,怎么可能娶五姓女?
打破门阀望族对社会各方面的垄断,扶持寒门,这也是张易之的政治主张之一。
他不可能娶五姓女!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臣宁愿娶街边卖豆腐的少女,也不可能娶五姓女。”张易之沉声道。
“知道就好。”武则天怒气渐渐消散,“除了门阀望族、李武两家,其他女子都配不上你,你绝不能低就,否则就是一种耻辱。”
这倒是她的真心话,子唯可是拥有凌驾于世间的才华、外貌和能力!
在她心里,除了她自己,大周所有女子都不配染指子唯。
既然没有,那就只能挑选血脉最尊贵的。
门阀望族不可能,只剩李武两家。
张易之有些语塞,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优秀?
武则天盯着他,启唇道:“朕拟定四个人选,安乐郡主李裹儿、义安郡主李慕瑶、长宁郡主武雯姗,新安郡主武琴。”
“朕不怕告诉你,你只能选择这四个之一,不是商议而是命令。”
“朕现在也不属于强迫,已经给你选择的机会了。”
话音落下,张易之默然无语。
扪心自问,武则天待他真的没话说,连娶老婆都摆出四个任选其一。
虽然有帝王术在里面,张易之听到名单后,就瞬间猜测到武则天的用意。
当李武两宗室水火不容的时候,武则天觉得烦不胜烦。
等他张易之横空出世,吸引了所有仇恨,李武两家顿时消停,抱着攘内必先安外的原则,停火先朝敌人开炮。
犹如眼下,李武两家虽然相看两厌,但很默契的没有斗争。
而武则天就不开心了,太乱不好,可太平静了,朕更不开心!!
于是这桩婚事出炉,只要他娶其中一个,势必会打破平衡。
娶了李家女,李家宗室势大;反之,娶了武家女,武家政治力量更强。
武则天还不用担心尾大不掉,因为他是忠心耿耿的子唯。
见他一直沉默,武则天眉目微抬,轻笑道:
“放心吧,朕两位孙女遗传到朕的相貌,该有多美不必赘述。”
“两个外侄女虽然容貌次一等,但体态优美,性格温柔体贴。”
“朕打算挑个时间,让你跟她们见一面,决定好了就可以举办婚礼了。”
张易之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臣不敢不遵陛下旨意,但突厥未灭,何以家为?”
武则天:“???”
她怒极反笑:“好荒谬的借口!”
张易之收起戏谑之语,认真无比道:“陛下,事关人生大事,容臣再考虑一段时间,再做抉择。”
武则天一眼看穿他想用拖字诀,声音清清淡淡道:
“多久?朕希望加上一个期限。”
“三年。”张易之回答。
武则天凤眸陡然凌厉,怒叱道:“你怎么不说三十年?朕的孙女不嫁人就等你是吧?”
“至少两年,待臣成熟稳重以后,再娶妻。”张易之退后一步。
“一年,朕的底线。”武则天横了他一眼,语气不容置疑。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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